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最后一天发出的报道

◇ 山西省广播电视台副台长 张敬民

年终最后一天发出的报道

◇ 山西省广播电视台副台长 张敬民

今天本不想再写任何文字，因为这是2015年岁末的最后一天。一早上得班来，我当作玩笑“信誓旦旦”对同事讲了，回应都说减去三百六十四个的“该”。是呵，盘点这一年，岗位司职或是个人事干，说不得满足尚属意满，特别是文字上的打交道，因此，这最末一日偷个懒儿也自认应该。然而，这个想法未能实现，驱使这手没耐得住又握起笔来的是那条翻来倒去迟迟发不出的报道……

山西省出现系统性塌方式的腐败问题人所皆知，相继政治生态异变的是经济生产状况的恶化，2015年开局第一季度的增幅指标竟然排在了全国倒数第一。低效率、断崖式的下滑窘境让任何牵涉其中的人无法回避，甚至寝食难安。自然，上上下下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新任的山西省委、省政府领导班子的身上。怎么办？破解困局对新来的省委书记王儒林及省长李小鹏而言是道绕不过的坎儿。他们从治吏与经济建设双向并举入手，多箭齐发，牵住各级领导干部这个关键少数，打出一系列的组合牌来撬动经济生产建设这块顶板。作为对经济工作负主体责任的省政府更是全方位抓落实，领导带队分赴各地及企业厂矿现场处理问题，检查经济生产工作。同时，为了督导有力，务实高效，省政府出台了一项具体措施，即每月召开一次“全省经济形势分析会”，要求全省十一个市的市长和有关厅局、部门主要负责人悉数到场，报告经济生产情况及各项任务指标进度数据；汇报人不得拖泥带水，雾里看花，而要开门见山，捞干货扛硬顶，干得好坏优劣都得摆到桌面上来。这一招确实有效，当事的官员们不敢怠慢。更绝的是，省长李小鹏又加了一码，让人把省政府常务会议室南北墙上悬挂多年的两张巨幅山水国画撤下，取而代之地换上了红蓝条框的经济数据进度表格，咋一观瞻与会议室的气氛不相协调，极其缺乏美感，大有多见于厂矿企业生产总调度室那般布置的感觉。表格里也不空着，把每个市及相关部门的名头标注其上，凡是月度任务完成好的就在其表格内贴上一枚红色的“点赞”标识，而未完成进度指标、工作做得差的便贴一枚用力下砸的蓝色的“拳头”标识。成绩单上墙的事，可把参会官员们的神经弄紧张了，每当进入会场不得不面壁时，没有“沾沾自喜”却有“自惭形秽”。岂料，这本是“家丑”的事居然又扬到了社会上，省长要求省内各大主流媒体在显著位置刊播各市及有关部门每月经济情况排名表，是好是差亮在了百姓面前去晒，白纸黑字，声像互动，一清二白，一目了然。官员们的脸挂不住了，这般在公众面前无遮无拦地公开排名，情何以堪。以至于，每到月度经济进度表公布的这一天，人人都表现得不轻松，甚至如坐针毡……

作为记者，发现如此难觅的新闻线索可谓“千载难逢”，怎肯放手，尤其是事关政治生活的事件，并且又发生在当下的山西，其选题更具份量，更有典型意义。看是经济生产问题，其实更是吏治的干部作风问题，甚至从中透射出来的还有更多……于是，记者经过认真思考，特别是对选题的立意及主题表达深思熟虑之后，投入采访、拍摄，最终在不断修改和随机变化中成片。其间，记者的采制过程并不顺利，主要难点来自计划中对一些当事人的同期声采访，他们均以各种方式推辞，都表示这样的话题不好谈，深浅虚实难以把握，关键是所讲出的话都要负责的，每到月度进度表公布时得实打实兑现，说多了怕“吹牛”，说少了又张不开口。再则，从中央到省委要求各级干部要转变作风，从实际出发，求真务实，不摆花架，不搞沽名钓誉。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正像一位市长私下里说的：“一口唾沫一根钉，信口不得。”原本，还想请一位省政府的一位秘书长或经济主管部门的领导也来谈谈，主要说说这一系列措施出台后带给市长、厅局长们的“压力表现”及对工作的促进效果，但几次应允又“告吹”，终未能如愿。这些策划时想到却未能完成的任务，无疑成为这篇新闻特写的遗憾，从业务专业角度讲甚至是结构、内容上的不足。由此，至少它的说服力、权威性减弱了，生动性也降低了。还有一处更为遗憾，在年终岁尾刚刚召开的经济形势分析会上，省长李小鹏有一段具有针对性的精彩发言，直面要求在座的干部们在工作中要力行“三严三实”，真抓实干，改进作风。从中，记者节选出了他现场的一段话，准备在报道中使用同期声，即：“缺口缺在三严三实的落实上，你们要从这个角度上来检查来认识，去改正，谁的项目上有缺口，谁就是三严三实没落实好。”可惜，报道录制好了，甚至已上传准备播出了，又被“及时”拿下，原因是曾有过“规定”，新闻报道一般不要出省领导的同期声，而台里虽以“二般”理由提呈请示，亦如“石沉大海”，渺无回音……

2015年12月31日晚，年终最后一天，山西卫视《山西新闻联播》以第二条的位置播出了这篇题为《山水画换进度表优劣公开晒排名》的新闻特写，恰到好处地配合了当晚头条新闻“全省经济工作会议召开”。不肖多时，电话里传来省政府秘书长的消息，说省长刚看过报道，非常满意，称这样真实反映工作实际的报道播发及时，切中要害，有力呼应了刚刚召开的经济会议，对工作具有促进作用，并转达了他对新闻工作者的致意。与此同时，这条报道也受到观众和业界人士的关注与好评，认为这是不多见的、具有独特视角直面政治生活的独家报道。

如今，我们正处于社会方方面面转型的变革时期，新旧交替，承上启下，新事物、新问题、新课题很多，都亟待去解决和探求。追逐热点、焦点、难点，成为这个时代新闻记者的一个突出的职业“命题”，于是出现了“民生新闻热”，从报纸到广电直至新媒体都开设了相当数量的节目、栏目，甚至是专业的频率、频道、专版、网页等等。然而，许多记者面对党政工作的“政治生活”报道缩手缩脚，甚至视其为难以做出生动、鲜活报道的“禁区”，常常会听到这样那样的抱怨。于是，造成了凡涉及这方面的报道多是照本宣科、大而化之、空洞空泛、程式化套路化的局面。究其原因，勿庸讳言，一方面是主管部门的要求、管控、条例所致，另一方面是在记者眼里也并不把“政治”当作“生活”的一部分来看待，主观上认为这种“高大上”的题材不好搞，不贴生活，不接地气，难以突破。故此，养成了记者对这类报道只听指令不动心思的毛病。其实，自阶级产生以来，政治生活就成为人类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一举一动都与民众生活、社会发展休戚相关。正因如此，政治生活更应是人民群众关注度极高的热点、焦点及难点，它同样是鲜活、生动的，充满了生趣与悬念且富有故事性。这里的关键是要遵循新闻规律，以高度的新闻敏感，以冷静、客观、平实的目光关注政治人物的内心，并想方设法去破解政治生活的“包裹体”。一旦将其打开，你会发现它具有比一般新闻更丰富的信息量和内涵。

新闻特写《山水画儿换进度表优劣公开晒排名》是一条短消息，总共长度2分37秒。然而，只要细细分析，它其中包含着的内涵及信息量是很大的。这篇报道完整地陈述了一个新闻事实，即省委、省政府面对严峻的经济下行压力，是如何采取具体措施来抓经济工作和扭转被动局面的。从中，受众不难了解或捕捉到这样的信息：一、山西所面临的严峻经济形势状况；二、山西省发生了系统性塌方式腐败后，省委、省政府下决心从严治吏的态度、决心及措施；三、省委、省政府带头改变工作作风，坚持“三严三实”要求，身体力行，务求实效，各级干部真抓实干，扑下身子投入基层，实实在在抓落实；四、工作、业绩的考核办法及优劣评判标准的确立，即不摆花架子虚套子，靠具体实绩和数字指标说话；五、经过上下共同的努力，给经济工作确实带来的变化和收到的实实在在的效果，即：“全省经济稳中有进，到今年11月份，工业经济14个月以来首次实现正增长，固定资产投资增速连续7个月加快，同比增长14.7%，快于全国平均增速4.5个百分点”；六、年终岁尾，干部们依然保持着旺盛的工作干劲与精神斗志，不歇脚不松劲，继续奋战在一线。

这篇报道以纪实手法和讲故事的表述方式来陈述新闻事实，人们通过情节的发展一步一步进入到正在发生的新闻中来。记者扔掉了以往时政报道程式化套路表达，而透过独特的视角及富有动感的生动画面与语言对细节进行透视与描写，比如市长和厅长们面对进度表的态度，以及约访他们所表现出来的“逃避”，还有开在年终岁尾的会议结束之后，他们顾不得停留又匆匆踏上了回程，等等。这些典型事例及鲜活细节，形象而生动地表现了干部队伍作风的变化和良好的精神风貌，以及省委、省政府开展“冬季行动”产生的实际效果。我想，这篇报道给我们的启示是很多的，使我们看到在对政治生活的新闻报道中，记者可探索的空间依然很大，只要肯下工夫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祝福的微信雪片般飞来。我画上本文最后一个句号，将笔搁在了2015年。我知道，作为电视记者这也是最忙碌的时刻。他们要扛起摄像机四处奔走，送走星辰，迎来曙光，记录下这辞旧迎新的不可回转的时刻……□

新闻特写：山水画换进度表优劣公开晒排名

（2015年12月31日山西卫视《山西新闻联播》播出）

主持人导语：今年以来，省委、省政府面对严峻的经济形势，认真落实“三严三实”，真抓实干，全省经济呈现缓中趋稳、小幅增长的态势。请看新闻特写“山水画换进度表，优劣公开晒排名”。

解说：年终岁尾，省政府常务会议室里每月一次的经济形势分析会正在举行。11市的市长悉数到齐，现场气氛并不轻松。

（同期：省长李小鹏

“缺口缺在三严三实的落实上，你们要从这个角度上来检查来认识，去改正，谁的项目上有缺口，谁就是三严三实没落实好。”注：播出时只有画面，而未能使用同期声。）

解说：去年以来，山西经济下行压力加大，今年形势依旧严峻。一季度GDP增长仅为2.5%，不到年初计划的一半，排在全国倒数第二。省委、省政府采取针对措施，牢牢抓住经济发展这个“牛鼻子”，环环紧扣，层层落实，作为对经济工作负主体责任的省政府更是上上下下全员行动，吩咐各市督促检查。在省长李小鹏的提议下，省政府常务会议室撤掉了悬挂多年的巨幅山水国画，在原有位置更换上了全省各市经济指标进度表，每月将有关数据公布上墙，根据任务完成进度情况，好坏优劣依次排名，好的贴一枚红色的点赞标志，差的贴一枚蓝色的拳头标志。市长、厅长们的汇报也免去了穿靴戴帽的虚套，攥干水分捞干货，拿出具体数字说话。这还不算完，全省各市的经济进度排名每月在省里的各大媒体上一目了然地公布于众。

（叠映电视新闻有关画面，出同期声）

解说：将关乎为政大计的数字公开透明，直面百姓，让各市的官员感到压力很大，甚至颜面难堪。就此，记者采访市长们可被一一谢绝。照一位市长的话说，一口唾沫一颗钉，信口不得。

工作实打实、硬碰硬。全省经济稳中有进，到今年11月份，工业经济14个月以来首次实现正增长，固定资产投资增速连续7个月加快，同比增长14.7%，快于全国平均增速4.5个百分点。

这次开的经济形势分析会已近年尾，会议结束已是中午，市长们顾不得停留，匆匆踏上了回程。他们心中明白，只有这样没日没夜扑下身子地干，那些蓝色的拳头才有可能变成红色的点赞。

（责任编辑：耿建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