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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灰复燃

2016-09-23

东方剑 2016年2期
关键词:四象林峰乔乔

◆ 清 寒

死灰复燃

◆ 清 寒

巨大的铁皮柜,在卷宗档案室里隔出一条条阴暗的窄道。空调外机的嗡嗡声,在隔道与隔道间徘徊。温湿度表的指针处于标准范围内。陈年卷宗似乎受了记载内容的影响,无论物理环境多么符合标准,纸页上的潮气、霉气永远都挥之不去。梅少婷静得像档案室,像铁皮柜,像那些经年的旧卷宗。

场景一成不变。置身其中,时间仿佛凝固了。庄海忽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梅少婷感觉到了异样,她抬起头,碰到庄海的目光。

“有事?”梅少婷问。

庄海说:“案情落实了,嫌疑人之一管财落网,另一名嫌疑人‘肥龙’在逃。尤畅是对的,当年的灭门案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秦小强的顺利落网实际上出自他的自导自演。秦小强知道自己病入膏肓,有意替真正的凶手——管财和‘肥龙’——顶罪,为的是将儿子秦康混淆成被害人的亲属得以安置。被害人李虎夫妇没有其他直系亲属,管财正好利用邻居身份提供秦康是李虎夫妇远亲的假证词。一个弥天大谎,可惜当年没有DNA检验,否则……”

梅少婷说:“知道了。”

“知道了?”梅少婷的回答令庄海颇感意外。

梅少婷微微点了点头,垂下睫毛,不再作声。

庄海旋即想到分管刑侦的副局长秦朗。当年刑警支队的五虎将算得上是秦朗的师兄。以秦朗跟尤畅的关系,告诉梅少婷灭门案的真实情况确在情理之中。

了解情况的梅少婷,脸上没有轻松、欣慰或释然,只有睫毛投下的一帘阴影,一帘似有若无的惆怅。那份惆怅细若涓流,流淌在梅少婷一个人的世界里。她不曾老去,是因为舍不得放那段刻骨铭心的情感远去吗?

貌似隔绝在世事波澜之外的梅少婷,喉咙里卡着鱼骨。安静不等于跳出红尘。也许,她受困于某种难言之隐,安静不过是充当了隐忍的保护衣而已。

庄海不忍心戳穿这样一件保护衣,他离开了档案室。

1

“肥龙”的的确确是因为伤害致死案入狱的。案发当晚,“肥龙”独自一人在路边烧烤店吃羊肉串喝啤酒。当时吃饭的人很多,三五成群,猜拳斗酒,很是热闹。与“肥龙”邻桌的几个人跟“肥龙”本无瓜葛(这一点在案件侦办中已经得到确认)。案件的起因是邻桌的一个人中途上厕所时踩了“肥龙”的脚。“肥龙”当即回敬给对方一拳。酒壮怂人胆,何况对方不是怂人,加上人多,岂会把“肥龙”放在眼里。双方交手,一对六,情势一目了然。俗话说恶虎难敌群狼,“肥龙”孤家寡人,挨揍是肯定的。不过“肥龙”豁出去了,拉开了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俩赚一个的架势。肆行非度,无所顾忌。“肥龙”手上的碎酒瓶,眨眼间便沾了六个人的血,导致一人当场死亡。

“烧烤店的食客都是目击证人,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侦办、审理、判刑、入狱,司法流程顺畅。”庄海看了看左鼎和欧阳楠,加重语气说,“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欧阳楠说:“你是想说,这与明目张胆的越狱存在矛盾?”

庄海说:“比较而言,在诸多环节中越狱的难度更大。当然了,不排除事发突然,对方一时之间没有找到应对之策而拖延至今的可能。或者出于某种突发性的、不得已的原因,临时决定帮‘肥龙’越狱。毕竟这家伙十九年前就从溜门撬锁改行越货杀人了。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在逃这些年,‘肥龙’完全有可能成了嗜血如命的职业杀手。‘四象堂’直接插手越狱的阴谋,说不定是有重活儿派给‘肥龙’。”

左鼎问:“搞清‘肥龙’和‘四象堂’的关系了?”

庄海说:“没有。‘肥龙’逃亡多年,案发前几天才返回本地,在侯马小区租了套一居室。伤害致死案案情很清楚,所以对‘肥龙’社会关系的调查仅止于此。‘肥龙’越狱,加上十九年前灭门案真相的落实,我们重新摸排了线索,没有更多收获。欧阳也看了DNA数据库,本地、异地都没有比中结果。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极其有限。只知道‘肥龙’到本市后跟一个固定电话有过几次通话。电话是KIKI酒吧的座机,跟‘肥龙’通话的是酒吧职员还是客人不得而知。另外,华昭是‘四象堂’的人确凿无疑。他通过行贿到第一监狱当了司机。鉴于华昭跟‘四象堂’的关系,我认为策划‘肥龙’越狱的真正主谋是‘四象堂’。”

左鼎说:“‘四象堂’不是在打黑专项行动中被清理了吗?”

“四象堂”的创始人是黑道上四个神秘人物,号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有传闻四人年轻时在云南贩毒起家,后来改做正行,涉足本市房地产、餐饮、娱乐、金融、新能源等等领域。“四象堂”势力庞大,触角无所不及,尤其是在官场,下了不小的力气。无疑,“四象堂”也从中获得了巨大惠利。警方掌握的情况显示,“四象堂”与发生在本地的多起重大案件有染,包括暗杀。水满则溢,“四象堂”频频触犯法律终究是自掘坟墓。两年前,警方依据多年来收集的证据,正式启动专项打黑行动,着力打击地方黑恶势力,整肃社会秩序。“四象堂”即是重点目标之一。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人与省市两级政府机关的个别领导来往密切,称兄道弟。无形、巨大的关系网,每个节点的清除都关乎这张关系网的整体利益。专项行动的推进可谓阻力重重,步步惊心。参与专项行动的骨干中有不少人遭到打击报复,出现了离职、换岗、遇袭,甚至蒙冤收审的情况。家人也时常受到不同程度的威胁或恐吓。貌似没有硝烟的战场,事实上每走一步都可能踩到雷。外部黑恶势力猖獗是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内部腐败甚嚣尘上。两股势力沆瀣一气,危及的不仅仅是法律尊严。清除外部黑恶势力的过程,也是内部打老虎灭苍蝇的过程。

左鼎的话不免让人陷入对往昔的追忆。过了良久,庄海才开口说:“确实是被清理了。白虎拒捕被当场击毙,青龙判死刑已执行,玄武无期徒刑在押,只有朱雀漏网,后期追逃证实这家伙逃去了缅甸。‘四象堂’土崩瓦解。”

欧阳楠沉吟:“看来,死灰复燃了。”

“莫非朱雀入境了?”庄海说完,给杜般打电话,让他查一查出入境记录。庄海心里明白,这么做无异于大海捞针。一是顺利入境,说明他已经成功改头换面。二是他未必由缅甸来。三是入境时间不确定。

左鼎问:“华昭和‘四象堂’究竟是怎样一层关系?”

庄海说:“华昭原名余小芈。从调查结果看,打黑专项行动开始时,余小芈刚入‘四象堂’不久。按理说一个十八九的小子谈不上什么资历,可余小芈一入‘四象堂’就坐上了把头的位子。我觉得这里边可能有别的事。”

欧阳楠瞟了眼庄海放在桌子上的物证箱说:“你这么快跑来,不单是想告诉我们案情进展,还有其他目的吧。”

庄海咧嘴一笑:“看看,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胜似我肚子里的蛔虫啊。余小芈在专项行动中脱逃后销声匿迹。从他提供给第一监狱的人事登记资料看,信息都是假的,包括住址。所以……”庄海拍了拍物证箱说,“我们在车队办公室提取了余小芈的水杯。”

左鼎说:“余小芈去第一监狱当司机在‘肥龙’入狱前,对吗?”

庄海说:“更准确地说是伤害致死案案发前。正因为核查到这条线索,反而不能说他是专为‘肥龙’越狱才到第一监狱当司机的。也许余小芈只是黑恶势力安插在监狱的一枚棋子,提前安置,留待日后启用。如果事情真如欧阳所说,‘四象堂’死灰复燃,那么类似的棋子,恐怕已经分布在很多机关单位了。那些他们认为有用的单位。”

欧阳楠对左鼎说:“你是不是觉得以余小芈当初的地位,充当这么一枚棋子,有点大材小用?”

庄海说:“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

2

安排余小芈进监狱的是监狱管理局的乔副局长,因涉嫌巨大金额受贿,此人已被“双规”。余小芈是通过乔副局长的儿子乔乔与其搭上的关系。三十万换取一个监狱合同制司机的职位,庄海觉得但凡脑子没进水都能觉察到其中的蹊跷。

乔副局长却另有一番理论:很多人混到一定份上缺的不是钱财。缺什么?缺踏踏实实享用钱财的子孙。抱着金盏银杯落地的一代,知道什么叫风吹雨淋?知道什么叫汗滴禾下土?知道什么叫得之不易守之更难?只有当老子的清楚,钱财不是天上掉的、大风刮的,是辛苦赚来的。就算是受贿来的、投机倒把来的,也免不了为受贿、为投机倒把提了半辈子的心、吊了半辈子胆。个中滋味,当子孙的哪懂?望子成龙?那是普通人家的指望。富得流油的老子娘,一心巴望儿孙别因为胡作非为锒铛入狱的大有人在。花钱买个踏实,买个四平八稳,不新鲜。

荒诞理论自有其存在的荒诞土壤。现实中,花重金将子女塞进部队、塞进政府机关的权贵和大款确实不乏其人。想必作为官二代,有不少人在打法律的擦边球,一而再再而三地心存侥幸。

庄海离开时,乔副局长兀自发呆,咕哝着“乔乔,乔乔……”他的头缓缓地垂下,脸埋进手掌,样子苍老而颓丧。他在念叨自己的儿子。

乔乔,经贸大学一年级学生,每学期大半时间在翘课,终日游荡在娱乐场所。曾因打架斗殴进过派出所,依仗父亲的权势,前脚灰头土脸地进门,后脚大模大样地出门。有过如此这般的经历,乔乔视进派出所如儿戏,以大喊我爸是某某某为荣耀。老子被“双规”后,乔乔的行事风格照旧,然而那些所谓兄弟、朋友已然像躲鸡瘟一样躲着他了,过去跟在屁股后面的小弟也敢跟他吹胡子瞪眼了。

庄海是在东风路派出所见到的乔乔。

“唱歌不给钱,还把服务生打了。”辖区民警介绍说。

“你不知道我爸是谁啊?不想丢饭碗你就把我放了,不然有你好瞧。”乔乔盛气凌人地说。

“该签字签字,该交罚款交罚款,否则你走不了。”辖区民警转脸对庄海说,“看到没,耀武扬威惯了。”

庄海低声说:“人交我吧。”

辖区民警说:“庄大队,好容易按程序处理一次,你这是……打算干扰我们办案?”

“该怎么办怎么办。”庄海掏出钱来交给辖区民警,“这是罚款,拿着。”

辖区民警接过钱说:“替他顶杠?这钱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乔乔听不见庄海和民警的对话,但他还是觉察到了什么,踢踏着两只脚,在一旁连喊带叫:“爸,爸,有人欺负我,快来救我啊。”

庄海看了乔乔一眼,对辖区民警说:“我知道。”随即走到乔乔身边,敲敲桌子,“想走赶紧签字。不想走,你就接着嚎。”庄海说完转身向门外走。

叫声戛然而止,乔乔唰唰唰在笔录上签了字,抬屁股追出派出所。

“嘿!你是我爸的手下?”乔乔冲庄海的背影喊。

庄海并不搭话。

“我饿了。嘿!叫你呢。等等我……”

庄海大步流星往前走,乔乔连跑带颠地追,追到抬不动腿,一屁股坐到地上,嚷嚷道:“你欺负人。”

“大小伙子,瞧你这点出息。”庄海停下来说。

乔乔乜斜着眼睛,说:“敢笑话我?看我不让我爸收拾你。”

庄海转身,乔乔喊:“不许丢下我。我饿了。”

“想吃东西?”

“想。”

“先学会好好说话。”

乔乔眼神凶狠起来:“你不好好待我,等我爸出来有你好瞧。”

庄海问:“知道你爸犯的什么事吗?”

“不知道。但我知道肯定没大事。否则你早跟其他人一样,躲得远远的了。”

“小子,世上的人不都是你想的那样。”

“嘁!”乔乔轻蔑地说,“没好处你会屁颠屁颠跑来派出所捞我?骗鬼。”

“我看你还是不饿。”

“不许走!听到没有,不许走!”乔乔恼恨地站起来,拽住庄海,眼睛盯着路边的酒店说,“我要吃饭。”

庄海抬眼看看凤凰酒店豪华的牌匾,说:“这儿?”

“对。”

“去吧。丑话说前头,再不给人钱我可救不了你。”

乔乔甩开庄海,挑衅地登上台阶。庄海则头也不回地走了。乔乔突然明白了,他不可能得逞,眼前这个人跟围着他老爸转悠的那些人不同。那些人就像泰迪、博美、京巴、哈士奇、吉娃娃……讨好地围着他老爸叫唤、表演、跑前跑后,等着主人打赏。眼前这个人非但没有宠物相,反而有种霸气,不怒自威的霸气。

3

庄海走进一家小餐馆,找了个空位坐下:“老板,牛肉面,大碗的。”

“好嘞!”老板答应。

“哎!”乔乔打量打量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小饭馆,用一根手指蹭了蹭桌面,盯着手指肚说,“你不会是想让我在这种地方吃饭吧?”

庄海不理乔乔,拿起茶壶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老板把面放在庄海面前时,看了看乔乔,问:“不再来一碗?”

庄海头也不抬地说:“他不吃这个。”

话音未落,乔乔将牛肉面端到了自己面前,顺势夺了庄海手中的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了牛肉面。

庄海暗自发笑,又叫了一碗面,边吃边观察乔乔。这是一个在溺爱骄纵中长大的男孩,以自我为中心,行事跋扈,不计后果,情商偏失,某些地方甚至比同龄人还要幼稚,衡量人、事就一把尺子——钱。不过乔乔的本质没坏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他处在人生关口,置之不理其后的情况不外两种,一蹶不振或破罐子破摔。庄海不希望乔乔拿混世做必输的人生赌注。

“破饭。真难吃。走了。”吃饱喝足后的乔乔神气活现,走到门口,回头问庄海,“你不走吗?”

庄海站了起来,乔乔面露得意之色。出了店门,庄海却没有与乔乔同行的意思。

乔乔问:“你去哪儿?”

“回家。”

“你就这么照顾我?回头怎么向我爸交代?”

“我不用向任何人交代。”

“那你为什么帮我?”

“想问你件事。”

“早知道你有目的,还装出一副高大上的样子。贪婪是经不住考验的。不过看在你请我吃牛肉面的份儿上,就给你个机会。”

“你怎么认识华昭的?”

“华昭?”乔乔垂下眼皮,“这不能告诉你。答应他了,他的事不跟任何人讲。”

“知道你爸为什么被关起来吗?”

乔乔盯着庄海问:“跟华昭有关?”

“直接关系。”

“扯。”乔乔目光中充满敌意,“别想套我的话。”说完掉头走了。

不能逼得太紧,乔乔这种缺乏信任感的年轻人,极易产生抵抗情绪,逼急了要么跟你三缄其口,要么用谎言捉迷藏。那个看上去硬挺的背影,除了虚张声势的空壳什么都没有。庄海说不清为什么要暗中尾随乔乔,也许是怕他四处游荡再度闯祸,也许只有他读懂了他的可怜。

小区大门近在眼前,庄海准备离开。就在这时,马路对面的两个人引起了庄海的注意。他们盯着乔乔,咬了咬耳朵,同时将手伸进夹克内层,快步穿过马路。庄海心里叫了声不好,拔腿向前跑。

“小心!”及时赶到的庄海一把推开乔乔,自己也闪身躲开呼啸而至的砍刀,同时飞起一脚,正中袭击者的手腕。“当啷”,砍刀应声落地。另一把砍刀迎面劈来,庄海让过刀锋,上步,出拳,袭击者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凶器随之脱手。两个家伙捂着伤处,落荒而逃。

立在一旁的乔乔脸色煞白。好事者围拢上来。庄海拽着乔乔挤出人群,拐进小区,直至进家门,将乔乔安顿在沙发上才问:“没事吧?”

乔乔惊魂未定,只是摇头。

“认识吗?”

乔乔又摇了摇头。

“有人要杀人灭口。”庄海想着,站了起来。

“别丢下我。”乔乔说。

“我不走。”庄海走到飘台前,挑开一道窗帘缝。

花园式外放型小区,以雕花铁艺栏杆和点式排布的绿植作为与外界的屏障。视野的通透为阴险的监视提供了条件。暗夜中藏着多少双窥视的眼睛不好说,无论如何,今夜不能留乔乔一个人在家。

“有人吗?”乔乔站在庄海身后问,抓着庄海小臂的手,因为害怕簌簌打抖。

“别怕。有我呢。”庄海的话非但没起到安抚作用,反而加重了乔乔的紧张情绪。

“为什么?”

“我只能告诉你,华昭参与了一起犯人越狱案,并且跟犯人一起跑了。”

“越狱!他通过我爸去监狱当司机为的就是这个?而我爸成了同谋?我爸根本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

庄海感觉到小臂上那两只手的力量。

“可是,”乔乔的神情迷茫起来,“他们干吗要杀我?”

这也是庄海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三个月前,乔乔跟几个朋友在KIKI酒吧喝酒的时候与人发生冲突。口角迅速升级为群殴。后来其他人都跑了,只剩乔乔被人摁在地上,眼看要遭断指之灾,幸亏华昭出面相救,事后还陪乔乔去了本市最大的中外合资医院处理了身上的外伤。从那时起,乔乔就拿华昭当生死之交了。

据乔乔讲,华昭为人外热内冷。认识仨月,乔乔没少约华昭来家里玩儿,而华昭见乔乔从来都是在外面。对乔乔积极推荐的所谓上层朋友圈,华昭毫无兴趣。乔乔甚至用“孤胆奇侠”来形容华昭。出于好奇,乔乔跟踪过华昭,发现了华昭在新域小区的住址。乔乔不明白,出手阔绰、穿戴讲究的华昭怎么会住新域。在乔乔眼中,那简直就是贫民窟。

4

灰白从窗格爬进来。不知是不是集聚了重刑犯的原因,监舍里的气氛总是阴沉沉的。

人的精神、意识、思维可能是一种能量波。万物都有自己的能量场,无时无刻不在与其他能量场发生碰撞。就像皮克·菲尔说的,气场可以是吸引力,也是魔力,可以是某种具备神秘能量的魔咒……

这里的气场有种冷意。

他坐起来,用脚钩上拖鞋,并未急于起身,而是端坐在床沿,摸了摸囚衣的领口。

盯着监控的警员调整了一下坐姿。值夜班是很辛苦的。整宿,两个人分前半夜和后半夜通过监控观察监舍里的情况,枯燥程度恐怕任何其他职业都无法与之抗衡。更为不同的是,警员们宁可忍受枯燥,也不愿突发事件发生。警员习惯性地扫了眼监控画面的右下角,5点整,漫漫长夜即将过去。

监舍里的人离开了床,缓步向门口走。人消失了,下半秒,背影出现在走廊的监控头下。如果是出监区,监控画面上出现的将是正脸,现在的情况,表明他要去厕所。

警员搓搓脸,做了做扩胸运动,歪头看了看睡在简易折叠床上的同伴,困意立刻被同伴的睡相勾了上来,哈欠一个接一个。

此刻,所有的监控画面都在传递睡眠的信息。太考验人的毅力了。为了抵抗困意,警员离开了椅子。盯着半墙监控画面,做起了诸如哈腰、转体等大幅度动作。一分钟过去了,走廊内空荡荡。时间缓缓流逝。监控画面上偶尔有人翻身,其他一切如常。警员的身体已经开始发汗。他停止动作,手臂撑在操作台上,俯身盯看画面中空荡荡的走廊……

5

被紧张和焦虑困扰的乔乔陷入了亢奋状态,他急于通过讲述来缓解情绪,从而变得滔滔不绝。彻夜长谈后,乔乔极度疲惫。庄海安排人手对乔乔实施保护,自己带着杜般赶往新域小区。

房子是租的。一居室,生活用具齐全,起租于三个月前。余小芈的身份早已洗白,但他跟房主签约用的并非华昭之名,而是另一个假身份证。房主证实,余小芈事先给了四个月的房租。

杜般从卧室出来,看见庄海蹲在垃圾筐前发愣,便走过去,哈腰说:“头儿,又捡破烂呢?发现宝了?”

庄海将手上的纸片递给杜般,是张购物小票。

“二十多天前的。”杜般对照了垃圾筐里的矿泉水瓶和食品包装袋说,“看来余小芈很少住在这儿。”

“一切都是预谋好的。”

“你是说……”

“起租时间和租住时限。余小芈租房第二天就在酒吧救下乔乔,随后通过乔副局得以在第一监狱当司机。房主提出三个月为租金支付周期,余小芈直接付了四个月的,说明他很清楚用房时长。还有地点的选择,新域小区没有监控。”

杜般问:“预谋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肥龙’越狱。”探知余小芈在新域租房这条线索前,庄海对余小芈当司机和“肥龙”越狱之间有无直接关系并无把握,现在看来,竟像是对应的。

“说不通啊。余小芈当司机在‘肥龙’犯案前。难道余小芈有未卜先知之能?真有这本事,防范‘肥龙’犯案才对。哪有等‘肥龙’入狱后再助其越狱的道理……”

庄海被一种可怕的预感抓住了,他顾上不回答杜般,急忙给第一监狱的林峰拨电话。电话是通的,林峰却始终未接,庄海只好暂时作罢,先将在新域搜检到的物证送往市局法医物证鉴定中心。

林峰回电话的时候正值午饭时间,庄海跟杜般一起在市局食堂吃饭。

“不好意思啊,哥们儿。一上午都在忙,顾不上接电话。”林峰声音含混,显然也在吃饭,而且吃得又急又快。

庄海放下筷子问:“出事了?”

林峰笑答:“长千里眼啦?连我这儿出事都知道。死了个犯人。”

庄海心头一紧,起身问:“新进的犯人?”

只听话筒那边的林峰招呼了一声“老孟,给碗汤”才回答庄海说,“不是。老犯人。干嘛这么问?紧张兮兮的。”

“被杀?”

听庄海这么问,坐在对面的杜般忙把半个馒头往嘴里一塞,拎上椅背上的外衣,准备跟庄海一起走。

“刑事案办太多了吧,哥们儿。拿我们监狱当命案高发地带啊?自杀。”

“哦。”庄海重新落座。

杜般也坐回到椅子上,拿出嘴里叼着的馒头,继续吃饭。

“说起来,这个犯人跟你还是老相识。”林峰半调侃地说。

“怎么讲?”

“想当初,他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庄海猛地挺直了脊背。“谁?”

“玄武。是不是老相识?”

庄海脑袋里嗡的一声。“他人在哪儿?”

“你说尸体?送殡仪馆啦。”

“我马上到。”庄海挂了电话便疾步向外走。

虽然不知道庄海与林峰通话的详情,杜般还是从庄海的肢体语言判断出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追着庄海问:“头儿,要不要通知左哥和楠姐啊?”

“要。”庄海的回答短促而有力。

6

按通知,左鼎本来下午是要去殡仪馆进行尸解的,接到杜般电话,便放弃午休,会合欧阳楠赶往第一监狱。

玄武死在公共卫生间。从监控看,玄武起床的时间在凌晨5点,一个人。走廊里的摄像头拍下了玄武从监舍到卫生间的过程。之后,他再未出现。值班警员察觉有异,跟同伴进监区查看,发现人已经死了。其实玄武所有的动作都很迟缓,事后看来,那显然是忧心忡忡的表现。步向死亡的人,心中是否还有留恋谁也不清楚。

“就吊死在这根管子上。”林峰指着进水管说,“用他自己的裤绳。”

庄海问:“挡门当时开着?”

林峰说:“关着。‘玄武’死的决心很大。他显然不希望被其他来上厕所的人发现。”

左鼎和欧阳楠站在进水管前,由于空间狭窄,两人只能侧着身体。

“捆在这儿,利用阀门的阻挡。”欧阳楠盯着水管上的阀门说。

左鼎说:“嗯。有蹭痕。”

林峰说:“没错。裤绳长度有限,搭不到房顶上去。所以‘玄武’的尸体不是悬起来的,俯卧位,头朝里,勒在绳套内,脚向外,抵着门。”

“身体部分着地,本能应该会让他产生相应的挣扎动作。”左鼎说着再次查看地面。

欧阳楠退到挡门外说:“足迹太乱。即使留下什么,也被破坏了。”

林峰看着现场勘查的人都穿着鞋套,不无抱歉地说:“不好意思。”

庄海拍了拍林峰的肩膀,说:“不能全怪你们,那种情况,肯定是要先救人。”

“门上有足迹。”欧阳楠说,“不完整,方向向下。”

左鼎听了挪至挡门,蹲下,接过欧阳楠手上的放大镜仔细查看,说:“蹬踏不只一次。足迹很宽。‘玄武’穿的是拖鞋吧?”

林峰说:“对。监区统一配置的。”

左鼎说:“虽然足底花纹没有个体鉴别意义,足迹朝下还是具备指向性的。”

最先赶到现场的值班警员之一说:“我们看到他时,一只拖鞋离脚了。”

左鼎说:“正常。俯卧位,足尖朝下,死前挣扎或失去挡门挤压力都可能导致拖鞋离脚。”

欧阳楠问林峰:“那条裤绳在哪儿?”

“在办公室。”林峰说,“你们不会怀疑‘玄武’是被害的吧?”

这时狱医秋潼接口说:“尸体查验当时是我做的,‘玄武’脖颈上的缢沟跟绳套吻合,应该是自缢而亡。”

林峰说:“而且有监控为证,‘玄武’出事前后,其他犯人都在床上。”

“那是物证,不管有用没用,我劝你还是交给两位专家,不然他俩跟你没完。”庄海半开玩笑地说。

现场凝重的气氛总算略微缓解了一些。

“林峰,我想知道,‘肥龙’跟‘玄武’是否接触过。”

庄海的话让林峰甚为意外。“怎么扯到‘肥龙’了?”林峰问。

秋潼想起当日“肥龙”的眼神,闪着狡猾之光的眼神,除了佯装吞剪刀骗过狱警的得意,是否还有其他?“也许,‘肥龙’的入狱原本就是冲着‘玄武’来的。”秋潼不自觉地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林峰惊异道:“不会吧?”

庄海说:“那就要看狱内取证的结果了。”

7

“肥龙”入狱后的确接触过“玄武”,不多,可查证的只有两次,犯人们在操场上活动的时候。“肥龙”跟人打听谁是“玄武”,之后就上前搭讪。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玄武”好像特别不喜欢“肥龙”或者说自从跟“肥龙”说过话,“玄武”就变得心事重重了。“肥龙”倒是没多大变化。

“那可是‘玄武’,‘四象堂’的老四。他在里边是这个。”被提的犯人挑着大拇指说,“哪个家伙惹他不爽,嚓!”犯人接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注意到林峰严厉的神情,马上纠正道,“好吧。我说得有些严重。我的意思是,没好果子吃。‘肥龙’要不是脚底抹油溜得快,‘玄武’肯定不会放过他。”

另一个被提的犯人说:“‘肥龙’相当小心,貌似不经意,实际上……他瞄上‘玄武’了。”说到这,犯人靠在椅子背上,蔑视地看着提审他的警员,“许多人改不掉火烧屁股燎的臭毛病,管中窥豹,还自以为是。结果,就只能做井底之蛙。观察事物,除了需要脑筋,还需要耐心。”

这家伙很狂妄,正经大学毕业生,曾是一个犯罪团伙的顾问,说的话不无道理。对于跟魑魅魍魉打交道的警察们来说,输在机灵劲儿上的不多输在耐心不足上的不少。

尸解结果显示,“玄武”确是自缢而亡。

庄海问左鼎:“‘玄武’采取的姿势足以致死吗?”

左鼎解释说:“缢死可以是悬位,即双足离地;也可以取立、蹲、跪、坐、卧等任何体位。体位不同,颈部通过缢索承受的压力不同。一般来讲,悬位承受体重100%的压力,称完全性缢颈。立、蹲、跪、坐、卧等姿势所施加的压力占体重的百分比各有不同,称不完全性缢颈。其中卧位或半卧位的施力约占体重的15% 到40%。而颈部各血管受压直至闭塞只需不足十几千克的力量,所以,即便是不完全性缢颈,部分身体重力也足够压闭血管,导致死亡。再有,死者指甲缝里有脏东西。”

庄海说:“挣扎造成的?”

左鼎说:“对。”

庄海说:“可惜地面上的痕迹被破坏了,否则可以依据死者体位与抓痕的位置关系进行场景再现。就算没有监控,也能依据痕迹特征印证自缢的真伪。”

左鼎说:“有监控不是更确切?”

庄海说:“我是在强调现场勘查的重要性,也就是强调你们的重要性。连变相拍马屁都听不出来。”

左鼎笑笑说:“省省吧。”

庄海停止玩笑,一本正经地说:“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玄武’之死属自缢无疑,但他的自杀非常突然,且毫无道理。‘肥龙’又确与其有过接触,两名在押犯的证词提供了微妙信息。伤害致死案中,有多名目击证人提到‘肥龙’打架时下的都是狠手,从头至尾没有要跑的意思。加上余小芈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可以做这样的推理:‘肥龙’入狱本就是一个阴谋的起点。”

左鼎说:“因为现在监狱管理十分严格,不要说吃的东西进不去,连穿的用的都由狱警统一登记采买。要想置某人死地,间接下手几乎不可能,只能派人进监狱,直接下手。”

庄海点头。“直接下手不外两种。一是硬出手。虽然狱中没有现成的凶器,可弄出一只诸如磨尖的牙刷之类的东西倒也并不难。只不过这样一来,出手人肯定会面临加刑甚至更重的处罚。而且按照犯人们的说法,‘玄武’在狱中有一定威信,身边不乏为其马首是瞻的家伙,硬出手难保能够一招制胜。一旦失手,绝无第二次机会。再有就是出阴招了。比如威胁、恐吓、心理暗示。”

左鼎接口道:“逼‘玄武’自行了结。问题在于,‘肥龙’手上那张可置‘玄武’于死地的牌究竟是什么?‘四象堂’肯不惜血本助‘肥龙’越狱的原因何在?”

庄海挠头说:“是啊。利用完像狗一样丢掉的事‘四象堂’干得多了。怎么会对‘肥龙’如此看重?就算‘肥龙’不愿意,难道还找不到其他要钱不要命的人?”

8

水杯和矿泉水瓶上检出的DNA分型一致。因为没有拿到余小芈本人的血液样本,还不能将检出的DNA数据作为余小芈的遗传信息入库,但可以作为物证录入,反向追踪人员信息或与其他案件串并。数据库里没有比中结果,说明余小芈没有案底,至少是未被警方发现。不过欧阳楠发现了另一情况:留在水杯和矿泉水瓶上的DNA与“玄武”血样的DNA符合父子遗传规律!这个结果简直比与其他案件串并更令人吃惊。

考虑到单亲的误判概率比较大,欧阳楠加做了Y染色体,进行父系追查。结果再次令她大吃一惊。它们的确来自同一个父系家族,进一步认定了余小芈和“玄武”之间的血缘关系。

庄海的疑问——“四象堂”为什么如此看重“肥龙”——开启了欧阳楠的新思路;而欧阳楠通过DNA检验得出的结论却差点让庄海思路陷入混乱。

“等会儿。等会儿。你,你,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庄海对欧阳楠说。

左鼎在一旁说:“你听清了,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欧阳楠朝庄海挑了挑眉。

“好吧。我听清了。”庄海转向左鼎,“你怎么想?”

左鼎说:“我想这就是余小芈一入‘四象堂’就坐上了把头位子的原因。”

庄海说:“就算这点是得到了合理解释。其他的呢?余小芈会配合‘肥龙’去杀他父亲再帮‘肥龙’越狱?还是之前我们的推理全都错了?事实上‘玄武’的死和‘肥龙’完全是两码事?‘肥龙’入狱归因偶然。余小芈的所作所为纯属巧合。‘玄武’自杀出于突发奇想。还有乔乔遭人暗算,难道是我的幻觉?”

9

夜色咄咄逼人,乔乔盯着屋顶,死了般躺在床上。白昼离去后,乔乔的心便随着房间里的黑暗陷入剧烈的恐慌。昨晚可怕的刺杀场景在黑暗的衬托下越来越清晰,砍刀劈出的寒风嗖地钻入耳朵,直抵胸口,乔乔几乎要惊骇地叫出声了。

突然,门外传来尖锐的警报,接着是乒乒乓乓的开关门和纷乱的脚步声。

卧室门砰地开了,负责守卫的警员对乔乔喊:“快醒醒!楼里起火了。”

乔乔跳下床,跟着两名警员往外跑。

楼道里挤满了人。来源不明的烟加剧了人们的紧张情绪。两名警员一前一后夹着乔乔往楼下走。刚下了一层,楼道里的灯忽然灭了。尖叫声此起彼伏,场面异常混乱。

“乔乔!”警员喊。他的声音被高亢的尖叫声淹没了……

大家狼狈地逃出楼门,聚集在楼前的空地上。

两名警员很快在人群中看到彼此,走到一处,不约而同地问对方“乔乔呢”,又不约而同地说“没看到”。

这时,只听小区物业的工作人员大声喊:“没事了,没事了,大家不要慌。已查明,有人在楼道里点着了报纸,触动了火警警报器。危险已经排除,大家可以回家了。”

人群一阵骚动。嬉笑的、咒骂的、谢天谢地的,表达方式各不相同,却都有些劫后余生的意味。

“乔乔!”两名警员边喊边在人群中寻找乔乔。

人,渐渐散去,而乔乔,失踪了……

10

“调监控,追查去向,要快!”庄海对着手机大喊。他的脑门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对手疯了,居然用这样的方式绑架乔乔。从昨天晚上的情势判断,他们的用意绝不可能是请乔乔去喝茶。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乔乔在整起案件中居于怎样的角色?

追查KIKI酒吧那条线的人马汇总上来消息,酒吧的老板叫胡敏,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无婚史,独居“莎朗”,全市最早的别墅区之一。只有小学文化的胡敏拥有一家地处本市黄金地段的时尚酒吧绝非得益于自身有多么出众的商业才华,而是托了前雇主的福。酒吧、别墅、跑车,都是前雇主余姝病逝前的慷慨馈赠。经历了从保姆到富婆的人世传奇的胡敏,对房子进行了一番声势浩大的装修后,过起了近乎隐居的生活。胡敏的生活状态也可能跟身体不好有关,因为据邻居反映,出入别墅的除了负责日常采买的胡敏的远房侄女,还有一个长年住在别墅里的护士。如果不是身患重疾,有什么必要请护士全天候陪伴呢?另外每周五下午五点,会有辆沃尔沃到访。来人四十岁上下,穿戴上看不出身份,但他手上经常拎着出诊箱。近来,沃尔沃到访异常频繁。警员循例追查了沃尔沃,车主确是本市最大一家中外合资医院的肾外科主任医师。此人名叫薛毅,留美博士,肾外科首屈一指的专家。看样子胡敏病情危重,但这一切只是胡敏的私人生活,与案件毫无关联。然而就在夜色渐深,警员准备结束对别墅的蹲守之际,一辆现代开到别墅前。车上下来四个人。他们从后备箱抬出一只麻袋,并将麻袋抬进了别墅。

天太黑,警员看不清几个人的面目。但他们行动鬼祟,肯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一个独居的中年妇女的家,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这么多可疑的家伙。

庄海嘱咐警员盯紧,三十分钟后,他带着增援驱车赶到“莎朗”。

“有动静吗?”庄海问。

蹲守的警员说:“简直像坟墓。”

庄海拿着望远镜查看。略显陈旧的外墙、紧闭的门窗以及从未拉开过的深色窗帘,令这幢三层小楼显得阴沉沉的。

“薛毅在?”庄海看到门前停着的沃尔沃问。

蹲守的警员说:“他上午就过来了。而且不只他一个,还跟着两人,像是他的助手。大概胡敏情况不妙。”

“有人出来过吗?”

“没有。”

杜般问:“头儿你什么意思?”

庄海说:“情况不好应该转去医院才对。”

杜般说:“未必。有些人是一定要死在家里的。”

庄海说:“沃尔沃旁边的现代是那四个人开来的?”

蹲守警员说:“对。”

庄海拿开望远镜,自言自语似的说:“‘肥龙’越狱那天,他的同伙开了两辆车,其中一辆就是白色现代。假车牌,所以动态轨迹断掉了。”

杜般马上拿过望远镜看:“头儿,就是那辆车。”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情势就严峻了。对方手上有武器,乔乔很可能也在房子里。庄海想起被他们抬进去的那条麻袋……

11

几条黑影灵活地攀爬上别墅二楼、三楼的窗外及楼顶。又几条人影直抵一楼墙根。过了一会儿,站在二楼窗外的人朝楼下做了手势,以示安全。三楼的人则用手势表明窗内有人。楼顶上的人快速就位。

“咔哒”,门锁被庄海手里的曲别针拨开了。跟判断的一样,除了沿楼梯漏下的微弱灯光,一楼空无一人。警员们迅速进入、搜检,确认安全后拾级而上,与从二楼窗户进入别墅的特警会合,悄无声息地上三楼,仿佛脚掌生有厚厚的肉垫。

四个家伙正在中厅打麻将,手边各有一把枪。三楼明显经过特殊改造,除了中厅,只有一个门。此刻,来不及推敲装修里的玄机了。

“警察!别动!”庄海大喝。话音未落,人已跃阶上至三楼。其他警员紧随其后。三个家伙情知不妙,乖乖举手投降;一个家伙意欲拘捕,抓枪的瞬间,庄海扣动了扳机。“啊”一声惨叫,枪掉在了地上。警员眨眼间已分为两组,一组控制中厅局势。另一组闪电般冲向三楼那扇唯一的门。与击锁冲入同步,里边传出玻璃碎裂的声响,是三楼的特警破窗而入。

房间里的情景让大家为之一愣。三楼整个被打通,由落地玻璃分出几个隔间,最大的隔间里正在准备实施手术。并排摆放的两张手术台上各躺着一个人。

房间里的人则比警员们更为惊骇。

“救命……救……命……”被牢牢捆缚在手术台上的乔乔呻吟着。他的意识因镇静剂的作用趋于涣散,而站于一侧的女护士正打算将麻醉用呼吸面罩扣在他的口鼻上,再助镇静剂一臂之力。

剩下的时间里,乔乔眼中的一切都恍若幻觉。人影悬浮,器物晃动,他们被越来越厚的雾包围。最后一帧画面是一道刺眼的强光、一声阴险的爆响,以及,庄海在他和刺眼的、阴险的东西之间的扑挡。世界暗了下去……

12

“他会死吗?”乔乔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前问。

左鼎说:“不知道。医生说他伤得很重,子弹取出来了,死神还没走。”

“那一枪是谁打的?”

“华昭。”

“他为什么一定要杀我?”

“本来他只想利用你父亲的权势为他谋得去第一监狱当司机的机会,方便他协助一个犯人越狱。不想你的配型检查结果完全符合给他父亲做器官移植的标准。于是他决定武力绑架你。”

“所以那晚有两个家伙来砍我。”

“他们没打算当场要你命,只想砍伤后带走。”

“有差别吗?如果真的被他们带走,取走我的肾,我不一样是死。是海哥救了我。加上这次,他救了我两回。”乔乔的目光从庄海移至左鼎,“可华昭怎么知道我跟他父亲符合器官移植的标准呢?”

“还记得华昭在KIKI救下你后,带你去了哪儿吗?”

“医院。你是说……”

“那家医院的肾外科主任,很多年前就是他们的私人医生了。华昭家财力雄厚,自从两年前华昭的父亲开始出现肾功能不良的迹象,他们跟医院达成了一项秘密协议,对所有经检血样进行配型检查,便于他们尽快获得可行器官移植的人员的信息。也许华昭当时并没想到你就是他要找的目标,带你去那家医院,只是出于他的就医习惯。”

“那又怎样?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只要被他找到,他就会不择手段。哪怕那个目标还好端端地活着。他这么孝顺,就没想过用自己的肾救自己的父亲吗?”

“想过。但配型检验不合适。”

“真可笑。”乔乔重新看向玻璃窗内的人,说,“他有什么特别想做又没来得及做的事吗?”

“打算替他做?”

乔乔沉默。

左鼎看着病床上被管子和仪器围绕的庄海,说:“很多。”

乔乔站了很久,走的时候说:“他要是醒了,告诉他,我先回学校上课了。”

左鼎说:“好。”

13

一面玻璃,也许就是阴阳两界。左鼎被从没有过的无力感击中了,躲在无力感背后的恐惧感也在向他逼近。

“庄海能闯过这关。吃点东西,别让他担心。”说话的是欧阳楠,与其说是她看穿了左鼎,不如说她经历着和左鼎一样的心理路程。

左鼎接过欧阳楠递过来的食物,问:“肾外科怎么说?”

欧阳楠说:“双肾功能衰竭,没有肾源,你知道结果的。大家只是在尽医生的职责。也许这就叫罪有应得。他报复起人来,活像疯子。”

“是啊。知道自己的情人余姝跟‘玄武’有私情,又白白替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怎么可能不怀恨在心?死前指示蒙在鼓里的余小芈执行刺杀其生父‘玄武’的命令,可谓是最残忍的报复。”

“余姝明明死于车祸,而余小芈得到的说法是生母死于‘玄武’之手,让他去报杀母之仇,自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反过来讲,倘使‘玄武’和余小芈没有这层关系,‘玄武’又怎么可能轻易就范。要么亲生儿子余小芈死于非命,要么按照对方的要求自杀,‘玄武’最终选择了后者。得知自己在这世间尚留有一丝血脉,‘玄武’死时的心情怕也复杂得很吧。”

“审讯有什么进展?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派‘肥龙’去?又为什么力保‘肥龙’越狱?”

“我没问杜般审讯的情况,不过,我知道答案。”

左鼎眼神中充满询问的意味。

欧阳楠说:“其实告诉你们余小芈和‘玄武’之间存在父子遗传关系那天,你们提到了同样的问题。恰恰是这个问题,让我留意到口杯和矿泉水瓶上检出的DNA与‘肥龙’血样的DNA在众多位点上具有同源性。也就是说,余小芈和‘肥龙’之间有可能存在一定的亲缘关系,但这种亲缘关系在之前的Y染色体检验中被排除了,于是我加做了线粒体DNA。”

左鼎马上接口说:“不是父系关系,而是母系关系!”

欧阳楠点头说:“从年龄上判断,‘肥龙’很可能是余小芈的舅舅。余姝给枕边人戴绿帽子戴了一辈子。余小芈随母姓,很难说究竟是因为没有正式的婚姻关系作保,还是余姝根本就没打算让孩子随假父的姓。如果不是薛毅在给余小芈做配型检验时偶然发现父子二人连血型都不符合遗传规律的话,那个冤大头怕是要把绿帽子顶进骨灰盒了。试想连给人当了一辈子爹的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外人又怎么可能知道?换言之,假如存在对此略知一二的人,那他必是余姝的至亲或深得余姝信赖。我想那个冤大头肯定也想到了这一层。于是,他一方面让薛毅骗余小芈说他体质内虚不适合做移植。另一方面从‘肥龙’身上下手,最终核实出了事主。倘或‘肥龙’对真相全然不知,余小芈势必难逃一死,所以‘肥龙’不可能隐瞒。非但不可能隐瞒,‘肥龙’多半会庆幸自己是唯一的知情者。因为这样一来,他还有机会赌一把,为余小芈赢得一线生机。同样的,也只有像‘肥龙’这样的人出面说话,‘玄武’才会相信。这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派‘肥龙’去,又为什么力保‘肥龙’越狱的原因。因为前者是冤大头决定的,也是‘肥龙’自愿请命的,而后者是余小芈必须要做的。虽然余小芈不知道自己和‘玄武’的关系,但他知道自己和‘肥龙’的关系。至于‘肥龙’怎么跟余小芈解释的他能让‘玄武’自杀,就得等审讯的结果了。骗人的理由可以想出无数个。”

左鼎说:“这起案子有太多不可思议的地方。其中最不可思议的是,双肾功能衰竭却依然有能力操控全局的冤大头竟然是朱雀。我们以为他早就逃出国境了。没想到,他虚晃一枪,藏回了昔日送给情人的房子。保姆胡敏成了最好的幌子。”

欧阳楠说:“我们去勘查过莎朗别墅了,他们把三楼改造得简直可以跟医院的层流手术室相媲美。”

发稿编辑/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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