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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败亚文化

2016-09-10徐迅雷

检察风云 2016年16期
关键词:亚文化腐败文化

徐迅雷

人心是最大的政治。腐败起源于人性,是人类社会的通病;反腐败是一场关乎人性、权力及道德的没有硝烟的持久战。文化是一种普遍认知,“腐败亚文化”是一种普遍存在的对于腐败的错误认知。剖析解读腐败的人性与文化基因,是为了更好地从文化和制度层面控制腐败、消弭腐败。

集体无意识

毫无疑问,公正无私是人类世界的行事标准,但人类社会并不一定时刻处于这个标准的管辖之下,腐败于是滋生。

腐败与人性、腐败与文化,无论如何都是摆脱不了关系的。在学者迪特尔·哈勒、克里斯·肖尔主编的《腐败:人性与文化》一书中,专门有一节是《贿赂、礼品及红包》,反思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医疗体系中的腐败现象。在寻求优质医疗资源的過程中,俄罗斯人经常认为另外付费是理所当然的事,只要以适当的方式进行,私下支付酬金就可以被认为是符合道德标准并且是合理的。其中开篇就讲了一位名叫娲娅的女性为了获得优质医疗而送“红包”的故事:

娲娅的老朋友尼娜在一家口碑极好的医疗机构工作,娲娅的部分手术由她操刀,而更复杂的部分,则被介绍给了尼娜的同事——更富有手术经验的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让富有经验的优秀医生来给自己做手术,事前如果成功送出“红包”,患者那就增强了“安全感”“优质感”。而“动用熟人”是一种人们熟知的策略,娲娅通过朋友尼娜,支付给谢尔盖耶维奇150美元,外加几瓶伏特加。

这是我们很熟悉的给医生送“红包”的事情,似乎太过寻常。不寻常的是娲娅的看法,恰好验证了什么叫“腐败亚文化”。学者就此问娲娅:你怎么看待额外付费医疗?医生收取这种“红包”式的“医疗费”合理吗?娲娅立刻坚定地回答:“当然合适了。在前苏联时代,宣扬人应该无偿劳动,这种无稽之谈也该结束了。我觉得我应该付钱,我也付得起,所以理应为他们的专业技能和付出的时间付钱。”

娲娅的这番评论,把“给红包”定义成一种道德行为,是向专业人士给予她的关照及其专业知识的一种认可与尊重,赋予了金钱在这一行为中的重要象征意义;同时把这种个人行为与超越前苏联时代的价值观联系在一起。“中间人”尼娜也认为,它不再是非法“贿赂”,而是一种“报酬”,是病人向医生提供的合乎道德的适当酬金。

这种社会心理泛化之后,人人都会想着送“红包”,想着必须这样去做才行。到了当下,到了我们这里,做手术送“红包”,大多已经沦为送出去仅仅是为了“放心一点”,不送或送不出去,就会担心马马虎虎给你做手术。这也说明,社会底线已被越拉越低。

著名心理学家卡尔·荣格创立了人格分析心理学,主张把人格分为意识、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三层,其中“集体无意识”是人类的一个思维定式,意味着无数同类型经验在心理最深层积淀。在当今社会,一旦有相应的社会结构作为支柱,集体无意识很快就能层层外传、代代相传。具体到“办事给红包”,就变成了“腐败认同潜意识”,从默认到纵容,从习惯到惯习,变成了一种“腐败亚文化”。

认知偏差

作为一种思维方式和心理形态,“腐败亚文化”具有文化的心理调控功能,其传播力、传染力、渗透力都极强,在不知不觉中控制人们的思想和言行。

全国两会期间的3月4日上午,中纪委网站公布:十二届全国人大教育科学文化卫生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王珉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王岷曾任辽宁省委书记,这一身份更为引人关注。3月6日下午,全国人大代表、山西省委书记王儒林在山西团开放日说,山西查处的一个副市长贪腐金额6.44亿,超过9个贫困县去年一年6.07亿的财政收入。前者因为身份高,后者因为金额大,这样的贪官落网,网友叫好一片。

巨额贪腐、刚性反腐,会被认为是真正的腐败与反腐败;而说到一些贪官贪腐的金额是几十万、百来万,有人却不禁“心生敬意”,说“才拿那么点”“够廉洁的了”;仿佛只有贪腐几千万,甚至上亿,才是“正宗腐败”。这样的心态、这样说法,这些年渐次增多,构成了公众语境中的亚文化现象,这是对腐败行为的一种扭曲认知。

“腐败亚文化”的一个典型特征,就是认知偏差。比如,认为腐败或所谓的“轻度腐败”是经济发展的“润滑剂”,反腐败反而阻碍经济发展。作为“社会人”,如果不深入思考,往往会被那套“亚文化”理论所迷惑;这样,就让民众越发漠视腐败现象。

亚文化是一种群体性的伴生文化,比如鞭刑是刑罚亚文化,虐恋是情感亚文化,黑客是网络亚文化。作为次文化、副文化,如今亚文化给主流文化和主导文化带来的冲击越来越重;它能解构和消弭主文化,销蚀并重构公众的社会文化心理,所以,亚文化潜移默化的作用不可小觑。如果拿一枚硬币来做比喻,它的三维是这样构成的:正面是“腐败”,背面是“亚腐败”,侧面是“腐败亚文化”。腐败亚文化,是一种劣文化,是一种扭曲的腐败事物观,它紧挨着腐败与亚腐败。

“腐败亚文化”的危害是很清楚的:首先是包容纵容腐败、亚腐败,然后是削弱对权力的监督、制约和制衡,最后就是让腐败、亚腐败逐渐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和社会风气,渗透到日常生活的角角落落,在很大程度上为腐败、亚腐败的滋生蔓延提供肥厚而无形的土壤。

“亚文化”通过“正文化”包装

作为个体的腐败官员,其“腐败进程”往往很鲜明:腐败的逻辑起点,是贪欲开始萌动膨胀;腐败的天然同盟,是脆弱的人性与薄弱的意志;腐败渐进发展的诱因,是认知出现巨大偏差;腐败情绪的助燃剂,是相对的剥夺感,以及普遍存在的“腐败亚文化”……而最终,就是被贪腐的恶魔所捕获。

但在这个“心路历程”的外表,腐败官员几乎都用一种“正文化”的语言将自己包装、包裹起来。这种听起来很“正”的语言,其实是一种腐败语言;这种现象,可以称之为“语言亚腐败”。

2015年5月,王珉卸任辽宁省委书记时,在全省领导干部会议上发表感言说:“风雨路程,党恩大于天。多年来是党组织的培养和信任,使我能有机会为党和国家的事业尽忠职守。对此,我始终充满感恩之情、报恩之愿。我深知,只有心中有党,才能固根守魂,把握方向,走稳人生之路。”现在回过头去看,这是多么荒谬的假话!

在山西,忻州市委原书记董洪运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被“双开”。落马前,董洪运曾用“心清、身正、行廉、任贤、善谋、勤勉、敏事、惩恶、有容、忠诚”20个字编写了一部“为官教材”供忻州市领导干部学习。他说,要严明政治纪律,严厉整肃吏治,让腐败分子落马,让廉洁干部吃香,努力建设政府清廉为民、政通人和清明、社會文明进步的良好政治生态环境;他还说,“卖官是最大的腐败,如果你卖一个官,今天的形象是100米,明天的形象就只剩20米了。既然当了官,就不能想着要发财。”

语言亚腐败,就是不诚实,就是说假话,就是冠善名以行恶。语言亚腐败“繁荣昌盛”之后,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一种“腐败亚文化”,它会很大程度上迷惑人们的眼,会导致人们的逻辑思维能力的退化,最后让“腐败亚文化”占据了思维空间。

“饭局三问”和“宴席三不”

亚腐败是腐败的肇始,是腐败的准备和起跑阶段,其表现形式很多。搞“小山头”,搞“团团伙伙”,“新官不理旧账”,“会所里的邪气”,“机关食堂里的歪风”等等,都属于此范畴,轻重程度不一而已。在一次地方两会上,有人大代表披露:公务员如今在饭店吃得少了,在机关食堂吃得多了,可有的机关食堂装修比五星级酒店都要好。有个单位的机关食堂,用的是荷兰青瓷餐具;红酒杯是奥地利进口的,价格要比普通的贵上一二十倍……这不是直接的腐败,而是间接的“享受”,属于典型的亚腐败。

享乐主义、个人主义、利益至上等亚文化、非主流的价值观,为“腐败亚文化”提供了成长空间和可能性。怎么预防?有一个维度是从细节做起。杭州市纪委发出提醒,党员干部赴饭局,必须做好“三问”:谁买单?和谁吃?在哪吃?饭局“亚腐败”,“三问”防腐败。看见这“三问”,您千万别“三笑”——往小里说,这涉及个人品行;往大里说,这正是反腐防腐、防微杜渐、从严治党的大事。

在推出“饭局三问”之后,杭州市纪委又推出“宴席三不”原则。“饭局三问”问的是“谁买单,和谁吃,在哪吃”,“宴席三不”则是“不敛财、不张扬、不沾公”。都是言简意赅,都是为了把好第一道关。

现代治理制度越来越精细化,规则越来越细致明确。从细节规范入手,从制度架构出发,立法规规矩,这正是反腐败的“正文化”建设。

加强廉政文化建设,铲除腐败认同心理,发挥“正文化”对腐败的抑制作用,重建良好的政治生态和文化生态,这是必需的。在今年两会上,全国政协委员何吉英说过一段给人印象深刻的话:“上面九级风浪,可基层个别地方或纹丝不动或波澜不惊,正风反腐的压力,还有待进一步向下传导。”正风反腐、向下传导,始终需要九级风浪;但与此同时,反“亚腐败”、反“腐败亚文化”,同样需要引起高度重视,同样需要风浪九级。

编辑:郑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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