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中词人的春日情怀
2016-09-10刘强
刘强
内容摘要:宋词是中国文学史上绽放着异彩的明珠,自从曲子词在南北宋成型以来,就被后世文人学习模仿借鉴。随着宋词集注的广泛出现,人们对它的认识也越来越深入。但一千来年的跨度让词的思想内容变得深奥了。今天,本文就试图抓住“春”这个宋词中广泛出现的意象,进行了细致地探究,加深对宋词的理解和认识。
关键词:宋词 春词 春日情怀 春意象
宋词是中国诗歌史上的一枝奇葩。它因为句式长短不同和韵律的协调以及思想内容的特殊性而在中国文学史上光彩夺目。在已被世人知晓的一千四百余位词人中,就有两万多首作品流传至今。一本《宋词三百首》就以其精深的内容和寓意表现了此人们灿烂多姿的情怀,特别是春天这个让人无限遐思的季节,更是寄寓了词人们的时代感受、忧患意识和精神寄托。
一.春词的简单梳理
我们必须对宋代词人对春光这个意象在运用范围上进行一个简单的梳理,以找到春色迷人的景物与词人思想里内在的切合点。赵佶的《宴山亭·北行见杏花》句“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就靠春开的杏花抒发自己境遇悲凉的痛楚之情。王禹偁的《江南春》句“江南春尽离肠断,蘋满汀洲人未归。”表现自己对春光易逝,愿望难以实现的伤痛之感。潘阆的《江南春》和《踏莎行》以写春景为重心,抒发自己真情易逝,幽怨难抒的无奈处境。钱惟演的《木兰花》句“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映衬了在无限的春景下自己失意的情怀和日益远去的盛年。张先的《千秋岁》《天仙子》《青门引》欧阳修的《采桑子》《踏莎行》《蝶恋花》等反复吟咏对春光易逝的惋惜。晏殊的《浣溪沙》二首、《木兰花》三首、《踏莎行》都借春暮花落表达对物是人非的感伤。韩缜的《凤箫吟》、宋祁的《玉楼春》也借春光灿烂抒发对自身青春美妙的感慨。作为宋代词风的引领者柳永在表达对春光的留恋上却不太多,只有少数几首如《定风波》《清平乐》等借花红柳绿表达内心的离愁别恨。晏几道的《临江仙》《蝶恋花》《木兰花》《御街行》《虞美人》《留春令》等借大好春光来形容对好梦不再的惋惜。苏轼眼中的春景显得比较实在,如《水龙吟》中写到“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看来词人对春天的踪迹已经不是惋惜,而是在寻寻觅觅,尘土里留得住落花,流水却将落花带到了万里之遥。《蝶恋花》中把暮春给人的伤痛写得浩气回荡,真是“天涯何处无芳草!”秦观把一个“春”写得酣畅淋漓,可以说词词句句有春意,含春情。在《望海潮》中一句“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让人见到的是一个生机盎然的春满人间的景象;在《八六子》中的“春风十里柔情”让人感到春风拂面般的温暖;还有《江城子》中的“西城杨柳弄春柔”和《踏莎行》中的“可堪孤馆闭春寒”会使人体会春从冬过又向夏去的时间感。黄庭坚的《清平乐》中的“春归何处”和“春无踪迹谁知”会让人顿感春的无情和无义。赵令莳的《蝶恋花》二首、《清平乐》让人生生感觉到自己正在和一位多情美丽的春姑娘做离别时的倾诉。晁补之的《水龙吟》真的一句“算春常不老,人愁春老,愁只是,人间有”把对春的爱恨情愁写得入木三分,让人感觉得春之难,爱春不易。晁冲之的《临江仙》把曾经的好情好景看得如春暮落花一样淡然大气。舒璮的《虞美人》把春留得巧妙,自知一生光阴虚度,却不时劝慰友人不要忘了,一定要常常“寄我江南春色一枝梅”。朱服的《渔家傲》把自己的愁绪看成是春天的一景,春水流啊流,离愁也无限。陈克的《菩萨蛮》把春天写得恬淡自在,洋溢着浓郁的农家生活气息。如“蝴蝶上阶飞,烘帘自在垂”写得亲切感人。李元膺的《洞仙歌》对春的认识比他人更是高一筹,它不仅看得出一年里春天最好处“不在浓芳,小艳疏香最娇软”,过了清明,已经不再是春天最美好的时候了,而且还告诉人们,在春天最美的时候不妨与春风共饮。李之仪的《谢池春》把寒冬过后的春天看成是一杯浓酒,点点春景让自己心绪难平,形容枯槁。周邦彦的《瑞龙吟》《风流子》《兰陵王》《琐窗寒》《六丑》等词句,让人看到的是一个年年如故的春天和一个让人愁绪万端的梦境。最典型的一句是《花犯》中的“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表达出对旧日光阴的留恋。贺铸、朱敦儒、张元幹、陈与义、辛弃疾、吴文英、李清照等许许多多的词人通过春光的无限美好表达着对昔日光阴的留恋以及对自己沦落他乡飘泊无助的离愁别恨。他们对融入自己悲欢离合和怀才不遇的春景看得深入细致,体会得精妙突出,是自有诗歌以来人类感情的最佳展现。比如贺铸的“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青玉案》)“花底深朱户,何处?半黄梅子,向晚一帘疏雨。”(《感皇恩》)“幾回凭双燕,丁宁深意,往来却恨重帘碍”(《薄幸》)“烟横水际,映带几点归鸿,东风消尽龙沙雪。”(《石州慢》)“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蝶恋花》)“泪竹痕鲜,佩兰香老,湘天浓暖。”(《望湘人》)“凤城远、楚梅香嫩,先寄一枝春。”(《绿头鸭》)词人把春天看成了自己寻亲望友,表达相思离情和怀念旧日美好时光的寄托。朱敦儒一句“且插梅花醉洛阳”表达出自己孤傲自赏的冷峻风格。张元幹的“寒水依痕,春意渐回,沙际烟阔。溪梅晴照生香,冷蕊数枝争发。”“不尽眼中青,是愁来时节。”(《石州慢》)“阑干外、烟柳弄晴,芳草侵阶映红药。东风妒花恶,吹落梢头嫩萼。”(《兰陵王》)叶梦得的暮春词写得十分感伤,如“睡起流莺语。掩青苔、房栊向晚,乱红无数。吹尽残花无人见,惟有垂杨自舞。”(《贺新郎》)“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袅晴空。”(《虞美人》)李邴的“潇洒江梅,向竹梢疏处,横两三枝。东君也不爱惜,雪压霜欺。无情燕子,怕春寒、轻失花期。却是有、年年塞雁,归来曾见开时。(《汉宫春》)”蔡伸的“满面东风,海棠铺绣,梨花飘雪。(《汉宫春》)”张孝祥的春词极富感情,如“东风着意,先上小桃枝。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六州歌头 桃花》)”还有袁去华“弱柳千丝缕,嫩黄均遍鸦啼处。寒入罗衣春尚浅,过一番风雨。(《安公子》)”写得寒意逼人,爱国词人陆游在春词的内容上与很多词人显示出不一般的特色,如“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卜算子 咏梅》)”把梅看成是自己的化身。还有《钗头凤》整篇浸润在东风吹拂的离愁之中,给人感觉东风是愁绪离索和桃花落人空寂的的背后推手。范成大把一个春天写得风味浓厚,如“东厢月,一天风露,杏花如雪(《忆秦娥》)”;还有“春慵恰是春塘水,一片糓纹愁。溶溶泄泄东风无力,欲皱还休(《眼儿媚》)”;“晚晴风歇,一夜春威折。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霜天晓月 梅》)。”辛弃疾的春语写得慷慨激昂,情到深去有一种顿挫之感,比如:“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贺新郎 别茂嘉十二弟》)”;还有“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无端风雨,未肯收尽余寒。《汉宫春 立春》)”写得春意盎然,生气勃勃。《摸鱼儿》词中把对春的感觉写得来时迟那时快,在忙碌中飞逝而过,如“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另一首“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唤、啼莺声住。(《祝英台近 晚春》)”把留春无奈的悲苦心情写得愁肠婉转。姜夔的春词别具一格,他不明写春,而是靠自己容颜的变化、思念的执着反衬春的生机,时光的短暂,如“春未绿,鬓先丝。(《鹧鸪天 元夕有所梦》)”,“春初早被相思染。(《踏莎行》)”,还有“春渐远,汀州自绿,更添了、几声啼鴂。(《踏莎行》)”,还有“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扬州慢》)”,“燕燕飞来,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淡黄柳》)”,“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暗香》)”,“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杏花天影》)”,“待得归鞍到时,只怕春深。(《一萼红》)”。刘克庄的春词有更多的身世之感,如“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贺新郎 九日》)”到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直到宋亡,宋词中词人们在词章中对春情的表达绵绵不绝,他们手法不一,内容多样,表现的理想多姿多彩,从一个侧面可以看到宋代文人们期望建功立业,渴望家园美好和对光阴无限惋惜的内心意愿。
二.理解词人们对春意象的认同
春天,是一年初始的季节。随着料峭寒冬的结束,一个充满生机和盎然生命力的时光悄悄绽放了。早春时节,冰雪消融,大地万物复苏,但夹杂的寒风会使人不敢在外久留,但人们心中的热情却随着春天的气息弥漫开来;仲春时节,早开的花儿枝头绽放,特别是鲜艳的红色花朵会加重文人们对美好未来的无限向往,美好的故事往往就是在这时展开的;暮春时候,随着落花的凋谢和飘零,这象征着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也就慢慢谢幕了,留给词人们的是对美妙时光的回忆和对美好希冀无力挽留的感伤以及对自己无力把握命运的愁苦和忧伤。
春天本是一个客观现象,引起宋代诸多词人的呼应并由此成为词人们意向展示的中心点,可谓是一个时代的突出特色,由此能够窥见文人们的精神世界和文化风貌。
对宋词中的春意象可以做这样几点认识:
首先,早期的春天在词人们的脑海中总是徜徉着无限的美好。在所有写到春的宋词中,几乎所有的词人对初次认识到的春天都是肯定的、诗意的。如寇准的《江南春》、《踏莎行·春暮》等词中,通过这样的词语“柳依依、芳草远、杏花飞、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雨蒙蒙”,就把自己眼中的春与眼前的离愁作对比,把一个春天写得深情婉转,表现出春美之短与人情之深不相称的惋惜心理。还有晏殊的几曲词,通过“花落去、燕归来、小园香径、落花风雨、绿波、池塘水绿、风微暖、绿杨芳草、三月雨、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杨花濛濛、乱花飞絮、香茵、遍绿野、风光好、轂皱波纹、绿杨烟外、红杏枝头、溪桥柳细、草熏风暖、杨柳堆烟、雨横风狂、几度春风”这些字眼,表现了世事不随春变,春风得意处人情有冷暖的心境。即使南宋末年的宋词像张炎的《高阳台》也在词句中把春写得异乎寻常,如:“接叶巢莺、平波卷絮、东风且伴蔷薇、万绿、飞花、啼鹃”等词眼流露出对昔日美好光阴一去不复返的深深的惋惜,让所有的人感到春还是那样的春,可是时光却不同以往了。
其次,春意象是词人眼中得意时的凭借,悲伤时的梦想,哀伤时的希望。春风伴着春寒,春花和春雨,让词的情调变得多情。思乡怀旧,离愁别恨本是人之常情,可在词人的眼中它与春光融为一体,春成了词人抒情达意的代名词。比如晏殊《浣溪沙》中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清平乐》中的“绿波依旧东流。”《木兰花》中的“长于春梦几多时。”和“池塘水绿微风暖。”等词句中就可看见春花、春燕、春水、春梦以及春风表现出的是人的悠游自在,景的生机蓬勃,时光的温存驻足。正是如此,才会让人在无奈、失意、悲苦、孤独和凄凉之中感觉几多暖意。辛弃疾在这方面的表现更是如此。如《贺新郎》中“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念奴娇》中“啼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汉宫春》中的两句“无端风雨,未肯收尽余寒。”和“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摸鱼儿》中的上阕“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祝英台近》中的“烟柳暗南浦”、“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青玉案》中的“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这些描写春情的词句无处不融进了词人那饱经忧患的气魄,春不属于他,可是他的的确确是属于春的,与春共呼吸,同叹息,春尽时也把词人的一腔热血也熄灭了。宋代词人对春的体会如此之深,感受如此细腻,让所有读过宋词的人对这一诗词意象表达的含义体会是多方面的,也是多层次的。对晏殊与辛弃疾春词意象的理解只是一个方面,把任何一位词人的春词拿来,我们都会感受到词的深一层内涵,比如史达祖的《绮罗香》中的“做冷欺花,將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词中把春雨带来的寒凉以及湿润的泥土和烟雾弥漫笼罩下的绿柳、蝴蝶、春燕让人感到特别的湿滑沉重。这大概与词人的经历是分不开的,词人曾出使金国,目睹家园沦丧,故笔法显得沉重。
第三,宋词中春词的影响与词人对起兴手法的运用是分不开的,宋词在继承古代诗歌传统技法的基础上创造了自己的风格,在表情达意上直接抒发自己的心胸抱负,让这一文体成为叙事抒情的有效载体。比如,我们常见的比兴体诗歌是《诗经》上的。最典型的是这种结构方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国风·周南·关雎)还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之夭夭,有蕡其实。”“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国风·周南·桃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小雅·采薇》这些四字句式因为与叙事内容明显不同,在诗歌的节奏上对唱和和情感上起到了一个烘云托月的作用,让诗歌表现出了很强的节奏感,韵律感和气势感,从而把人们的心情和思想带入到一个与内容相似的环境里,唤起了人们的共鸣。宋词在这方面把这种手法表现到了极致,不仅能够让节奏和韵律加强了,而且在抒发自己的境遇和情感上融为一体,大大突出了自己的感情力量,激发了读者的内心感触。如张先的《千秋岁》整首词在表现自己的离情别恨上幽怨深切,痛彻心扉,说自己“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这句优美深切的话语如果没有上阕对春的咏叹恐怕是激不起感情明白晓畅的表达。就是我们自己今天读来都感觉到一种内在的情感爆发,你看:
千秋岁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读来真如感觉眼前看着春光在慢慢流逝,却又无力将春光留住的那种痛彻心扉的感情。春光都如此难以挽留,就难以将美好的爱情时光留下来了,最终得到的是残红般的悲情片影。词人感情深沉浓郁,句法婉转哀伤,给读者以巨大的情感波折,让人感叹唏嘘。
词作家们不仅通过对春的直接比兴达到抒情达意的目的,而且还通过对春的间接比兴婉转地抒发自己内心的情感。比如,姜夔的《踏莎行》,这首词因自己远行在外倍感孤寂,又因初春的美景触发自己肝肠,因而借对恋人的思念表达对心中爱人的牵肠挂肚。感情真挚深沉、委婉含蓄,句句满含浓浓的深情,叫人对月相思都会慢慢变冷,变空,变远。一句“淮南皓月冷千山”让初春之暖变得寒凉、空冷又漫长,从中看到姜夔那多情又丰富的情感世界。
这样看来,词人们在继承前人诗歌成就的基础上,又在技艺上发扬光大了,让词在内容和形式上更加符和这种曲子词的思想内容与自己的表情达意。
参考文献
1.宋词三百首:学生版/程帆主编.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11.5.
(作者单位:内蒙古包头市北重六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