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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乐理想与破碎现实冲击中的朱敦儒

2016-09-15付健玲

人间 2016年25期
关键词:南渡词人

付健玲

(西北师范大学,甘肃 兰州 730000)

享乐理想与破碎现实冲击中的朱敦儒

付健玲

(西北师范大学,甘肃 兰州 730000)

朱敦儒是两宋之交颇富创造力的词家,能于苏、辛间独树一帜,别开生面,很有特色,值得一究。他年轻时只抱着恬淡度日的享乐理想,直到金人铁蹄踏平北宋王朝,才在国破家亡的冷酷现实中清醒,却又因为回天无力只好隐逸山林寻求解脱。词集《樵歌》几乎给我们完整展现了朱敦儒一生的全部心灵旅程。其后期创作无论从内容还是功能上都较前人有所突破,从而给后来的辛派词人以直接的启迪,也奠定了自己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朱敦儒在南渡词人中展现出独特的风格和面貌,值得反复研究学习。

享乐理想;破碎现实;隐逸超脱

丹纳的《艺术哲学》第一章谈论艺术品的本质时说,一件艺术品应当从属于从小到大的三个总体。首先它属于创作者的全部作品,其次属于这位创作者隶属的同时同地的艺术宗派或艺术家家族,最后属于这位作家所处的时代精神和风俗习惯。最后一点强调的就是指时代变化对作家心理进而对其创作风格的影响。朱敦儒是两宋之交颇富创造力的词家,能于苏、辛间独树一帜,别开生面,颇有特色,值得一究。改朝换代之际,是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尤其是对内心敏感而又脆弱的文人而言,频繁的战乱、朝代的更迭不仅让他们身体漂泊无依,更重要的是一颗心叮叮当当无处安放。

关于朱敦儒的生卒年,研究界一直没有定论。主要有两说:一、生于元丰四年(1081),卒于绍兴二十九年(1159),享年七十九岁;二、大致推测生于元丰初年,卒于淳熙初年,活了九十多岁。朱敦儒人品才学都是非常为人推崇的,文学艺术修养非常好,诗、画、书、文、乐样样精通,尤其在词和书法方面造诣极深。《宋史·朱敦儒传》记载:“志行高洁,虽为布衣,而有朝野之望”。这也是因为他身处两宋之交的战乱之际,没能留下丰富饱满的文献材料证实其生平事迹。

朱敦儒的词作现有别集《樵歌》,他恬淡度日的享乐理想与国破家亡的冷酷现实在《樵歌》中强烈冲突,给我们展现了一个文人如何从平静安逸的美好生活走向乱世中的清醒,最终实现旷达超脱的全部心灵旅程。

一、恬淡度日的享乐理想

朱敦儒出身官宦世家,青少年时期在洛阳畸形繁华的环境中度过,祖辈父辈给了他衣食无忧的日常生活,所以他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士大夫的大志向,也没有十分坚定的政治理想。他不过想过好自己诗酒风情的悠闲生活,整日寻欢作乐才好,这一点从他早期的词作中便可窥见。再加上社会风气的熏染,其作品内容多风月花鸟、山水草木、甚至是游仙问道。如《诉衷情》:

青旗采胜又迎春,暖律应祥云。金盘内家生菜,宫院偏承恩。时节好,管弦新,度昇平。惠风迟日,柳眼梅心,任醉方尊。

朱敦儒自诩风流才子,自我期许非常高,个性中颇多自负,行为也放荡不羁,自称“独自风流独自香”、“花间相过酒家眠”。对酒的挚爱,既能体现他的疏狂,亦能体现他的颓唐。《水调歌头·淮阴作》:

当年五陵下,结客占春游。红缨翠带谈笑,跋马水西头。落日经过桃叶,不管插花归去,小袖挽人留。换酒春壶碧,脱帽醉青楼。

写的就是少年狂放。而《鹧鸪天》:

有个仙人捧玉卮,满斟坚劝不需辞。瑞龙透顶香难比,甘露浇心味更奇。 开道域,洗尘机,融融天乐醉瑶池。霓裳拽住君休去,待我醒时更一瓻。

展现的完全是一幅贵族子弟安定富足的日常生活图景。

朱敦儒自幼深受儒家传统思想熏陶,培养了温柔敦厚的个性。又由于道家思想的影响而淡泊名利,有很强的隐逸情怀,是一位疏狂的隐者。所以朱敦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沉浸在自己搭建的理想城堡当中,对现实没有清醒的认识,作品多是一些“艳词”,颇有花间派风格,就算写一些政治性文章,也无非是歌咏盛世太平。

这样的理想生活一直持续到南渡初期。

二、国破家亡的冷酷现实

南渡初,尽管政局发生巨大的变化,朱敦儒仍然温和乐观地活在浅浅的希望里,因为与李光、赵鼎等几位主战派交好,他能看到胜利的希望。直到靖康之难,北宋王朝的贪污腐朽已经达到了顶点,最终招致金人南侵,促使王朝覆灭。朱敦儒因靖康之难过了八年流亡生活,这是他一生经历的最大的变故。亲历战乱与家亡,目睹种种悲惨的现实,思想和处世态度都有了深刻变化。在国破家亡的漂泊生活中,他高洁不成了,于是开始思考,并行动起来,要在政治上有一番作为,同时也规劝后辈们建功立业。他被国恨家仇唤醒,因此有了望阙之心。

但是朱敦儒个性软弱,在许多事情上都不是一个坚定的、坚强的人,更何况政治这个每每谈到都给人血雨腥风之感的敏感问题。他一度也曾有恢复故国的理想,无论是扛起枪杆子还是笔杆子,希望自己能在收复故土的过程中参与国家政治生活。《苏武慢》中有“除奉天威,扫平狂虏”的心愿,词人七十多岁了仍然一派天真,幻想着依靠皇权打击外敌,但是高宗无心抗金,执意求和。可见朱敦儒也不是无心政治,不是只把家国之恨挂在嘴边,就是决心不坚定,只能记住片刻,从未刻骨铭心。这一点大概也是软弱性格使然,只有悲慨,没有悲愤,没有辛弃疾个性中的斗争性。对他而言,理想破灭的忧伤也是淡淡的忧伤,并没有表现出大爱大恨。《念奴娇》:

晚凉可爱,是黄昏人静,风声蘋叶。谁做秋声穿细柳,初听寒蝉凄切。旋采芙蓉,重熏沈水,暗裹香交徹。拂开冰簟,小床独卧明月。 老来应免多情,还因风景好,愁肠重结。可惜良宵人不见,角枕兰衾虚设。宛转无眠,起来闲步,露草时明灭。银河西去,画楼残角呜咽。

可见其真实心态。

朱敦儒意识到自己的愿望无法实现,一个软弱书生根本无力回天,只好先避祸上身以求自保。君子是永远斗不过小人的。由于秦桧的逼迫,加上物质生活困顿,晚年的朱敦儒不得已只好出仕。鸿胪少卿只是一个虚职,没有实权,是秦桧装点门面的一个位置而已。《二老堂诗话》记载朱敦儒是为儿子免遭迫害而被迫为官,实质上也还是因为性格软弱,不敢与权臣斗争,怕遭迫害。不仅怕自己遭迫害,更怕孩子遭迫害。年迈的传统老父不过有颗爱子的仁慈之心,疼爱孩子原本做什么事都无可厚非,只是曾经高洁自负,如今却受奸人胁迫利用,毁了一生清誉,这给朱敦儒的人生染上无以形容的悲剧色彩。许多时人乃至后代研究者认为朱敦儒晚年出仕,晚节不保。实际上这样的悲剧是社会造成的,并不是由于他个人人格的不完善。

国家不幸诗家幸,朱敦儒在这一时期的创作达到了他一生的最高成就,他的词不再仅仅以“艳科”面目示人,尽管仍有些回忆过往温柔时光的作品,但大部分已经上升了一个台阶,由于生活环境的巨大变化,词作也具有了历史包容性,亡国之痛与破家之恨是南渡人的心声,具有普遍性。月缺能重圆,花谢花会开,但是亲人的隔绝,特别是生死隔绝,却永远无法重逢无法弥补。朱敦儒在对现实的认识与书写中逐步形成了稳定的属于他的风格。

写北宋灭亡的爱国词,风格慷慨悲凉,非常容易引起同为北宋南渡读者的共鸣,也容易激发时人乃至后人的斗争精神,如《相见欢》:

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 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

而且南渡词呈现出“诗化”特色,远离声色歌舞转而表现更加深刻的主题,表现词人之“志”,格调变得高雅,抒情中有了对社会人生的深入思考。如《临江仙》:

几日春愁无意绪,捻金剪采慵拈。小楼终日怕凭栏。一双新泪眼,千里旧关山。 苦恨碧云音信断,只教征雁空还。早知盟约是虚言。枉裁诗字锦,悔寄泪痕残。

王兆鹏在《宋南渡词人群体研究》中谈到:“无论是从创作主体的角度,看南渡词所表现得心灵世界的多维性,还是从词作本文看其内容涵量的膨胀,归结到一点,是南渡词人主体的心灵世界、心理空间扩大了、拓深了。心灵空间的拓展,也是审美空间的扩大。”

黄海在《宋南渡词研究》中指出:“南渡词的整体风貌与主题可以用两个字概括,一个‘悲'一个‘旷'。”朱敦儒就是典型的从悲而有愤变得悲而哀怨、悲而消沉。最终走向超越个人荣辱得失的旷达。

三、纠结挣扎中的隐逸超脱

朱敦儒这种外表旷达,内心痛苦,从头到脚的诗人气质,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人在面对自我理想和社会现实强烈落差时,受到的冲击比一般人更大。然而生活还要前进,不能日日伤悲,他必须找到一条理性的自我解脱之路,于是回想起道教思想与庄子情怀。刘元池教授说过:“出世与入世的互补方式,也就是儒与道的互补方式,几乎是中国文人士大夫普遍具有的一种文化心理结构”。这时朱敦儒去学李白,李白就是一个道教徒,他炼丹服药,仕途失意了更是依靠道教思想解脱,李白自称“谪仙人”,朱敦儒也常常自称“仙翁”,两人都喜爱月和酒,创作风格也有那么些狂放潇洒的相似,性格都自信,过度自信到自负,只是朱敦儒在豁达昂扬的精神中又掺了些软弱。

朱敦儒词作中最负盛名的最具代表性的应当是他的隐逸词。刘克庄《后村诗话》:“此老笔力有谪仙风格”。欧阳渐《词品甲叙》说他:“仙风清爽,世外希真,此一品也。”黄昇《中兴以来绝妙好词》卷一有“天资旷远,有神仙风致”。汪萃在《方壶诗余》序言中谈到:“唐宋以来,词人多矣。其词主乎淫,谓不淫非词也。余谓词何必淫,顾所寓何如耳。余于词所爱者三人焉:盖至东坡而一变,其豪妙之气,隐隐然流出言外,天然绝世,不假振作;二变而为朱希真,多尘外之想,虽杂以微尘,而其清气自不可没;三变而为辛稼轩,乃写其胸中事,尤好称陶渊明。此词三变也。”

朱敦儒在宋词史上的地位与苏东坡、辛弃疾当然相距较远了。但是朱敦儒的隐逸词雅情逸致,多高妙脱俗之音,扩大了词的传统范围,打破了“词为艳科”的束缚。在这个意义上,把他和苏东坡、辛弃疾并列是意味深长的,他起了推波助澜和承前启后的作用,是两宋词人中的一朵奇葩,其清旷闲雅的词风为两宋词坛增加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无形中开拓了人们的审美境界。

朱敦儒的隐逸词与南渡词的风格差异很大,总体而言是清旷闲雅。“清”指的是他作品中遁出尘外的飘逸之气,“旷”指的是境界开阔的疏宕之风,“闲雅”是指他的词有闲适的雅情逸致,读来别有一番风味,例如《诉衷情》:

月中玉兔日中鸦,随我度年华。不管寒暄风雨,饱饭热煎茶。居士竹,故侯瓜,老生涯。自然天地,本分云山,到处为家。

朱敦儒词作中表现好山乐水的词也可以看做是隐逸词。淡化景物描写,表现自我精神,高扬独立的人格,自然而然流露情志,却并不因此而空洞,失去艺术价值,反而营造出一个独特的意境。因为善画,诗词中可以借鉴绘画艺术的表现方式,词作内容便又多了些诗情画意。如《卜算子》:

碧瓦小红楼,芳草江南岸。雨后纱窗几阵寒,零落梨花晚。看到水如云,送尽鸦成点。南北东西处处愁,独倚栏杆偏。

通过颜色明暗表现更加丰富的内容,云天、飞鸦、大地,并把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愁绪安置其中,词境变得开阔、厚重。

他不仅学李白,还学苏轼、学民间口语和歌谣,所以不少作品当中语言流畅、通俗,清新自然。这也是继承了苏轼的词体解放,并且在这方面影响了辛弃疾的创作。苏、辛词在词体音乐性方面无疑是叛徒,但在艺术方面却是很有建设性的。苏轼之前,词的当行作家应该是香软之风,但苏轼以他才华之高、学问之富,我行我法,走出一条新路。龙榆生曾说:“敦儒晚年的词,很爱采用口语,更显得清新朴素,这难免受过邵雍《击壤集》的影响。而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他晚年的生活,渐渐和农村群众接近,从而吸收了一部分富有生活气息的人民语言,丰富了自己的词汇,而使读者产生新鲜异样的感觉。本来采集民间口头语,加以提炼,使它接近音乐化和艺术化,这在北宋作家秦观、黄庭坚和南宋辛弃疾等都曾作过一番努力,不过在《樵歌》中确是比较的多。” 例如《好事近》:

我不是神仙,不会炼丹烧药。只是爱闲湛酒,为浮名拘缚。种成桃李一园花,真处怕人觉。受用现前活计,且行歌行乐。

一个无忧无虑的浪子,从幕后走上台前,就站在我们身边,自得其乐,与世无争,侃侃而谈。

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三卷:“在两宋词史上,能比较完整地表现出自我一生行藏出处,心态情感变化的,除朱敦儒之外,就只有后来的辛弃疾。苏轼作为新词风的开创者,虽然扩大了词的表现功能,开拓了抒情自我化的方向,但还没有将自我完整的人生历程和整个精神世界写进词中(另一半写在他的诗里),诗词的表现功能还有所区分—词多言情,诗多言志和叙事。……朱敦儒则进一步发挥了词体抒情言志的功能,不仅用词来抒发自我的人生感受,而且以词表现社会现实,诗词的功能初步合一,从而给后来的辛派词人以更直接的启迪和影响。”总之,朱敦儒在南渡词人中展现出独特的风格和面貌,值得我们反复研究学习。

[1]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三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2]龙榆生.龙榆生词学论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3]王兆鹏.宋南渡词人群体研究[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

[4]邓子勉.樵歌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5](法)丹纳.艺术哲学[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

[6]左东岭.易代之际研究的学术价值与难点所在——兼及张晖之《帝国的流亡》[J].中国文化研究.2014.

I206

A

1671-864X(2016)09-006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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