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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锁子,满院子

2016-09-29唐新运

回族文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院门三爷祖父

唐新运

父亲走向院门,去开一把锁。院门其实是个铁栅栏,勉强挡得住牛羊,却不一定真能锁得住人。

这把锁是家里最大的一把锁,因为它就是把门的那把锁,所以它一直挂在院门之上,钥匙一直吊在父亲身旁,从异地到故乡。锁已经好些时间没有被打动,也有可能有人动过,但至少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没有被打开过。除了锈迹斑斑,还显得僵硬、冰冷和陌生,似乎还忘记了自己家里的人。忘记了是谁买它回来,还把它挂上院门,高高在上。

我站在父亲背后,看他开锁,开了好长时间,父亲恍惚又迷惑地换了几把钥匙。锁是家里最大的,想必钥匙也是最大的那一把。我没有想到,开一把锁需要这么长的时间。这只是一把锁,又不是一片地、一截子渠和一块田,更不可能是一段心绪和一种情结。

父亲走向院门的时候,看着他微弓的背和有些外八字的腿脚,我突然想到了我的祖父。祖父去世的时候,我已经成年。前些年,村里好多人远远看到我,就知道是唐家的老大过来了,说我和父亲走路的姿势、左右晃荡简直一模一样。如今我在他的身后,又亲眼看着他一天天变老,怎么就越来越像我的祖父?他的后脑勺,还有脖子上的那两根筋,和我跟在祖父身后,看到的不差分毫。我感觉在我前面的不是活生生的父亲,而是祖父还在人世。

有一段时间,父亲笑话村里一个曾经刚强霸道甚至跋扈的人,说他当年怎样争强好胜,谁也不敢惹,谁也惹不起,现在腰弯了,腿罗圈了,很有些当年吃亏如今快意的意味和语气。如今他也开始一样地老,虽然这老,来得晚了一些。

父亲开锁花了好些时间。在这期间,许三爷又慢慢走了过来。在这之前,我们父子并没有看到他,想他也不一定看得到我们。虽然他一直就住在我家院子后面,我们每次回家都会见面,从来不曾错过。我们父子没有说话,可是早就应该想得到,怎么可能呢,这个小小村庄,哪里有许三爷看不见的人,哪里会隐藏着许三爷不知道的事情?

我和父亲原打算悄悄地来,把院子房子看上一眼,就悄悄地走,不让别人知道,就是让邻居知道了看见了,也刚好是我们掉头回转的时候,不会有人极力挽留,顶多盛情邀请。下次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在家里吃顿饭,必须要在房中住一晚。

祖父在这个村庄落户,又在这个村庄离开人世。父亲在这个村庄生活了六十多年,我们兄弟几人在这个村庄降生人世,又从这个村庄走到别处,走到远处,其实并不是天涯海角,就在几百公里之外。不要说这个村庄里的人,就是村里掉毛落齿的牲口,都认识我们父子。

父亲在路上,尤其是进入县城再到这个村庄的途中,就开始絮絮叨叨反反复复,顾不上喝水,几乎口干舌燥。他坐在车里,眼睛一直看着外面。有一棵白杨树比前些年变粗长高了,原来经常走的一条路现在找不到了,有一堵墙经了多年的雨雪风霜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以前四四方方的一块地居然变了走向。最让他惊讶的是远远走过来的一个人,又匆匆地擦肩而过,他看着那个人的脸说,这是那个那个……哎呀,名字就在嘴边,就是猛然想不起来,我们一起上过小学,又放羊种地一起长大,怎么老成了这个样子?其实这个人,我也看到了,我早就看到了,脸比以前黑,头发比原来白,可是走路的时候,先迈左脚后腿使劲向后一蹬的习惯,却一直没有改变。那人先伸左手,后摆右臂的样子,路旁齐腰粗的白杨,都迎风张着笑脸,睁着满身的眼睛,看着他从小到老。

那条路,还有那堵墙,变了方向的那块地,那个在同一条路上用一个姿势往返走了这么多年的人,走过去了,又走远了,走得看不见了,终是忍不住转过身来,回过头来,看刚刚过去的人究竟是谁?那个人,肯定在拼命记忆努力回想,和父亲一样。

父亲总是以为自己没有老,看着别人的老,又笑着别人的老,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样子。他没有注意,连他的儿子两鬓都有了白发,连他的儿子都做了父亲,虽然他步履还算轻快,腰板也算笔直,可是他在前些年已经两鬓斑白。

许三爷整天没有什么事情,衣食无忧,儿孙绕身,除了让自己活得比上一年老上一岁,活得一年更比一年久长,剩下的事情,就是看家护院,坐在树下,蹲在墙根,有时找阴凉,偶尔晒太阳。他不但看着自己的家,还不会忘记邻家的院。谁是哪一天离开这个村庄,谁在外面转悠了一圈发展了多年又回到这个村庄,最近有哪些生人频繁地穿梭来去,他心里清清楚楚。我也知道,许三爷一年比一年老,可是看他的面相,并没有太过明显的痕迹。我问他,三爷,您今年高寿了?父亲叫他三爷,我跟着也这样叫,他从来没有纠正过。

他说,八十八了,离九十九还得十一年。他张口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牙齿,因为他一说话,总是喜欢用舌头舔舔上嘴唇。他的牙齿掉了七八颗,还有几十个。民间俗语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我就在心里暗暗盘算,这么重和难的两个劫,他都有惊无险甚至有恃无恐地过去了,这个九十九,真不是个事情,更不是个奢望,连个盼望都算不上。那就是走路必定一直会向前看,是刮风树摇叶子响,是打雷闪电会下雨,是水到渠成,是顺其自然,是理所应当。

许三爷应该是我们家的贵人。好些年前,家里多事不顺,在万事顺遂的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的怂恿下,我们也郑重其事肃穆庄严地讲过一次迷信,租车从邻县请了一个神婆。神婆长得富态饱满,能掐会算,还会看骨相,她用手把父亲的脊背——应该是脊梁骨摸了一会儿,说我们是一个大富大贵之家,当下的事情,只是暂时的,忍一忍,因为一直都有贵人相助。她说过的话,我全部记得,因为当时,我觉得钱花得冤枉,她挣钱又太过容易,我一定会追根溯源,千方百计去验证。现在看来,她说的话,并没有错。我们家到底是否富贵,至今不得而知,但这个贵人肯定存在,只是我们自己不知道,贵人本人也不清楚。可是,这个贵人在哪里呢?在天上吗?我们谁都没有去过,看是看不到,想也想不出;在地下吗?在我的记忆里,地下埋的是我的祖父,他生前是个长工,是一个南来北往的骆驼客,他根本不可能一下富贵得从长工变作地主。

想来想去,只有许三爷一直住在我家墙后,看着我们兄弟几人一年年长大,一天天走远,还在我们离开的时候照看着我们这个家,管护着这座院落,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院子里从来没有丢过什么东西。更为神奇的是,他刚刚走过来,还没有说几句话,锁就打开了。我从此认定,他就是神婆所说的贵人。前来的,后去的,我都不认,我只知道当下!

院子比许三爷老得快,谁叫院子不能挪移,许三爷却能时刻走动;谁叫院子不能喘气,许三爷还没有像我祖父一样停止呼吸。院子最早的主人是我的祖父,祖父已经走了,想来,院子也不想久留,要紧跟主人而去。

院子已经惨不忍睹!已经无处落脚!在父亲捅锁开门的时候,我仗着比父亲年轻,如年轻时的父亲般身手敏捷,已经手脚麻利地从院外棚圈爬上院墙,站在墙头,把院子快速地看了一遍。

父亲推开院门,让许三爷走在前面。父亲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他知道和习惯了走在长者老人身后,又自主不自觉地站在女人和孩子的前头。那个时候,我看到父亲手脚有些忙乱,语气有些急切,因为院门的突然打开。

父亲努力让自己语调舒缓,免得让许三爷当他是个孩子,可是在许三爷的眼中,我们父子怎么就不是个孩子呢?在他的眼里,在这个村庄里,又有多少人不是他亲眼看着从小到老的孩子呢?父亲平心静气地说,三爷,我们走的时候,把院门都锁好了,用的是家里最大最重的锁子,给每间房子都上了锁,能锁上的门全都锁上了,想着有一天还会回来,还住现在的房子。这一院房子,房底子还是我的父亲留给我的,父亲死后埋在南边的黄土梁子,你知道呢!不管我现在在哪里,将来在何处,等我老了我死了,一定要回到这个村庄,一定要埋在父亲的身旁脚后。

我已经从墙头下来,走在他们身后,我知道父亲虽然对着许三爷说,但主要还是讲给我听。因为,在一个年长自己几十岁的老人面前谈说生前死后,毫无意义,纯粹是笑话。可是,对于自己的儿子,尤其是长子,绝对的货真价实,意味深长。

许三爷不大理会父亲在他面前的言说,他有他关心和更看重的事情。

许三爷对父亲说,你父亲生前选的地方好,那个地方,正好是坡的上半截,风刮过去,雨落下来,下面的水淹不上,上面的雨停不住,啥时候都是干爽的,他不会给你托梦传话,说今天凉了,明天潮了,让你睡不好觉。那个地方向北看,又端又直地正对着我们这个村庄,他在天上,他肯定是在天上,因为他生前积德行善,喜欢帮助别人,东来的西往的,长住的经过的,他都帮过,从没有害过人,从来都没有与人吵过架、红过脸,声音一次都没有高过,他人埋在土里,可是他的眼睛,从来都是从上往下看由高向低看,他时时刻刻都能看到他的后人,如何吃饭睡觉,怎样繁衍生息,还能看到我们这些邻居亲戚,一年更比一年老,离他一步又一步地近。

那个地方,许三爷始终放不下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我和你父亲一起放羊的时候,早就看上了,旁边下雨的时候,那个地方,总是艳阳高照,可是没有办法,那个地方,被你的父亲先占掉了!

老人有老人的想法,父亲自有自己的活法。他现在是六十多岁,还想不到八九十岁的事情。

父亲说,三爷,现在看来,我们暂时回不来了!我在城里住不惯,可是我的儿子们在城里安了家,我都有了孙子了!不是一个,是一群!三爷,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觉得我还年轻,现在,一眨眼的工夫,我都当爷爷了!

许三爷说,是的,村里都没有年轻人了,壮劳力也没有了,能出去的都出去了,留下的全是老弱病残、妇女儿童,村子不像个村子,庄子也不是个庄子。我把家里的一群羊吆出去,都没有另外的羊和我合群。我没有奢望一群,可是连一只也没有。我们家的羊群,出去几只,回来的还是几只,根本都不用数。

我们当初做出搬家决定的时候,大概是十年前的春节前后。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家里的牛羊开始商量好一样,集中起来生儿育女,试图留下我们。在这年的前些年,我们家除了算是人丁勉强之外,与五谷丰登尤其是六畜兴旺相去甚远,基本无缘,否则,我们也不会请一个神婆来说前生谈后世。可是,就在那年,就是一头母牛,我们看着它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一天比一天大,我们担心揪心不放心,可能我们一转身,牛娃子就要落地,我们知道它肯定会生下一头牛娃子,它的肚子那么大,乳房肿胀,水门汪汪,肚子里怀的不可能是神仙,更不可能是妖怪。这么多年来,我们的村庄,从来都没有过怪诞、灵异、玄幻和天上掉下来、地里塌进去的事情,从来没有过我们想不到想不通想不起的事情。肚子大了,肯定是要生养,人是这样,牛和羊,一模一样。我们要去的地方,离村离家离院子有二三百公里,没有办法带着它一起离开;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在城里在楼上,哪里有它落脚的地方?

我们更没有想到的是一只尚算年轻的母羊,祖父看着它来到世间,父亲一年又一年看着它长大,好几年都没有生养,我们一家人,一直把它当作活寡妇!父亲把刀子磨快了好几回,就是下不去手,它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简直不该生养,只应用来观赏。那一年,就是我们要搬走的那一年,它不但开怀,而且一生就是两个,当地人称“双羔”,术语即为“双胞胎”。原来,我们根本不知道,它一直都在等着它该等又值得等的那只羊。我至今为止,都不知道那只羊究竟是哪一只。因为,前些年它守身如玉,这些年它守口如瓶。在我离开之后的好多时间,它一直独自抚养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现在去了谁家,已经无从知晓。

家,其实是一片土,土上面才是地,地的上面,是房子和呼吸。牲口,卧在地上;人,躺在炕上。就是这块地,这个院子,这房院落,前些年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要离开;如今,要回来,怎样也回不来。就算是真的回来,人还是当年的人但如今已老去。院子,早已不是从前的院子。

新疆常见的旱灰条、芨芨草、骆驼蓬、铃铛刺,趁着没人,在院子里相视一笑,会心颔首,疯狂生长,反正这里真的没有人,按照意愿生长,想怎么长就怎么长,已经过膝齐腰。这里,原来就是它们的家园,而我们,正是我们,用四堵院墙,隔离了亲情和爱意,断绝了手向前伸眼向后看。一根芦苇,当地人俗称的“穿地芦”,向来长在水边,离水近的地方,居然也来凑热闹,从院门一直穿到院中,还向西边的墙根匍匐蜿蜒而去,有一段在地下,还有一段在地上,让我们怀疑原来的它,到底喜欢冷热,还是钟情明暗?

东边榆树,下面有一条小小溪流,我在那里洗脸濯足;南边墙根,我曾经在那里沉睡过四五个钟头,从阳光正午到黄昏日落,差点一睡不起,差点沉睡千年万年;西边巷道,西北巷道,那里住着我的祖父祖母,那是我想得到找得到的地方,她一直在那里;北边,再往北边,就是一望无际的瀚海大漠。从来都没有忘记和放弃向我们这个小小村庄年年挪移。

院子里,已经不见任何活物。我和父亲许多年前起早贪黑拉土垫的院子,已经看不到原来的黄土;我自己手脚并用和的泥巴打的土块砌的院中院,一个小小菜园的围墙,被风、被雨、被阳光和时间无情搡倒;东边羊圈,北边牛棚,南边鸡舍,还有西边的狗窝,空空荡荡,院子里早都没有了人,它们留下还有什么意思?

小时候,我蹲在地上端详的那窝蚂蚁,顺着墙根爬到墙上,又从屋顶的檩子椽头还张望了一会儿,回到地上,穿梭来往,乐此不疲,如今越过一条窄且浅的沟渠,上了白杨树,再没有回头,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种当地人俗称“土牛”的虫子,就是习惯了在地上打洞还一直打下去,非得用芨芨草棍子从很远很深处慢慢捅戳才肯探头的小胖子,我们相伴了多年。我在家的时候,动不动就会找它们,它们偶尔会探头,更多的时候它们在土里头、院子下面睡觉。我蹲下身去仔细找寻,它,它们,不愿露面,不想相见。它,它们,都搬了家!

我和父亲合力砍倒的一棵树,已经想不起到底是榆树还是白杨,我们把它放倒、阴干、挪到院墙的后面,因为当时还用不上,我们想着再过些年,翻新房子的时候用它。这一次,我没有在墙后看到它,许三爷家的旁边,倒是新盖了一院房子,有一根木头,看起来眼熟。房子的主人,从外地搬迁而来,时间不长。这根木头,离了我家院子,但肯定还在我们这个村庄,与其让它自己烂掉、朽掉,还不如把它用在房顶之上。你家,他家,都已不重要。

我们那些年盛水的一口大缸,还在原来的地方。可是没有水,已经出现了多条缝隙。一层白碱,从缸底泛出来,向缸口蔓延,又从缸的另一边,向下伸展。

我们睡过的大炕,父母生下养了我们的大炕,居然长草了,不是一棵两棵,而是一窝,丛丛生生,密密匝匝。父亲重新盘炕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记事,祖父还在人世。祖父,在父亲身边各种的安顿、交代和指点,可是父亲在那个时候全然不理。我围绕蹲坐在父亲的身边,看着他把土从远处拉回来,用水泡软,把麦草均匀地撒在上面,用脚不停地踩踏。看起来他并急着用这些水土,因为他有时间让水土饧了一晚。

我们已在城里定居,我们还在城里生养,我们的子女在城里陆陆续续降生人世。正如父亲前面所说,不是一个两个,是一群,放羊的时候,偷懒的时候,记不住到底自己放的有多少只羊,我们就会偷奸耍滑,说是一群,大概吆出去几只,赶回来几个。

牛羊早就知道,所以才会在当年极力挽留我们,牛羊也知道,自己的角和胡子长,尾巴却很短。它们同样知道,它们一起挽留,并不能阻止我们远去的心。我们不可能回来。我们想通了,想明白的时候,我们回来,牛羊又去向何处?又在何方?

父亲和许三爷说着话,好像和祖父当年说话的语气语调一模一样。父亲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忘了挨个给每把铁锁屁股后面都上了油,油是缝纫机油,据说也好像是变压器油,因为这种油不但清澈干净,而且还能保存多年,不坏不腐没味道。这瓶油一直放在最西边房子的窗台上,这么多年过去了,油一直还在。院子,这是我们弟兄几人落地的院子,这又是我们弟兄几人吃人饭长成人的院子,这又是我们弟兄几人前后离开的院子,好多村里人都说这是一块福地,我终于明白祖父当年从这块地上搬到别处的时候,为什么坚持让父亲把新房子盖在原来的房底子上。

父母也有可能真的在有生之年,不能重返旧地,不会在这里居住终老。我希望我们兄弟几人还会回来,等我们回来的时候,这院子肯定早已不是个院子,不像个院子,走风漏气,别人家的牛羊随便出入任意往来。我们只能把这房子从墙根搡倒,重新盖一个房子,和原来一模一样,就在原来的房底子之上,不会差一分一毫,我们还要重砌院墙,还是原来的形状,四四方方。

我们尽全力把自己的事情,父亲的事情,母亲的事情,祖父祖母的事情办好,剩下的事情,我们不知道,也管不了。

我们回头,铁锁挂在每一扇门上。风刮过来的时候,会晃荡一下,会晃荡两三下。风如果大一些,会晃荡四五下。叮嘱我们,告诉院子,这是久别重逢,这也是改日相见。这改日不在将来,它有个期限,大概就是三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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