奇古斋
2016-10-09
清末民初年间,陈州城有两家古董店,除去南大街龙王庙前的罗氏“会友斋”,还有前尚武街康家开的“奇古斋”。
“古董店”是旧世道一般人对这类生意的总称,实则内中分门别类,是不相混合的。类别为“红绿货”,“软片”、“硬片”、“乡花地毯”,“古钱图章”,“金石文玩”等。“红绿货”系指宝石、珍珠、翡翠、玛瑙、珊瑚以及松绿石、琥珀等物而言;“软片”就是字画、古书、碑帖;“硬片”仍指宋、元、明、清各代瓷器。“乡花地毯”,顾名思义,是指古代的刺绣品、缂丝、地毯、椅披、桌裙、袖头等。“金石文玩”包括较多,什么古铜器、古玉、古陶、古今名砚以及供陈设的一切艺术品,竹制品、象牙雕刻等等皆是。一般收“金石古玩”的店铺,也多带经营“古钱图章”。古钱,是指出土的古代货币;图章,是指古代官私印鉴、名人图章。当然,以上几种多指大都市中的经营形式。如北京的琉璃厂、廊房二条、上海的交通路和古玩茶楼等均是。而陈州小城,就不能分得太细。由于凡古皆收,就需要各种学问。所以在小城里当古董店老板也多是收藏界的杂家。
“奇古斋”的老板康仲儒就是这种人才。
康仲儒原来是放高利贷的。一般古玩商到乡间买一次东西数百元或数千元。这些资金大多的古玩商都拿不出来,多把价定好,再回城内凑钱。凑钱的办法多是贷款。有时到银号贷不到,又急用,便贷高利贷。康仲儒当时是陈州城有名的放高利贷者,后来他看做古玩生意比放高利贷更有利可图,便也干起古玩生意来。不想头一趟,他就买走了眼,被造假高手骗了,赔了好几千。就这样边交学费边学习,几年下来,钱赔了大半。眼练成了,但也从当初的放高利贷者沦为了“鹰眼兔子腿,穷身子富嘴”的古玩商。“鹰眼”,是说买东西时要看得真,认得准,否则会买成赝品;所谓“兔子腿”,是说听到哪里出了东西,就得飞快地赶去,要不就会让别人捷足先登得了;穷身子,是指古玩业的人多数不是富有之家,买到东西时还得东拼西凑去弄钱;富嘴,是形容古玩商人皆嘴硬,虽然手中没钱,也不说穷,没有钱也敢买,该添钱时就添,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劲头。
这康仲儒的聪明处,是他收到奇珍文物,多卖给外国人。
当时加拿大人怀履光是基督教圣公会河南教区第一任教主,曾在开封古楼中街设立工会教堂,明为主教,暗为文物贩子,收到有价值的文物,除售于美、日两国外,一部分送回加拿大,大都现藏于多伦多博物馆中。因陈州古汉墓群多,他曾亲自陈州勘察。康仲儒刚收到一件连环璧,牙黄色,光泽很足,一寸四五分大小,方形,展开时约有三寸,中间有两个长扁圆环将两璧连接在一起,周身有粗细花纹,四角四个夔龙,如巧夺天工。当时他将连环璧刚一亮,怀履光就瞪大了眼睛,接过来把玩之后,一副爱不释手状。论说,此为古玩商大忌,东西再好,决不可露出欲求不能状,当即问康仲儒要多少钱,康仲儒掏三千买的,见其喜爱无比,便张口要了六千元。不想那怀主教价也不还,当即定货,并对康仲儒说:“你就是要一万,我也会要的!”从此,康仲儒领略了洋人的大方。每有好东西,便亲自送到汴京城卖给怀履光,皆能卖到好价。
赚洋人的钱,让康仲儒尝到了甜头,比放高利贷来钱还快。果然,不几年康仲儒便成了陈州城的富户。
这一年,他碰到宋徽宗一幅真迹,据说是从宫中流出的宝贝,签条是清宫书写“宋徽宗写生珍禽卷”,画卷共分12段,每段接缝处都有宋徽宗的双螭印,共十一方。图中鸟之羽毛,用淡墨轻擦出形,又以较浓墨覆染,再以浓墨点染重点的头尾、羽梢等部位,层叠描绘,展开手卷,画眉、山喜鹊、戴胜、麻雀、白头、斑鸠、太平雀等12种不同种类的珍禽跃然眼前,画得非常细致……真迹难求,价高自然也高到让人望而却步。康仲儒看着宝贝不敢轻易冒险,先到怀府探了探怀大人的态度。不想怀履光一听此宝,激动得双目发绿,让康仲儒赶快拿来给他一睹为荣。康仲儒见状也看的不由激动起来,可拿来让怀履光一睹为幸的前提条件,就是要把墨宝买下来。那一年康仲儒已经六二十岁了,六十二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想买下画作就得垫上全部家产。两难之间,康仲儒一连犹豫几天。如果此泡生意真能做成,家产翻倍不成问题,以后也就不用再为日子东奔西跑了,为了后半辈子的无忧,最后康仲儒咬牙买了下来那幅难得的珍宝。为了尽快连本带利回到手中,拿到宝贝,他没有回家,直奔怀府而去。
到了怀府客厅,掏出来一看,怀履光双目亮了又亮,随后用生硬的汉语问康仲儒打算多少钱出手?
康仲儒说:“这可是我倾家荡产才淘来的宝贝,如果怀大人想要,我不多赚,只要让我的家产翻一番便可!”
怀履光一听,聚起一脸问号:“你的家产值多钱?”
康仲儒说:“实不相瞒,这些年我从你这里大概赚有八万块大洋,再加上我先前的积蓄,共计十万块。”
怀履光一听,愕然了半天,拍案而起说:“好!东西先放我这儿,明天你来取钱!”
康仲儒一听怀履光要将他的全部家产押在这里,自然不同意:“如果怀大人信得过我,宝贝暂由我保存,待你凑齐了钱,咱们还按老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行!”怀履光斩钉截铁地说,“我向上帝担保,你我共事多年,从没短过你的钱。你们中国人是没有信仰的,没有上帝的监督,我岂敢信你一出门,会不会玩调包计?”
“怀大人多虑了,这么多年,我何时卖给过你赝品?”康仲儒申辩说。
“可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放长线钓大鱼?”怀履光说着,狐疑地斜了一眼康仲儒,说,“以前都是小玩艺,不值得劳神设陷阱,而这一次可值得!”
康仲儒见怀履光把话说到这分上,很是气愤,没想到怀履光竟如此不信任他,本想起身走人,可犹豫半天,没动。因为古玩市场自古以来就有价无市,如果自己真的坚持拿走,再看看怀履光这态度,一旦迈出大门,这桩生意无疑就等于泡汤了。为了大赚一笔,自己押上了全部家产,若不尽快转手,明天的行情是赚是赔且不说,能不能找到买家,多少年才能找到,都是未知数。也就是说,眼下,最等不起的就是时间。手里没有周转资本,等于以后日子要带着一家老小抱着金碗要饭。如果留下,又等于把自己的家产白押到怀履光的手里……想到这儿,康仲儒为难地长叹一声:“上帝能管得了你的心?”
“我是上帝的孩子,如果你连上帝的孩子都不信任,你可以带着你的宝贝走了!”履怀光说着,将《写生珍禽图》朝康仲儒面前推了推,“当然,以后不要再来了!”
康仲儒一听顿时哭笑不得,“没想到你这上帝的孩子发了脾气,还真像个孩子!”说着,又伸手将画作又朝回推了推说,“看在你父亲的分上,我容你一天时间,如果明天你凑不到钱,我再另找买家!不过你要给我写个欠条!”
“什么意思?”怀履光不解地问。
“没什么意思,就是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把画给你留在这儿,只是要劳烦怀大人给我打个欠条。”
怀履光点点头,算是达成了协议。
不想第二天康仲儒拿着欠条来怀府要钱时,怀府家人给他一封信说:怀大人回国了,临走时吩咐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康仲儒一听,紧张地急忙接过信,一看,顿觉眼前一片天昏地暗:“无所不能的上帝呀,你为啥连自己的孩子都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