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行道树种植观念之形成与普及探述
2016-09-21刘亦师
刘亦师
民国时期行道树种植观念之形成与普及探述
刘亦师
我国近代城市中种植行道树的观念形成于民初、并在1920年代后期得以深入人心,成为道路建设和城市生活必不可少的部分。本文考察近代城市行道树种植制度的起源与发展:其起源于19世纪50年代巴黎改造和维也纳等欧洲城市拆墙辟道运动,同时被引入美国城市公园运动并成为城市美化运动的标志之一。西方的这些经验在20世纪初传入日本后,行道树成为模仿西方城市意象的重要道具,同时满足了防灾需求。我国近代的行道树种植观念即在此影响下形成。民国的行道树文献带着普及知识、规训市民行为、强化民族主义意识等多重目的,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我国近代国家建构的进程。考察行道树种植观念的形成是研究我国近代城市规划和景观设计思想史的样例。
行道树;思想观念;近代性;科普;城市景观
修回日期:2016-01-06
行道树是“沿道路或公路旁种植的乔木”[1]。上海、南京等地道路两旁矗立的法国梧桐、遍布青岛的德国洋槐,早已成为这些城市的重要景观(图1)。除了美化街景之外,它还是我国近代化过程中美化城市、完善市政的一种手段,其选种、培育和维护所需的科学知识和系统组织效力,行道树也成为国家建构过程中的一环,体现出城市乃至国家的近代性(或现代性)。不惟我国如此,日本明治时代也曾培育出新樱树品种——染井吉野,遍植于日本城市道路两旁(图2),成为日本“令人憧憬的近代都市之意象的一种载体”[2]3,53。
在我国,行道树种植虽然古已有之,但将之与一个国家的文明和近代化程度发生联系的观念迟至上世纪初才逐渐产生,而相关知识的普及和制度化的工作正值我国近代民族国家建构的关键时期。在国际竞争日趋激烈的1920和1930年代,民国时期的行道树文献因带着普及知识、规训市民行为、强化民族主义意识等多重目的,相比我国当前的相关规范和实施细则显得更加周全详尽、更具实际操作性,也是这一时代我国进行民族国家建构这一大背景下的特定产物。这些文献的写作目的是为了“恢弘古人遗意”、促成市政建设、与西方著名都市并驾齐驱,所以最关心的是怎样正确、高效地种植并有效地管理行道树,因此大量罗列了各种数据和操作步骤,体现了“科学精神”①[3]。
我国在道路两旁栽种树木的传统可上溯至先秦,何以在近代行道树反而成了一个“亟应效法先进诸国”的新观念呢?行道树的内容和功能在近代发生了哪些变化?它与传统“槐衙”、“柳衙”的区别何在,又以什么方式获得平民大众的接受?本文基于中外文献梳理行道树观念的思想来源及其在民初的形成和普及过程,以之为例考察其象征着近代性和“科学主义”的思想观念在全球范围内的传播、接受和应用,探析这一思想观念与国家建构的关系。
1 我国行道树种植的传统及其文化含义的演变
在我国,行道树的栽植是一项很早就有的制度,春秋时代已初具规模[4]。《国语•周语》:“列树以表道”,即通过在道旁植树显示道路所在。据《诗经》、《毛传》等载,那时柳树和栗树已作为行道树在道旁栽植,并已将行道树的栽植、管护的好坏,看作一个国家盛衰的标志之一[5]。这类似于19世纪西方所说“你把一个都市的状况告诉我,我能预言市民性质及民族的强弱”[6]。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修建了纵横辐辏的驰道,以松树为行道树,创立了在全国性“官道”两旁种植行道树的制度。此后历代采用榆、槐、柳等作行道树,荫翳行人,如清代河北的官道“六百余里,两旁古柳差天,绿荫幂地……虽远行而有闲逸之致”[7]。除了全国性的通衢大道,城市内街道两旁的行道树也一直是城市建设的重要内容,如唐长安就以其成排的“槐衙”和“柳衙”而闻名于世。
因此,我国传统的行道树事业有着深远的历史渊源,“论世界行道树,我国可称鼻祖”。然而近代以还,“古治不修,民风益替,道其颓矣”[8]。究其原因,一是在20世纪初的城市规划和市政建设上,相比列强在华的租界和欧美城市“交通发达,道路修整,行道树之设立,尤竭意研求”[9],我国早已“瞠乎其后”。因此,作为支撑这一近代性意象重要特征的林荫大道和行道树自然也为国人积极效仿。
另一方面,行道树的选种、种植和维护涉及一系列科学知识。我国种植的历史虽悠久,但“效用只限于一时,推行终嫌其未普”,主要因为“特知其趣旨,而鲜研究耳!”[10]因此,借用“科学主义”普及行道树的各种知识,成为教育民众、褒扬民主主义和激发爱国精神的手段。1928年以后,行道树种植和植树节、植树式结合在一起[11],具有了国家认同和纪念孙中山等象征意义,内容与形式又为之一变,产生了更加广泛的社会影响。
2 外国行道树种植观念的起源与发展
外国自古也有种植树木获得绿荫的传统,并利用树木的垂直高挺象征生命畅茂等意义(图3)。但是中世纪欧洲都市的狭窄道路没有种植树木的足够场地,因此,城市内种植行道树的新概念,是19世纪中叶伴随着巴黎和维也纳等城市的改造才出现的,并相继传入美国和日本。它们在这些国家的发展及所具的文化涵义直接影响了我国近代行道树观念的形成与普及。
2.1行道树种植的起源:欧洲城市改造运动
欧洲城市开始普遍种植行道树是19世纪中叶以后的事(图4)。根据美国学者祖别(Ervin Zube)的研究,15、16世纪的意大利庭院就出现了种植高大乔木的笔直散步道(allée),并被17世纪的法国巴洛克式园林所采用[12],并式直接影响了之后以华盛顿为代表的巴洛克式城市的规划。
1853年豪斯曼主持的巴黎改造正式采用放射状的林荫道来改造城市空间和景观。这些宽阔的道路将车行道和人行道分隔开,在人行道上大规模栽种乔木遂成为可能。1856年,豪斯曼任命军事工程师出身的阿方德(Jean-Charles Alphand, 1817-1891)执掌新成立的林荫道种植建设部门(Service des Promenades et Plantations),负责巴黎的公园建设并在主要道路两旁种植行道树(图5),建成了世界上最早的城市公园和绿地系统。阿方德将伦敦梧桐引入作为巴黎的主要行道树,为了解决幼树不易成活且对土壤酸化和人为破坏抵抗力较弱的问题,还创设了若干处培育行道树的苗圃,再将树龄较大的树苗移植到街道两侧[13]。这种做法后为各国行道树管理机构所效仿。
受巴黎改造的影响,维也纳于1857年开始拆除围绕市区的中世纪城墙、填平沟堑,依其旧址修建了宽阔的环状道路,并沿路栽植行道树(图6),形成类似巴黎的林荫大道。在民族国家并峙的背景下,欧洲其他国家也纷纷对其首都进行了城市改造,如柏林、马德里、斯德哥尔摩等[14]。和宽阔的街道和临街壮丽的建筑一样,行道树也被赋予了强烈的文化意义,担负起建构国家和城市形象的功能。
2.2美国城市的行道树种植:从城市公园到《行道树法》
美国国父之一的杰斐逊就曾号召国民广泛植树,但美国城市中的行道树种植也始于19世纪中叶。当时为了解决大规模工业化造成的空气污染和居住环境恶化等城市问题,在模仿英国风景式造园运动(Romantic Landscape Movement)的基础上,美国产生了以纽约中央公园为代表的一系列城市公园,不但公园中景观道(parkway)设计逐渐发展成熟,城市道路旁也开始大量栽种行道树。此后,在法国巴洛克园林和英国自然式园林两方面影响下,美国于20世纪初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城市美化运动。这场运动效法豪斯曼的巴黎改造,将设置城市公园、宽阔的林荫大道和市政厅等地标性建筑作为实现城市美化的主要方法,利用两侧种植了高大树木的放射性道路打破原先格网状的城市空间,构成新的城市景观。此前出现的公园景观路被广泛应用于老城区的道路改造和新城区的建设上(图7),道路绿化逐渐遍布全美城市[12]。
为了鼓励种植和保护道路(主要是公路)两旁的行道树,马里兰州率先于1914年通过了《行道树法》(Roadside Tree Law),之后10余年间各州陆续筹备讨论和通过类似的法案,确保行道树置于政府的监控之下不被私自砍伐,确保形成风景优美的道路[15]。美国这一时期的“道路美”运动与我国早期的行道树种植和公路绿化基本同时,因此《道路月刊》曾对其加以介绍[16],之后我国行道树的管理也效法美国进行。
2.3近代日本的行道树种植:从城市防灾到城市美运动
和中国类似,近代日本的行道树最初也产生于外国租界。1866年横滨大火后,德川幕府与英、美、俄、荷4国订约重建居留地的道路,即路幅宽达36.6m、中央布置隔离带(延焼遮断帯)的日本大马路,它和路旁种植的银杏树一道成为近代横滨的象征。明治初年建成的札幌公园大道(总宽105m)(图8)和东京银座马路(宽27m),同样也是为防止火灾蔓延而建的宽阔街道,也因此具备了沿路种植行道树的条件。
明治6年(1873),曾访问维也纳的田中芳男等人最先阐释了城市行道树之与城市景观和近代性的意义,此后行道树的观念逐渐被日本民众接受[2]322-323,并在制度上被确定下来。例如,明治36年(1903),东京市选定了以银杏为首的10种树木[17];大正时期(1912-1926年)的道路建设不仅延续了早先防灾的思想,并于大正8年(1919)4月颁布《道路法》,明确了行道树植栽的义务:“(第13条)步行道旁应种植行道树,在不妨碍交通的情况下人行道也应种植”,林荫大道的截面应“缩小车行道的宽幅,增设植树带、树苑、花坛、草坪”,并且“宽幅路(広路)和一等大路需要时也应增设植树带”②[17],将行道树种植以立法形式确立下来,并在关东大地震后的帝都复兴建设(1923-1930)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1920年代初日本兴起了以植树和美化街道为主要内容的都市美运动,以此来养育市民的市民精神,提高其爱国精神。行道树也成为都市美运动的重要内容,以由折下吉延设计的明治神宮外苑大路的4排银杏行道最为典型树(图9)。这一运动的影响也远及日本殖民地,如1930年代伪满“新京”的建设就特别注重行道树的栽种,“皇宫和顺天大街等地选择由近郊移植过来的25年生的‘吉木’——榆树”作行道树[18](图10)。
日本明治时代引入行道树的观念与我国民国初年的情形非常类似,都是出自对西方近代化成就的追慕,即像巴黎、华盛顿那样的大城市不仅需要恢弘壮丽的建筑和铺装完好的道路,行道树也是必不可少的设施,它是近代城市市政完善、管理得当的象征,具有提振民心、激发民族主义思想等积极意义。在日本和中国近代城市规划形成的初期,旨在追蹑欧美、在城市建设上不输于他国的心态是行道树种植现象产生并被群众迅速接受的重要原因。
3 民国有关行道树的宣传及实施
行道树的研究和讨论几乎贯穿了整个民国时期,频见于当时的各类报刊杂志。这些文章形式图文并茂,内容则不但普及有关知识,将倡举科学视作实现近代化的要窍,且处处关注与外国的差距,期盼读者“恢弘古人遗意,奋起直追”、塑造爱国主义情感。
3.1行道树辨义
本文篇首所引2002年出版的《园林基本术语标准》有关行道树的定义与民国时期的定义如“沿道路两旁,依一定距离与位置,栽植特种树木,谓之行道树”[19]等,相去无几。但后者分类更细,不但将行道树与一般的植树造林或风景林加以明确区分,指出二者在经济价值、精神需求、选种难易程度等方面的区别,即行道树“重在点缀风景与庇护行人,而于木材之应用较为次要”[20],且要求荫浓姿美,所以选种更需小心。此外,还将行道树细分为两类,即“都市城镇马路栽植者,曰市街行道树;乡村公路栽植者,曰乡村行道树”[9],且公路行道树“每隔五或十公里,应选择适宜该段土质之树种,更换间植”[21],与城市内一条街道的行道树以同种树木为最合宜的原则大相径庭③[22]。这些论述体现了当时行道树知识已逐步体系化和精细化。
3.2行道树知识之普及:科学主义与国家建构
3.2.1中外比较与国人心态
对我国行道树种植的悠久历史交相称赞,同时对当时城市建设与欧美的差距痛心疾首,是民国时期很多关于行道树文献的一个共同特点。“我国行道树的历史,几越三千余年!”但近代时期欧美各国以科学精神研究各项市政事宜并付之实施,“道路修洁,绿荫夹道”[6]“举凡乡村城镇,均配列游美整齐之行道树”,而我国“以旧有宏规,不能继续发挥光大,反瞠乎其后。”[9]甚至民初兴起的植树造林运动风潮也收效甚微,市容仍无改观。
究其原因,“固然是由于知而不行”,也更因为一般群众“对于行道树的问题,还没有确切的认识,甚至对于行道树毫无爱护的观念,肆意摧毁”[23]。因此,1920年代的市政、农林、筑路刊物大量登载关于行道树的文章,积极介绍欧、美、日等先进经验,分析制度、罗列数据,旨在急起效法欧美的市政。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宣传上更进一步,不但新建的道路“不输于上海租界内底马路”[24],并且宁、沪等地“叫他能和世界的名都,并驾齐驱”[25],行道树也在这种竞争心态中具有了丰富的文化和象征意义。
3.2.2行道树种植的意义
民国学者归纳行道树的重要性,或简或繁,不外乎以下几条:1)荫蔽行人、调节气候;2)稳固地基、防治尘埃和污染,保证生产和生活安全;3)感化人心、美观市容;4)利用木材及果实促进经济;5)调节生态、栖息鸟类等。此外对于公路行道树,还具有国防和战略上价值,如可兼作防空林、供给枕木等[26]。这些与明治时代日本学者的认识大致相仿[2]322-323,都是从正面积极处宣传行道树种植的必要性。
实际上,行道树并非没有缺点,但民国学者大多对之避而不谈,偶见言及行道树的缺点均轻描淡写④[3],并随即指出只要“严选树苗,保护得法,则行之自无困难”[27]。日本园林史家白幡洋三郎更曾指出明治维新之后一直没有关于街路树缺点的讨论,因为“街路树被认定为有利于城市,是都市计划中必然的存在。其源流与日本领导阶层中将西洋都市作为理想原型的强烈意识是一脉相承的。”[2]337以此观之,行道树反复出现在民国的各种报刊上也就绝非小题大做了。
3.2.3行道树分类
对研究对象分门别类(categorization)是将知识系统化的基本步骤,也是控制社会和思想的重要工具。例如,19世纪英、法等国就曾对全球的文明和民族按照所谓“科学种族学”(scientific racism)进行排序,对一切人和事分类并规训,从而建立殖民地的新秩序。
民国的行道树文献除少数专门介绍特殊树种的习性和辨识方法(图11),多按某城某省介绍,或以全国范围为对象,按地域、温度、土壤性质等不同标准对多种树种进行分类(表1),使不同城市能按图索骥加以选择。此外,其归纳的选择树种所普遍遵循的原则,如深根性、分枝点高、冠大荫浓、生长健壮、适应城市道路环境条件、且落果对行人不会造成危害等,与现行的《城市道路绿化规划与设计规范》(CJJ75-97)基本一致,但前者的分类更细致、说明更详尽,亦更宜操作性。
3.2.4行道树之种植及养护方法
民国文献针对公路和市内行道树如何种植分别详加论述。以市内行道树为例,因其与道路宽幅和路网格局密切相关,对行道树种植带的宽度、与车道的关系及十字路口的布置等内容,均采用图文并茂的方式说明(图12-13)。对于街景的美化,为避免单调乏味提出一些具体的方法“以几棵树挤在一起,……同时却让容易生长雄枝茂叶的一棵孤零零地站在相差四十呎至七五呎的地方”,以增兴致[28](图14)。
根据法国和日本的经验,行道树应在苗圃中培育数年,等树龄足够大时再移栽到街道上,从而增强抵抗力。因此,苗圃的设置和布局成为城市绿化系统的一个重要环节,也从根本上解决了之前行道树成活率过低的问题(图15)。由于行道树必须每年修剪,以形成优美的树姿及保证交通安全,一些文章除了将修剪方法和理想效果说明之外(图16),还详述如何使用“谈卡氏树姿透视器”(Descartes dendroscope)修剪树枝:“此器为幅三寸长六寸之薄纸或薄板所制成,中央开一空洞,与所希望之树姿同形,再指挥其另一人修剪外围之枝条,此为严格修整者”[19]。此外,对行道树栽种后所需支撑和围护支架的各种选择形式也做了说明。各种方法均附详细的制作方法和数据,方便选用。
表1 全国树种分类举例Tab.1 Categorization of various trees throughout China
3.3民初以降的行道树种植实施及管理
民国初年曾在全国兴起植树造林和栽种行道树的运动,但因缺乏强力部门协同和管理,收效甚微。1920年代之前街道绿化较好的城市,除了上海等地的租界以外,德国、日本先后占领和建设的青岛是“全国的楷模之一”[22],其街道的截面设计和树列布置等为此后行道树的栽种提供了参考(图17)。
1928年国民政府定鼎南京后修建的中山路由时任市长的刘纪文亲自兼任新成立的首都道路工程处处长主持其事。中山路宽40m(130呎),路中间10m宽为双线快车道,快、慢车道及慢车道与人行道间计划种植6排行道树(图18)。1929年时中山路“所栽行道树木共分为两段,一自和会街至鼓楼一段,长二千六百公尺,栽刺槐六百二十二株……一自新街口至中山门一段,长三千八十八公尺,栽法国梧桐四百五十二株。”[29]此后南京市政府多次以政令形式责令公园管理处部门补栽行道树、警察厅负责对之保护并惩戒,并要求市民爱护和协同保护行道树[30-31]。
1928年上海工务局“遵照中央执行委员会通令,规定三月十二日为举行典礼日期”,在当天举行军、政最高领导人和市民代表参加的植树式和讲演,并在选定的地点栽种法国梧桐数百株作为行道树,明确表示行道树种植和管理的好坏与“市民性质与民族的强弱”联系在一起[32]。可见,在行道树种植运动中,国家认同和民族主义精神始终贯穿其中,使之具有全新的面目与实践功能,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
同时,汉口等市也响应中央号召,对全市行道树状况进行详细普查,认识到“除提倡实行种树之外,更须订定保护及灌溉街树办法”,并提出“由各住户商家出资种植之,由公安局派警督促之,由财政局会同土地局筹贩树苗,由卫生局、公安局勘定分配树种地点”[33]。
上述数例都说明市政府内各部门合作才能保证行道树种植达到良好效果,而事权统一的新市政机构是实现这一目标的前提条件,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国民政府政权建设的过程。
4 余论
19世纪中叶以来,西方近代城市中的行道树是市政设施和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对非西方国家而言,行道树寄托着人们急切效法西方实现近代化的梦想,蕴含着除实际功能外的象征意义。行道树的种植不但涉及植物学、气候学和风景园林等专门知识,对其维护和管理则考验着若干市政部门联合执法的执行力,并且还需通过各种宣传和活动规范城市居民的行为。因此能以行道树的种植和管理见诸近代国家建构的进程。这也是行道树被“小题大做”的原因。
本文系统追溯近代城市中系统种植和管理行道树的起源及这一现象产生的特定背景(巴黎改造与林荫道建设),考察这种观念在欧洲、美国和日本等地的传播和发展,研究它们对我国民国时期的行道树种植观念形成与普及的影响。叙述行道树种植这样细微小事的民国的文本也为我们了解我国近代国家建构进程提供了新颖生动的材料。
除行道树外,我国现代城市生活中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许多设施和观念,例如城市公园、草坪、博物馆、警察署等,都是很晚近才从外国引入并逐渐为人们所接受而成为城市必不可少的设施。以行道树为例考察一种观念如何在全球范围内传播和调整、接受及应用,是研究近代以来作为世界体系一部分的我国近代城市规划和景观设计思想史的一个样例。
注释:
①但西方行道树的起源和发展过程不在关注之列,叙述过于简略甚至略过不谈。
②同年通过的《都市计画法》中将日本城市的道路划分为宽幅路、一等大路、二等大路和小路等级别,规定宽幅路宽度为44m以上,一等大路宽幅为22-36m。
③当时在同一街道种植多种树木被看作市政事权不统一、管理不力的表现。
④沈文举行道树缺点凡四:影响交通、路面湿润不便行走、滴水致路面受损、对采光通风不利。
⑤图表来源:图1引自:中国国家图书馆,大英图书馆.1860-1930:英国藏中国历史照片[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8:4.23;图2引自:Paul Waley. From flowers to factories: a peregrination through changing landscapes on the edge of Tokyo[J]. Japan Forum,2010,22:292;图3引自:Fred Hageneder. The Meaning of Trees: Botany, History,Healing, Lore[M]. New York: Chronicle Books, 2005: 10;图4引自:J.J.Norwich. Great Cities in History[M]. London:Thames &. Hudson,2009:204;图 5引自:S. Le Men. Monet[M]. Paris: Citadelles & Mazenod, 2010;图6、8、9引自:[日]土木学会.道路景观设计[M]. 章俊华,译.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3:47,34,37;图7引自: John Nolen and Henry V. Hubbard. Parkways and land values[M]. 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37:23;图10引自:参考文献[18]:125;图11引自:几种普通的行道树.星球.科学画报[J].1939,6(3):131;怎样认识法国梧桐.科学画报[J].1936,4(2): 46;图12引自:江国仁.为植行道树进一解.国立中央大学农学丛刊[J].1929,10:5;图13、14引自:参考文献[28];图15引自:丘实华.行道树栽植法.中国新农业[J].1937,1(1):105;图16引自:参考文献[19];图17引自:参考文献[22]:225;图18引自徐颂雯(Carmen C.M. Tsui)博士提供的资料:建設首都道路工程處業務報告[Z].建設首都道路工程處,1930;表1来源:洪文瀚.行道树之选择及其保护[J].道路月刊,1936,51(1):26-28.整理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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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Preliminary Study on the Rise and Popularization of Roadside Tree Planting in Republic China
LIU Yi-shi
The concept of planting roadside trees in cities was advocated and popularized in early Republic China and got its further development in the late 1920s. This paper summarized the origin and development of tree-planting idea in a global view: it initially appeared in the reconstruction of Paris in the 1850s, followed by Vienna and other European cities. Planting roadside tree was introduced to the America as part of the Urban Park Movement and City Beautiful Movement, and then to Japan as an instrument to modernizing urban infrastructure. Roadside tree planting was first practiced in the 1910s in Republic China by influences, and then was widely accepted due to a large amount of articles in contemporary journals and magazines advocating this idea. Roadside tree planting hence was associated with nationalistic movement and international competition, providing a special approach to study the state building process of the time and a classic case to study the intellectual history of modern urban planning and landscape design in China.
Roadside Tree; Ideas and Concept; Modernity; Popularization of Scientism; Urban Landscape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基金:殖民主义与中国近代建筑史研究的新范式(51308317);清华大学自主科研基金:清华大学近代建筑测绘与资料库建设(2014z21034)资助
TU986
A
1673-1530(2016)04-0080-08
10.14085/j.fjyl.2016.04.0080.08
2015-10-20
刘亦师/1980年生/男/清华大学建筑学院讲师(北京100084)
LIU Yi-shi, who was born in 1980 and is a assistant
professor at tne School of Architecture, Tsinghua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4)
Fund Item: National Natur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China for Youths: Colonialism and a New Paradigm of the Research on Modern Chinese Architectural History(51308317); Scientific Research Funds of Tsinghua University: The Architectural Surveying of Modern Buildings on the Campus of Tsinghua University and Database Construction (2014z21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