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女骗子拉下马的市委书记

郑金玉

2006年8月4日，曾任辽宁省抚顺市市委书记、时任辽宁省政府副秘书长的周银校被辽宁省本溪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受贿罪一审判处有期徒刑14年，并处没收财产人民币20万元。当年，这在辽宁全省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但是，让人们意想不到的是，这个高官的下台乃至被判刑，却缘于一个女骗子。

市长的“表妹”

1990年成立的上海金鹤置业发展有限公司，是一家著名房地产开发公司，曾先后在上海、舟山、宁波、无锡、马鞍山开发建设过房地产项目。2003年，随着中央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战略的实施，东北很快成为中外企业的投资热土。上海金鹤置业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贺云波在研究了东北各市的房地产发展状况后，决定在有“中国煤都”之称的辽宁省抚顺市投资房地产。

2003年8月，贺云波带领公司的所有董事来到抚顺考察，看中了抚顺望花区的一块地盘。回到上海后，经过与抚顺市政府的多次协商，10月12日，他们向抚顺市政府发出了一份《关于上海金鹤置业发展有限公司在抚顺地区投资计划的报告书》。报告书计划在抚顺市望花区河堤路外侧建设40万平方米欧式风格的住宅小区，使之成为抚顺的“上海外滩”。

抚顺市政府对这个项目非常重视，很快成立了开发指挥部，抚顺市的有关领导也诚恳地对贺云波表示：“我们一定为投资者做好各项服务工作，这个项目在2004年春节之后就安排施工。”

贺云波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十分高兴，如果能完成这个开发项目，公司预计将盈利2亿元。可是，要在短短4个月内，办好立项、审批、土地征购、动迁等各种繁杂的手续，拿到政府有关部门的批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贺云波想找一个能帮他打通各个环节的“能人”，尽快拿到开发项目所需的各种批件。

贺云波找到了抚顺市顺城区税务局局长于加威，于加威为贺云波引荐了自己的姐姐——沈阳圣新房地产公司的经理于瑾，于瑾又找到了抚顺市委副秘书长秦连翚，秦连翚得知贺的意图后，不久就将一个叫王东霏的女人带到了贺云波面前。

王东霏40岁左右，个子不高，体态丰腴，漂亮的脸蛋上有着一种女性特有的文静与雅致。身边的人告诉贺云波，王东霏是抚顺市长王华平的“表妹”，在抚顺没有她办不成的事。贺云波听了这番话，心花怒放。当天，在抚顺天宝大酒店，双方签订了中介合同。

王东霏确实是个不一般的女人。她1965年出生于辽宁省丹东市，与丈夫均为丹东市一家军工厂的工人，夫妻俩育有一对双胞胎女儿。20世纪90年代初，王东霏下岗，为了生计她开始做生意，后来赚了些钱，便经营了一家规模中等的酒店。在这里，她结识了时任丹东市所辖的凤城市的副市长王华平。

时年39岁的王华平原在辽宁省一个部门工作，后被下派到凤城任副市长。妻子没有随同他一起前往凤城任职，夫妻两人长期分居。王东霏就是在这个恰当的时候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两人发展为情人。王华平1998年调任大石桥市任市长。2001年又被任命为抚顺市副市长。2002年升任市长。

情人升官，王东霏也携家带口地来到抚顺开酒店。为了不影响王华平的仕途，王东霏以表妹的身份和他出席一些公开场合。优秀的王华平满足了王东霏对男人所有的需求，她对王华平是有真情实感的，只想两人好好相爱，厮守一生。可是王东霏的姐姐却提醒妹妹，她不是市长的老婆，这种关系迟早有一天会断，到那时她除了拥有一份虚无缥缈的旧情，什么都捞不到，要趁早利用这层关系，为自己谋取下半辈子的幸福。王东霏觉得姐姐说的有道理，便以“市长表妹”的身份步入了官场的圈子。几年下来，王东霏不但住上了高档别墅，还在抚顺北站地区盘下了一座1600平方米的豪华酒店，成了抚顺市的一个女强人。

中介合同签完之后，上海金鹤置业发展有限公司付给了王东霏187万元的担保金，王东霏帮助贺云波在抚顺市国土局办理了《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合同》。

2004年春节后，上海金鹤置业发展有限公司的8位项目负责人来到抚顺市，租下了位于望花大街北边的圣兴宾馆，准备大干一场。可让上海金鹤公司没有想到的是，王东霏答应给办的有关批件一直没有办下来。

就在贺云波为抚顺的开发项目焦头烂额又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情况发生了，王东霏的市长“表哥”被省委调离了抚顺。贺云波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马上赶到抚顺找到王东霏。

贺云波不知道，此时，王东霏和他的市长“哥哥”正在闹情变。在与市长“表哥”多年的婚外情中，王东霏依靠着这棵大树，不但从一个普通的下岗女工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手眼通天、呼风唤雨的特殊人物，受到无数人的追捧，还赚到了数百万的资产。她非常爱这位极有魄力和能力、前途无量的男人，害怕失去他。2003年年底，在經过长时间的思考和谋划后，她决定逼他离婚，使自己从“表妹”变成夫人。

2003年12月初的一天，王东霏告诉市长“表哥”，她怀了他的孩子，她非常爱他，想为他生下这个孩子，然后和他结婚。市长“表哥”坚决不同意。为了保住腹中的胎儿，王东霏出走南方，结果被市长“表哥”的一个朋友找到了行踪，并将其带到深圳的一家医院强行做了人工流产。回到抚顺的王东霏伤心欲绝，与市长“表哥”彻底反目。

一向与市长不睦的市委书记周银校趁机从中作祟，为达到整走市长王华平的目的，周银校花巨资派人往返于抚顺、沈阳、深圳、北京之间，为王东霏堕胎做DNA鉴定，将王东霏的控告信转交上级部门。果然，才华横溢的市长王华平黯然离开了他很想大有作为的抚顺市。

周书记表态了

赶到抚顺的贺云波找到王东霏，质问征购土地的事情怎么办？满脸憔悴的王东霏语气坚定地告诉贺云波：“这件事没有任何问题，我哥走了，我给你找抚顺市委周银校书记，我和他关系铁着呢。我保证不出一个月就把文件给你办下来。”

果然，一个月后，王东霏将贺云波所需的相关文件交给了他，这些文件包括：《关于“望花滩开发工程”的补充决定》、《对“石油研究院AB宗地”的收复意见》、《关于“LF7633-8211”合同生效的决定》、《关于望花滩D8211上市公告的决议》、《办理承受“望花滩”宗地相关手续的通知》。

拿到了这些盼望已久的文件，贺云波如获至宝，他马上找到沈阳一个开发商联系开工。那位开发商翻了翻文件，感觉不对劲，严肃地说：“这些文件有问题，很可能是假的，你们好好查一查。”贺云波当即拿着这些文件来到抚顺市国土资源局，一位主管领导看了这些文件后惊得目瞪口呆：“我们根本没有发这些文件，这些文件全都是假的。”

贺云波立即将王东霏找到沈阳的工会大厦，追问她这些文件究竟是怎么回事。王东霏说：“我也不知道，这些文件是我找周书记托人办的。不行我把周书记给你找来吧！”贺云波这次征购的“望花滩”地块，从正常渠道征购需要花1.4亿元，而从王东霏这样的中介人手中购买，只需9000万元，除去给王东霏中介费2000万元，公司还能节省3000万元。

贺云波想如果王东霏真的能找来周银校，说明她即使不是市长表妹，也是个非同寻常的女能人。如果她找不来，就马上报警，要回已经付给她的187万元中介费。

贺云波与王东霏一起回到抚顺。当晚，王东霏准备了50万元现金，然后打电话给周银校，询问书记的夫人在不在家，说要和周书记的夫人吴柏清一起去做美容。

周银校热情地说，夫人在家。于是，王东霏就将吴柏清约到一家美容院，一边做美容一边将所求之事详细说明。出门时就将装有50万元现金的包放在了吴柏清的车上。然后，胸有成竹的王东霏随贺云波去了沈阳。

为了慎重起见，贺云波以各种理由将王东霏扣留在了沈阳工会大厦。尽管每天王东霏都说周书记正在开会，会议结束后马上就来，但是三天过去了，周银校没有任何消息，贺云波坐卧不安，第四天早晨，他对手下的人说，“我们大概真的是受骗了。不能再等了，今天就让王东霏把钱还给我们。”

就在贺云波召集人马逼王东霏还钱的时候，当天晚上7点多，抚顺市委书记周银校来到了沈阳工会大厦。在招待晚宴上，王东霏满面春风，十分自豪与骄傲地依偎在周银校的身边，那亲昵的表情与眼神无不在告诉大家，她与书记大人的关系非同一般。酒过三巡，王东霏嗔怪地对贺云波说：“怎么样贺老板，现在你相信了吧，我把书记给你请来了，有什么话你就直接和书记说吧。”

周银校也应声当着大家的面表态：“我们抚顺市欢迎一切来投资创业的有识之士，市里一定尽全力创造条件，保证你们的项目5月份办好手续，6月份开工，这件事没有任何问题。”

当晚，贺云波送走周银校和王东霏，欣喜若狂地对身边的人和于瑾说：“这回好了，周书记表态了，这件事不会有问题了。”然而贺云波的这种欣喜很快就被又一场变故吞没了。辽宁省委大规模调整各市领导班子，4月9日，周银校从抚顺市调到了辽宁省政府任副秘书长。

这个节外生枝的消息给满怀欣喜、信心十足的贺云波当头一棒。他知道这个关键时刻，周银校的调离对他这个项目来说是凶多吉少。

在贺云波的一再催促下，4月15日，王东霏给贺云波送来了抚顺市政府规划和国土资源局的《办理承受“望花滩”宗地相关手续的通知》，同时，王东霏给了贺云波一个账户，让他马上把9000多万元征购土地款汇到账户上。这次贺云波多了个心眼，他立刻派人拿着这份《通知》到抚顺市国土资源局询问，结果国土资源局业务部的负责人说，他们根本没有发这样的通知，这手续是伪造的。

至此，贺云波明白了，在商场上征战了几十年的自己被小女人骗了。他通知公司立刻停止抚顺开发项目的所有工作，并坐镇沈阳追讨被王东霏骗走的187万元中介费。

6月26日，上海金鹤公司又一次找到东藏西躲的王东霏，要求她立刻退款，否则将追究她的法律责任。王东霏听了，故作镇静地说：“我给你找新来的市长吧！我们都是朋友。再说，你们来抚顺投资开发，政府本来就应该是为你们服务，帮助你们排忧解难的。”她把新市长秘书的电话给贺云波。但是，贺云波却怎么也打不通这个电话，到电信部门一查，才发现这个电话号码是假的。

上海金鹤公司向沈阳市公安局报案，8月7日，王东霏涉嫌诈骗被刑事拘留，最终被法院以诈骗罪和伪造公文罪判处有期徒刑14年。

王东霏诈骗案因牵涉抚顺市多名官员，引起了辽宁省纪委、检察院等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2005年8月初，辽宁省纪委和辽宁省检察院组成专案组，对此案进行调查，周银校的问题开始浮出水面。

11月1日，辽宁省人民检察院以涉嫌受贿罪对周银校实施逮捕。随后，抚顺市委副秘书长秦连翚、周银校的妻子吴柏清、儿子周航也相继被逮捕。

追悔莫及

辽宁省纪委和辽宁省检察院组成的专案组在对王东霏诈骗犯罪一案进行调查时发现，周银校在担任抚顺市委书记期间，运用在干部任免上的“初始提名权”，通过一系列包装以及所谓的组织程序，助人升官，为己敛财。

在干部的任命程序中，市委书记的最初提名是非常重要的一环，习惯上称为“初始提名权”。由于备选干部多，职位有限，提拔干部往往会演化成激烈的竞争。所以，能够被书记“初始提名”，机会可谓稀缺。于是，就有人花钱向有“初始提名权”的拥有者购买机会，李毅就是这样的人。

2001年初，时任抚顺市地震局局长的李毅向周银校提出，想担任科技局副局长的职务，周银校点头应允。2001年下半年，周银校对抚顺市委组织部主要领导说，李毅素质不错，可以考虑让李毅担任科技局副局长，过后，周银校的意见被转达给相关领导和部门，当年11月，李毅如愿担任了该职。2002年春节，李毅与妻子到周银校家送给周妻吴柏清10万元钱，吴柏清随后告知了周银校。

无独有偶。2001年初，周银校接受迟淮明的请求，提议迟淮明任市卫生局副局长。这一次，周银校也是行使市委书记的“初始提名权”。迟淮明如愿当上了副局长后，特意在一天晚上来到周银校家，送上了10万元钱。

送钱的人费尽心思选择场合，而周银校身居市委书记，收钱时是非常小心的。

2002年初，抚顺县委副书记方向东为在职务晋升上得到周银校的照顾，曾通过关系多次向周银校提出请求。此后，经周银校提议，方向东于2003年4月被任命为抚顺市文化局局长。在当地县区换届前的一天，方向东去周银校家送上一箱山野菜，箱下面装了5万元钱，方向东在递给吴柏清一个装有1万元的信封时，暗示山野菜箱下还有更多的钱。

周銀校不仅巧用“初始提名权”卖官鬻爵，还利用协调企业转制之机中饱私囊。

2000年2月至2001年4月间，抚顺市天湖啤酒有限公司进行转制。当时抚顺市经贸委、国有资产管理局、财务局等部门都不同意天湖啤酒有限公司提出的改制方案，认为天湖啤酒有限公司应该首先偿还国有投资利息，若匆忙改制则有可能造成国有资产流失，同时改制的期权比例也不能超过国家规定。

时任天湖啤酒有限公司董事长的辛立很着急，他到时任抚顺市市长周银校的办公室诉苦：“改制方案都提交这么长时间了，几家部门还不会签，怎么办啊？”周银校当即对他说：“我帮你理顺转制工作。”

几天后，周银校召集了专题转制工作市长办公会，面对不同意见，周银校还是拍板同意改制方案，同时将天湖啤酒有限公司的国有股份全额期权给了公司领导班子，待领导班子挣到钱，再去收购国有股份。实际上，是把国有资产送了一个大大的人情；不仅如此，还应董事长辛立的要求，把期权年限从5年延长为8年。

在周银校亲自操持下，国有资产大量流失，董事长辛立却得到了一个大大的蛋糕。2004年4月，周银校到辽宁省政府任副秘书长，夏末秋初的一天，董事长辛立一下子送给周银校5万美元！

2006年8月4日，本溪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周银校受贿一案。法院认定，周银校除了参与王东霏诈骗活动收取贿赂之外，还利用职权大肆收取贿赂122万元。法院以受贿罪判处周银校有期徒刑14年，并处没收财产人民币20万元。

随后，秦连翚被盖州市人民法院以犯有行贿罪、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13年，并处没收财产人民币8万元；周银校的妻子吴柏清因伙同周银校共同受贿，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周银校的儿子周航也因受贿问题，被抚顺市纪委、监察局给予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

周银校说：“作为一名党员干部没能把握住自己，没能管好家人，才有了今天的下场，我现在真是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