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大鸟的故事

2016-09-10王小画

少年文艺 2016年11期
关键词:大鸟生蛋

王小画

来的时候是秋天。卖她的人说,是今年五月的新鸡呢!“哦,这么说是一只双子座的鸡了。”我想,“应该很会下双黄蛋吧!”卖鸡人麻利地绑起她的翅膀和双脚,吃准了我会买她似的。她个子挺大,有四五斤的样子,黄毛黑羽,冠子鲜红,像个粗壮的乡下大姑娘。她“咯咯咯”叫着挣扎,引起鸡群的一片骚动。

其实我想要一只更漂亮的鸡,就像我小时候养的一样。那是一只俊美的小母鸡,淡黄色的羽毛,身材小小巧巧,她特别懂事,是我的小伙伴,我走到哪她就跟到哪。白天我拿白米剩饭喂她,天黑等她进了窝就给她关好门,把小木屋鸡舍搬到走廊避风的地方。她下了蛋都是我第一个去捡,热乎乎的鸡蛋贴在眼皮上捂一会儿,据说是对眼睛好。后来城市不准养鸡,居委会的大妈们趁家里没人抓了她,一剪子剪了她的嘴巴。我中午放学回来,和往常一样去喂她,她甩着两条腿拼命朝我跑过来,却左啄右啄吃不到东西,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嘴巴被剪了半个。这下养不得了,爸妈只好把她杀了。那锅鸡汤,我一口也没吃。真是平生第一件伤心事!

而现在自家有个院子,不免又动了养只鸡的心思。如果说真有“童年创伤”这回事,那么,这也许是个疗愈的机会吧。我爱鸡,真的。

那么就是她吧。一百块,成交!“咕咕,咕咕。”我唤着她。你是有名字的,叫“咕咕”,你的“鸡生”从此将与众不同。你看,好多人喜欢养鸟,鸟又没什么用,还养着。为什么鸡也是鸟,还生蛋,就不能养着呢?因为鸟漂亮吗?鸡其实也很漂亮的。再说八哥什么的黑黢黢的又不漂亮。没错,八哥会说话。可是会说话算优点?咕咕你本就是一只鸟,大鸟,我也把你养着,只吃蛋不吃肉,永远不会杀你,养老送终,一诺千金,虽禽不欺。

这么说好了之后,我就带她回家了。

我给她铺了一个精致的窝,是大狗多多原来的笼子。先用旧被单把四面围起来,里面放了两个旧椅垫和一个半圆形的颈枕,上面铺上松软的旧浴巾,这样趴着生蛋应该是很舒服的。可是没想到,咕咕一到家多多就疯了似的冲过来,把她撵得慌不择路飞到了院子的矮墙上,怎么也不肯进窝了。只好先把他俩隔离,多多不许独自进园子,咕咕也好熟悉一下新环境,让他们彼此适应一阵再说。

接下来的日子,这只大鸟就像一个梦,来无影去无踪,天天神出鬼没,总是遍寻不着早上又出现了,躲躲闪闪地吃着我给她准备的早饭。有次晚上邻居告诉我,“今天你家的鸡飞出来了,我给赶回去的,你看看,大概现在还在那站着呢!”我跑出去一看,果然!她金鸡独立,半闭着眼睛,一声不吭立在夜幕中的墙头上,像个骄傲的隐士。这样下去恐怕是要从“飞鸡”变“野鸡”的节奏!

我动了下心思,把她的窝移到了僻静的后院。后院很浅,但是经过的人少,大鸟该少受一点惊扰。我还特意到附近工地上撮来一些沙子,不是说鸡最喜欢扒沙子洗澡,吃小石子帮助消化吗?我把沙子倒在竹丛下,为大鸟做了个小型游乐场。旁边还有弯弯长长的蔷薇花枝,大鸟无事可以飞上去晒晒太阳。这样一来,她真的就安静了,每天都自动进窝睡觉,这说明她能“认”自己的窝了。但是不久麻烦又来了。我发现她不大肯吃东西,拉的屎也又稀又臭,还带血丝。我又动了下心思,给她喂了少量青霉素、大蒜末以及白酒。那些天,我一回家就斜挎了我的应急“探照灯”去视察,个把礼拜后,粪便就完全正常了。这下,我便成功从自学成才的狗医生转型为鸡医生,观察家里动物的粪便是我的日常工作。

天气冷了,多多渐渐认识到咕咕是家里的一分子,不再追着她闹。我就把鸡窝挪到阳光充足的前院,还弄了几块泡沫板重新搭了个温暖的窝。为了不让大鸟把喝水的器具踏翻,我还用上了一个古董双耳小汉罐。这样就可以两边穿上绳子绑在笼子上了。想想这也真奢侈,不过用者为美,还真挺好使的。莫非古人就用这个喂鸡来着?大鸟适应了环境,心情好了,变得越来越温柔聪明,人一走进院子,她就撒着脚丫子奔过来,挨在脚边“叽叽咕咕”地说着话,还时不时歪着小脑袋看你一眼。新年刚到,她就不负众望生下一个白白净净的天字第一号处女蛋!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生的蛋,硬是比外面买来的鸡蛋大,几乎跟鸭蛋一般大,上面还有一圈圈的突起纹路,跟宇宙星云图似的,分量重,光泽好,壳厚实,还是双黄,大概是营养丰富的缘故。也难怪,我家大鸟吃的是什么呀,她吃的是烧酒拌糯米、牛肉末、虾壳、糙米、骨髓、谷子,还有面包虫!我发觉我在养鸡这方面真有点天赋呀。

每只鸡性格都不一样,我的大鸟是一只爱自由的大鸟。她下蛋不爱下在窝里,芭蕉树下,凤尾竹间,书带草里,才是她爱下蛋的地方。就算是刮风下雨她也不进窝,坚持在外面把蛋生完。生一个蛋要好久呐,看她张着嘴巴喘着气,一会儿换一个姿势趴着,我就特别心疼她!如果早上不及时放它出来,它就怪叫,一听见楼梯上脚步声有人下来了,马上噤声,侧着耳朵歪着眼睛听……那模样特搞笑。如果天气不好,没放她出来,她就一直在窝里叽里咕噜地抗议。我忍不住骂她:“你是一只鸡,要多大的自由啊!”可是我骂了她她也绝不记仇,照样我走到哪她跟到哪。我在屋里她就隔着纱门张望我。她这样有感情我简直受不了。那时候,我正在看奥康纳的小说,据说她五岁的时候训了一只鸡,能成功地让她倒退行走。虽说我的大鸟也很伶俐,但我是根本不舍得做规矩驯她的,只想让她快乐地做一只“大鸟”。

春天来了,带来了“禽流感”。这场恐慌风刮遍大江南北,听说有的城市不仅关闭家禽市场还把家养的鸡都杀了。但是我想,凡事不能这样简单化,就算把鸡啊鸭啊鸟啊都杀光了人类就绝对安全了吗?有时候人是不是该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呢?我决不就此放弃大鸟,而是打起了抗“禽流感”的保卫战。每天早起,我第一件事就是用84消毒院子,把蒜片、辣椒、艾草、马兰头、鱼腥草拌在鸡食里喂大鸟,并且给她充分晒太阳。单位里发了板蓝根,也给大鸟做了零食。我想好了,谁要来杀她,我就把她藏阁楼上去。她是我的伙伴,我的朋友,怎能背信弃义?说好了一辈子的嘛。

就这样,她辛勤生蛋我好吃好喝伺候,不知不觉大鸟来我家已经三年多了,就像人活得长经的事情就多一样,大鸟的一生也跌宕起伏。那天我开了院门出去倒垃圾,隔壁一只嗜血返祖的阿拉斯加犬就突然跑进来,一口咬住咕咕,放都不肯放。等我挥起拳头把他赶跑,咕咕已被咬得奄奄一息了。我把她抱在怀里,她一动不动地伏着,温热的小身体紧紧依着我。我真恨没有保护好她。我轻轻翻开她的羽毛仔细查看,发现伤在背部,是很大很深的一道伤口。我马上打电话给多多的兽医,问他要不要缝合,他说鸡皮肤太嫩不要缝,也不要封闭伤口,让她自愈比较好。问我妈,她只笃定地说,在自然界,生存恶劣,天敌更多,被抓捕咬伤是常有的事,只要逃得一条命来,就一定能活下来!于是我跑出去买了瓶云南白药,先喂她一粒红色的保险子,然后涂上药粉。也是她命大,第二天喂食她就摇摇摆摆地自己走出窝来吃了,我想只要肯吃东西问题就不大。果然一周左右,她就基本痊愈了,生蛋如旧。

闲来我看她在窗前走来走去,“笃笃笃”的神定气闲,有时在梅树下东翻西找,刨刨蚯蚓,有时又抖抖羽毛,飞到假山上引吭高歌一曲。别说母鸡不会唱,我家咕咕因为是“独养”的,叫声居然也变得像公鸡,听上去好像在怪叫,常让人忍俊不禁。鸡是群居动物,一群母鸡中常有一只扮演“公鸡”的角色,这不是新闻,而是鸡的生理现象。我的咕咕是不是也性别错乱了呢?

又是一个秋天。晾在紫藤架下的衣服收进来常常发现有虫子,有时是放屁虫,有时是瓢虫,天凉了,虫子们找温暖的地方过冬。我数数瓢虫背上的星,放了。有天收进来的却是一条比手掌还长的大蜈蚣,我找了把钳子夹了扔出去,可是还没等他辨清方向就被大鸟一眼发现,跑过来三啄两啄吃掉了。鸡是猛禽,我还亲眼见她吃过一只被猫咬死的雏鸟呢!也难怪,她一直生蛋,需要多少营养来支撑呀!所以走在路上,我常常会留意脚边的草丛,如果遇到青虫、蚂蚱、蟋蟀之类,我是一定会想方设法带回家给大鸟加餐的。谁让我是家里的猎人妈妈呢!和大鸟相处,我还学会了观察她的情绪。如果眼珠朝上,那就是情绪稳定愉悦;如果眼珠向下,那就是很悲伤;如果眼珠在中间呢,就是有点惊恐。有段时间她不再生蛋,眼珠向下,眼神迷茫,看到人就蹲下。我试着把一个鸡蛋放到笼中,她立即用爪子勾拢到胸下,她这是在“讨孵”,她想做妈妈了。可是没受精的蛋怎么能孵出小鸡呢?再养只公鸡也实在没有时间精力。所以,我只好替她伤心了一场。二十来天后,她才慢慢缓过来。

有时我必须出门数日,在家里的大鸟和猫就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猫是没有安全感且神经质的动物,只要水、食物、猫砂充足,决不会像狗那样乐观地一顿吃光所有,他自己会合理分配着吃。而大鸟呢,我则给了她一整棵白菜和一整块面包,为什么要整个的呢?就是为了麻雀不容易和她争食嘛。

常常,我饭吃完了,房间收拾了,地擦完了,花浇过了,狗遛过了,鱼、龟、猫喂过了,大鸟也睡觉了,我就有种说不出的安心的感觉。和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就像在一片小小的诺亚方舟上,漂泊在宇宙无垠的河流,心心相印,彼此依靠,人和动物之间,完全平等,没有障碍,不再孤独。如同鸿蒙之初,一切原始,一切自然。

秋天过去,冬天来了。这个冬天格外寒冷,最低气温达到零下八九度,而春节里气温又一度蹿升到二十多度,一下子却又下起雪来。年初七的早上,我和往常一样去开鸡笼,没想到大鸟躺在笼门边,已经升仙了。算起来,大鸟来我家差不多四年,好几次劫难都被我救过来,而这次,好像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征兆。也许是这个冬天太难过了,也许是去年生蛋生得太勤快了,总之,这一次大鸟不再给我救她的机会。我把她埋在阳光下,埋在已经到来的春天里,一树绿梅就要开了,梅树底下是她永远的家。

我养过一只大鸟,她的名字叫咕咕。

插图/奚莲君发稿/沙群

猜你喜欢

大鸟生蛋
生蛋?不生蛋?
夕阳
极限眼力大闯关
公鸡生蛋
思念
昆虫产卵跟鸡生蛋一样吗?
鹅生蛋
算蛋
《天问》“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再考释
利用小实验巧辨生蛋和熟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