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亿风口：谁来“主演”网络大电影

李晓芳

北京朝阳区大望路的飘Home酒店大堂，一个小个子男人每天都在这儿“蹲守”。

8月30日，下午5点，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走进酒店，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宽阔的背肌鼓鼓地将T恤撑起来。小个子男人迅速锁定白T男生，照例搭讪，加微信，询问简历，然后推荐说，“有一部网络电影适合你，可以先去试试。”

然而，这部“适合你”的网络电影剧组，只让白T男生做了不到一分钟的自我介绍，还没试戏就打发了他。“这部电影没有适合他的角色，就没必要试戏了。”长着娃娃脸的副导演这样告诉本刊记者。房间里还有3名妆容精致的女孩，正默默地背台词等着试戏，她们身后的两张单人床上散落着更多的演员资料。墙壁上的白板一排排地写着角色名称，已经定下的演员照片会被贴在上面。

作为北京有名的影视剧组扎堆的地方，特别是国内各种网络大电影剧组招募演员的“基地”，飘Home酒店里的这一幕，每天都上演无数次。

网络大电影在2015年迎来井喷期后，成为一个热钱涌动的市场。今年5月，爱奇艺抛出预估数据：2016年网络大电影数量或达到2200部，成长为一个10亿市场规模的风口行业。互联网影视众筹平台影大人的创始人兼CEO白松则直接给出3000部的数字。

惊人的数字背后，喜忧参半。

1小时跑十几个剧组

白T男被拒后不久，金赟走进飘Home酒店2415房间。这里有场约好的面试，是她在一个演员通告群里找到的。

“你身高多少？”名叫海枫的副导演开口抛出第一个问题。

金赟愣了一下，回答道，“1米59。”半晌，她又开口，“一般问到身高我就愣住了。”后面接了几声干笑。

“作品不多啊。”

“作品啊，作品有啊。”

“有什么作品？”副导演轻笑了一声。

“分量不重的角色，我都没往上面写，我对自己要求比较高……我问你的时候，你说过话剧算作品啊。”金赟开始紧张，说得有点磕巴。

“我说你可以发，但话剧不算作品，你知道吧。” 副导演开始自顾自地往墙上的白板贴演员照片，“你没有作品，没人敢用啊。”

房间里一度陷入沉默。最终，副导演以作品少、不符合片中角色形象的理由拒绝了她。

金赟和白T男一样，怀抱着“演员梦”。四个月前，她还是成都一名普通的销售员，接受过一些演艺培训。对于她这样作品寥寥的行业新人来说，低成本、低门槛的网络大电影更容易让她获得一张通行证。

2014年，爱奇艺影业总裁李岩松在国际电影产业发展研讨会上给网络大电影下了一个定义：“投资五十万到三四百万之间，时长超过60分钟，没有特别大的造景，制作、拍摄、周期相对较短，核心是故事。”

“网络大电影的低门槛，对所有想往电影方向走的草根从业者都是特别好的机会。”七娱乐影业集团副总裁、制片人黄嘉楠告诉本刊记者，“最后看他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而 已。”

16岁的张思媛为了抓住这个“机会”，还特地向学校申请休学一学期。她从11岁开始在北京一些演艺培训学校接受教育，5年过去，她想看看自己到底学到了多少，为此母亲也向工作单位请假，从河北来到北京陪着女儿在飘Home酒店跑组递资料。

张思媛慢慢掌握了一套跑组标准流程，先敲门问导演好，手上有纸质简历就递过去，简历发完了就扫门口剧组联系人的微信，把电子版发过去。这时，如果导演没开口说“形象还不错”，“来试下戏”等话语，那就是没戏。演员只能边笑着说“我留个资料，有合适的角色你再联系我”，边退出房间。这样一套流程下来，大约50秒。一个演员1小时内就能给十几个剧组递送资料。

未成年是张思媛最致命的问题，大部分网络大电影剧组一看她简历便开口拒绝。“我现在都不敢想能接到多大的戏，只要能让我进剧组，有个露脸机会，哪怕是个群演，让我妈能认出我，就很满意了。”张思媛一派天真地说。

终于，有个玄幻题材的网络大电影剧组觉得张思媛形象不错，适合演其中一个小狐妖的角色，让她当场试戏，并通知她等二轮试镜通知。

投资150万，亏了149万

除了无数年轻的少男少女，已经在影视行业浸润多年的专业人士也在寻求跨入网络大电影领域的机会。

北京蓝钻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创始人潘国锋曾是一名文娱记者，2006年创立蓝钻文化，核心业务包括影视剧的宣传推广、新媒体营销等。近来，他打算转型投资网络大电影，其作为联合出品商打造的第一部网络大电影《废柴和尚敢死队》已在7月正式上线。接下来，他还打算投资一个200万制作成本的网络大电影。

然而，这个市场“过山车”式的变化却有些出乎他意料。

2014年是网络大电影萌芽的一年，仅爱奇艺一个平台，就播放了304部网络大电影，但分账过百万的为零。2015年，网络大电影市场迅速迎来井喷期，爱奇艺全网共上线网络大电影近700部。最重要的是，市场在这一年创造了好几个“以小博大”的经典范例。

由七娱乐影业、淘梦网联合出品的《道士出山》是其中一座高峰。这部于2015年4月3日在爱奇艺上线的网络大电影制作成本仅28万，剧本写作14天，拍摄周期8天，最终获得的收益是：上线半年票房超过2400万。

这样低成本的投入加高收益回报，瞬间让网络大电影成为资本眼中亟待开发的金矿。

爱奇艺预计2016年网络大电影上线数量达到2200部，其中分账超百万的影片数量将超过200部，比2015年增长近6倍，2017年这个数据甚至将突破500部。

数据只是听起来很美好。今年继续投资网络大电影的潘国锋对市场进行了一番调研，结果发现今年市场“特别惨，不能说10部亏9部吧，亏七八部是有的”。

“一方面是一下子涌入了太多资本，网络大电影数量就达到两千到三千部，很多质量一般，粗制滥造的不在少数；另一方面网络大电影数量增长迅猛，但受众并没有相应地增加太多。”潘国锋向记者分析道。

潘国锋有位朋友也是网络大电影的投资商，潘曾问他：“你投了网络大电影多少钱？收回了多少？”朋友答：“我投了150万，收回来1万。”

七娱乐影业创始人之一黄嘉楠则认为，“大面积的亏损是表面现象，这个市场的总量在不断增加，市场变大了，竞争就会越来越激烈，盲目进入的人面临的风险也会更大，所以他们会亏钱，而生存下来的只有一部分是真正做事业、有经验有渠道有创意的专业人士。”

2015年是网络大电影向资本打开窗口的重要时间节点。七娱乐影业2015年推出的《道士出山》、《山炮进城》等成功作品，其海报被装裱起来，钉在七娱乐办公楼的白墙上。在记者问及成功的关键因素时，黄嘉楠毫不迟疑地表示，“首先还是运气，我们进入时正好赶上市场爆发的时间节点。再加上僵尸、喜剧题材比较受欢迎，我们制作的内容也比较精良。《道士出山》的成功正好碰上了机会点，运气、市场还有观众积攒的老港片情怀，很多偶然因素促成了成功。”

“市场的体量一直成倍增加，很猛烈。”黄嘉楠再次向记者强调。“今年上半年七娱乐影业推出的比较成功的作品《超能太监2》，成本三百万左右，网络总票房达到两千多万，我们能拿到的分成票房有一千多万。”

在黄嘉楠看来，这样的成本收益比才是正常的。疯狂涌入的资本怀抱“以小博大”念头，想着快速赚钱，是导致其失败的主要原因。

致命的“网感”

不少投资人总结网络大电影获得成功的经验时，常常会说“作品需要具备网感”，“有网感的电影项目我会比较关注”之类的话语。

什么是“网感”？

“网感针对的是通过手机或PC端观看视频内容的用户群体，这群人想看的内容和传统影视内容有一定区别，更偏年轻化、无厘头。”面对记者的提问，黄嘉楠想了想，给出这样一个总结。

此外，他认为网感中很重要的一点是能满足观众私密的观赏需求。在网络上看电影跟在电影院看不同，电影院是一个开放空间，但自己在房间看网络大电影口味会更偏私人化。“比如说咱们是很高端的人，但也有人性或兽欲的需求，想看一些不那么高雅的东西，在公共电影院不会选择这些，但在自己的私密空间就可以看。”

黄嘉楠认为，这也是网络大电影市场上，很多作品题材偏软色情、惊悚、暴力的重要原因。

因为打算进军网络大电影市场，潘国锋最近恶补了不少网络大电影。今年上半年在爱奇艺上线的一部网络大电影——《我的极品女神》，在他看来就是一部成功的具备网感的作品，基本每一步都砸到了宅男的心坎上。

《我的极品女神》由香港影星郑伊健和“宅男女神”周秀娜主演，讲述了三个普通男青年，各自的女朋友因为嫌弃他们穷而提出分手，机缘巧合下，三个人通过网购，买来了机器人女友。机器人女友不仅长得漂亮，百依百顺，危险时刻还能保护主人，还有亲密模式可供选择。“这就是宅男做梦都想拥有的生活。”潘国锋对记者说。最终，这部电影上线24小时流量即突破千万。截至目前，网络点击率达到五千多万。

此外，“演员卡司配得特别好”。电影的前6分钟也很好地贯彻了网络大电影的传统——与正片内容毫无关系，其中，女主演贡献了一场裸背戏。第6分钟正好卡在女主角推倒男主角，并即将献上香吻的关键时刻，随即电影中断，想要继续观看需付费5元。但当你付费后，你会发现电影不是接着之前的亲吻戏展开，而是跳转到了真正的电影开头。

这也是淘梦网CEO阴超提出的观点。怎样的片子更容易吸引观众？他认为主要因素有三项，即“片名、海报、前6分钟”。只要让VIP会员在6分钟后仍愿意选择继续观看，或非会员付费观看，就能让网络大电影计入一次有效点击率。

天花板

实际上，网络大电影在诞生之初就预见了能触到的天花板。网络大电影普遍采取的盈利模式是与视频网站付费模式挂钩，双方根据有效点击率进行分账。这也意味着，网络大电影的收入取决于视频网站的会员数量，“即便有非会员觉得内容好选择付费，也只是小规模增加的额外人数。”潘国锋说道。

此外，网络大电影还存在“先天不足”的问题。近两年来，越来越多大制作、大IP、大明星开始进入网剧领域，《盗墓笔记》、《老九门》、《他来了请闭眼》等都是这类代表，具有强资本背景的传统影视公司纷纷踏入网剧领域。壹酷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创始人马李灵珊在采访中表示，“超级网剧市场80%的份额是被传统传媒公司拿走的，比如华策、欢瑞世纪、慈文等，剩下20%市场份额是几家新兴创业公司在争抢。”

但在网络大电影市场，传统影视公司暂时不见踪影，“百分之七八十还是新兴的中小型创业公司在市场上耕耘。”黄嘉楠告诉记者。潘国锋也表示，“传统的大的影视公司，我了解的很少有做这块的。”

“大型影视公司或大平台更倾向于做网剧，网剧本身是流量，用户黏度大，商业上的开发也比较多，比如《老九门》除了在爱奇艺播放，还同时在上星电视台播放。网剧线下还能做相应的手游等开发。”黄嘉楠分析说，“网络大电影低成本的产品形式决定了它的可延展度也没那么大，商业开发点到为止，只适合草根从业者花一定量的钱去做自己想做的东西。”

天花板的限制也让更多从业人员选择迅速进入用户感兴趣的题材，快速生产作品，压低成本。“网络大电影领域赌徒泛滥，成本也低，50万就能制作一部，有一部赚钱了，投资人就赢了。”网络大电影导演阳子政在采访中表示。

然而，网络大电影市场不会永远都充斥着50万制作成本的作品，传统影视公司也不会永远“放任”创业公司们自娱自乐。华谊是七娱乐影业的战略股东，由七娱乐影业出品的网络大电影，基本都会有华谊参与投资。具备实力的视频网站平台也在加入竞争行列。爱奇艺第一部自主出品的网络大电影就是《我的极品女神》，香港导演王晶是联合出品人，不论在投资还是演员阵容上都领先同期网络大电影一大截。

“今年的网络大电影有几千部，粗制滥造已经不能应付今年的市场了，作品质量不好，怎么在市场上竞争？爱奇艺、腾讯这些平台又凭什么给你宣传资源推广？”潘国锋说，“机会就在于你能不能做出一些既能迎合市场心理，制作又精良，演员卡司又有保障的作品。”

调研了网络大电影市场的现实情况后，潘国锋考虑可能会在200万的基础上，依据情况再追加投资，达到一部小型院线电影的投资量。他也不打算只在网络平台上播放，考虑优先往院线渠道投放，争取卖给电影频道等。主演请了一位二线明星，电影导演、制作班底也具备多年影视制作经验，“起码卡司是有保障的”，潘国锋信心满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