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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的平衡外交及其面临的挑战(1)

2016-09-10王少普

人民论坛·学术前沿 2016年10期

王少普

【摘要】上世纪70年代,伴随世界多极化以及中美日关系的改善,韩国在南北关系和外交方针上开始了趋向平衡的重要调整。其平衡外交有三个基本特点:首先是坚持韩美同盟,发展对日关系,同时拒绝将韩美同盟扩大为韩美日同盟;其次,注意发展中韩、韩俄关系,中国在韩平衡外交中的地位不断上升; 同时,改善南北关系,主张和平统一。在新形势下,韩国平衡外交面临挑战,但其所依据的条件没有发生根本变化,韩国应该也必须坚持平衡外交。

【关键词】大三角对立 美日韩同盟 平衡外交 南北和解 四强协调外交

【中图分类号】 D83/87 【文献标识码】 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6.10.001

韩国平衡外交的由来与发展

朝鲜半岛被称为东亚的巴尔干半岛,韩国处在该半岛的顶端,是半岛乃至东北亚与海洋重要的衔接部,其周围则是中苏日美等大国。冷战时期特别是朝鲜战争后,韩国不仅与朝鲜,而且与中苏处于尖锐对立的状态。

上世纪70年代,伴随世界多极化以及中美日关系的改善,东北亚原来存在的美日韩对中苏朝这样两个大三角对立的战略态势消解。以此为背景,韩国在南北关系和外交方针上开始了趋向平衡的重要调整。1970年8月,时任韩国总统朴正熙提出了南北和平统一构想。1972年7月,韩朝同时发表《南北共同声明》,宣示了和平统一的原则。南北关系的重大变化,使韩国能在一定程度上超越原来南北尖锐对立状态的限制,取得外交平衡余地。

1980年,全斗焕总统时期,多次建议举行南北首脑会谈,讨论缓和半岛紧张局势、共同研究双方提出的统一方案;并先后举行了总理会谈、国会会谈、经济会谈、体育会谈、红十字会会谈等。

1987年,卢泰愚总统时期,正值苏联解体和冷战结束前夕,卢泰愚在原有的基础上,全面推行“北方政策”,即为了半岛的和平与稳定,在努力改善对朝关系的同时,谋求发展与社会主义国家的关系。1990年韩苏建交;1991年韩朝一起加入联合国;1992年中韩建交。在此前后,国际上与朝鲜和韩国同时建交的国家达到100多个。

金泳三总统时期,韩国顺应冷战结束后的形势,推进“四强协调外交”,即同美日维持同盟和间接同盟关系、同中俄发展友好合作关系。在对朝政策上,金泳三虽因金日成去世时全面禁止韩国官员访朝吊唁和举行追悼活动而遭到朝鲜谴责,但在第一次朝核危机爆发时,金泳三坚决反对美国对朝动武,为美国前总统卡特赴平壤与金正日会谈,推动朝美举行日内瓦核谈判达成《核框架协议》创造了条件。

1998年,金大中总统时期,平衡外交有了进一步发展,提出了“阳光政策”和强化“四强协调外交”的主张,在积极改善南北关系的同时,调整对美、日、中、俄的外交政策,加强了与朝鲜半岛密切相关的多边战略力量的平衡关系。

2003年,卢武铉总统时期,与中国的贸易额已经超过美国,这使卢武铉认为与中国的关系对于韩国的生存和发展来说已经成为必需的条件。并希望通过对话与援助,引导朝鲜进行改革开放,最终实现南北统一。

2008年,李明博总统时期,对外政策显示三大特点:其一,重返“韩美同盟”,李明博主张,21世纪面临新的国际环境,韩国和美国应制定新的战略总体规划;其二,加强中、俄关系;其三,对朝鲜实行“实用主义政策”,如果朝鲜放弃核计划,将在10年时间内使其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增加到3000美元。

韩国平衡外交的基本特点

综观朴正熙以来历届韩国总统的外交和对朝政策,可以发现虽然出发点各有不同,在政策目标和具体政策上甚至有很大差别,但都在不同程度上实行了思路相近的平衡外交。這些基本特点是由时代条件、地缘政治、发展要求等诸方面原因促成的。

坚持韩美同盟,发展对日关系,同时拒绝将韩美同盟扩大为韩美日同盟。朝鲜半岛在近代沦为日本殖民地。二战中后期,美国已经在考虑战后如何处理朝鲜半岛问题。1942年8月,美国国务院的意见是:解放后的朝鲜半岛“应经过国际援助或监护”。①1943年3月,罗斯福提出“对朝鲜半岛实施由中国和美国以及其他一两个国家参与的国际托管”主张。②

1945年7月波茨坦会议后,日军加速走向失败。但这时美军尚在冲绳,而苏军已南下逼近朝鲜半岛。时任美国总统杜鲁门秘密致函斯大林,要求以北纬38度线为界,由美苏分别接受日本投降,斯大林同意了这一要求。1948年8月15日,在美国支持下,南方成立了“大韩民国政府”;9月9日,在苏联支持下,北方成立了“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政府”,开始了南北对立。冷战时期,特别是朝鲜战争后,围绕朝鲜半岛的分裂,在东北亚形成了美日韩与中苏朝两个大三角对持的战略态势。

1953年美韩签订《美韩共同防御条约》,奠定美韩军事同盟关系。其后,美国秉持“光靠战争是打不出和平”的认识又与韩签订了《美韩经济协定》等多项条约③,给予韩国大量经济援助。1965年韩日关系正常化前,美国一直占据着对韩最大投资国、最大贸易伙伴、最大技术来源国的地位。美韩同盟是战后美国东亚政策的产物,韩国外交安全政策的基石。

二战后,美日先于美韩建立了军事同盟关系。为了利用日本的资金、技术、市场,也出于安全上的考虑,在美国撮合下,韩国由朴正熙政府完成了韩日关系正常化。但美国对韩日关系的考虑不止于此,还一直想将美日同盟关系与美韩同盟关系结合为美日韩同盟关系,从而形成亚洲的“小北约”。因此,美国积极推动美日韩三边外交或军事交流与合作,如成立“美日韩高级政策协调会”,定期举行美日韩外长会议,深化美日韩联合军演等。近年来,上述趋势有所加强。2012年6月29日,李明博任总统时,韩国宣布将与日本签订《军事情报保护协定》。

但韩国在发展对日关系的同时,保持了对日强烈的警戒心理。这主要源自日本对朝鲜半岛的侵略历史和战后日本右翼势力否认侵略历史以及两国的领土争端等问题。卢武铉总统时期颁布了韩国《亲日反民族行为者财产归属特别法》。李明博胜选后虽几次主动对美、日方面提及他们之间存在“共同价值观”,但仍明确表示,韩国国民对日有三大悬案(历史问题、独岛主权、靖国神社),希望日方努力解决,并首次以韩国总统身份登上独岛。但在韩国民众强烈反对下,只能将已经签订的韩日《军事情报保护协定》搁置下来。

注意发展中韩、韩俄关系,中国在韩平衡外交中的地位不断上升。冷战时期,特别是朝鲜战争后,韩国奉行的对美一边倒方针,使韩国处于不利的战略境地,非但与朝鲜虎视眈眈,而且与中国、苏联等周边大国的关系也一直处于紧张乃至敌对状态。

这种方针,使韩国的经济发展受到严重限制。韩国国内市场狭窄,资源贫乏,对海外市场和资源的依赖很深,实行对美一边倒的方针,严重限制了韩国海外市场的扩展和资源的获取。而朝鲜利用其背靠中苏两大国的地缘经济条件,在中苏支持下,停战后不久即开始规划经济重建。当时,朝鲜经济年均增长率高达20%左右。1984年,朝鲜粮食总产量首次突破1000万吨,实现了粮食自给和部分出口。朝鲜工业同样获得飞速发展,对韩国占有很大优势。当年,朝鲜红十字会通过板门店、仁川港等向韩国红十字会运送了救济物资。

这种方针,使韩国在外交安全上必须极大地依靠美国,不得不付出牺牲主权的代价,导致国际地位低落,国内关系紧张。美国与韩国结盟,是出于其全球战略需要。美国战略的霸权性质,决定了其政策有顾及韩国利益的一面,也不可避免地与韩国存在深刻矛盾。这主要表现在美国力图迫使韩国将其国家战略纳入美国的战略框架内,为此甚至不惜公开损害韩国主权。1960年6月29日,韩美联合经济委员会通过决议,让美国参与韩国预算编制的全过程,引发韩国舆论哗然。再如,美国利用朝鲜战争的机会,掌握了韩国军队的作战指挥权。这种状况引发韩国民众特別是年轻人的强烈不满,认为是民族的耻辱。1994年,驻韩美军交还了和平时期的指挥权,但战时作战指挥权仍在美军手中。

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日本首相田中先后访华,中美关系解冻,中日外交关系逐步正常化,韩国外交变得更为被动。鉴于上述情况,1973年7月23日,朴正熙发表政策演说,首次提出了对社会主义国家门户开放的主张。自此,韩国历届政府基本都延续了这一方针。

中韩建交后,两国关系的发展更为世人所注目。贸易形式由间接贸易转为直接贸易,双方在投资领域的合作,带动了大量原材料、技术设备及产成品的进出口。2012年,中韩双边贸易额由1992年的50.3亿美元增长到2151亿美元,中国成为韩国最大贸易伙伴和最大投资对象国,以及外贸顺差主要来源地,而韩国也成为中国第三大贸易伙伴。

在上述基础上,中国在韩国平衡外交中的地位不断上升。1998年,中韩同意两国建立面向21世纪的合作伙伴关系。2000年,两国宣布将中韩友好合作关系推向全面发展的新阶段。2003年7月,双方同意将中韩关系提升为全面合作伙伴关系。2008年5月,又将中韩全面合作伙伴关系提升为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改善南北关系,主张和平统一。朝鲜半岛的直接矛盾是南北分裂和对立。冷战时期,南北双方各自依托所属阵营对立。冷战后,这种格局有所变化,但南北双方具有的给对方造成严重伤害的力量未减反增,而且半岛特殊的地缘政治条件和战略格局,使周边大国都难以置身半岛战局之外,一旦发生战争,绝不仅仅是南北双方的战争,定将给南北双方乃至整个东北亚造成重大伤害。因此,南北关系的稳定,一直是防止半岛动乱的关键。

正因看清了这一问题,以反共著称的朴正熙政府,却率先与朝鲜达成了和平统一的原则:第一,应当在不依靠外来势力和没有外来势力干涉的情况下,自主实现统一;第二,不应当以互相反对对方的武装行为,而应当以和平的方法实现统一;第三,应超越思想、理念和制度的差别,首先作为一个民族,谋求民族大团结。其后,韩国历届总统在不同程度上延续了南北和平统一的原则。卢泰愚、金大中、卢武铉等总统期间,对此有了更加具体和系统的发展。

卢泰愚总统时期召开了韩朝首轮部长级会议,首次进行了安全问题讨论,拟定了两个协议:其一,和解、互不侵犯、交流与合作协议(“基础协议”);其二,朝鲜半岛无核化宣言(《联合宣言》)并于1991年底签署。《联合宣言》要求实行双边核监察以确保朝鲜半岛无核化,不准试验、制造、生产、购买、拥有、存储和配置使用核武器,不准建设核回收处理和铀浓缩工厂。双方还拟定了朝鲜半岛内的监察程序,成立了南北核控制联合委员会确认朝鲜半岛核武器的去除。

金大中时期提出了“阳光政策”,其基本原则是:第一,韩国决不容忍破坏和平的任何军事挑衅;第二,韩国没有吞并朝鲜以求实现统一的任何意图;第三,韩国将扩大同朝鲜的和解与合作。在此原则下,金大中推行了下列政策:履行南北“基础协议”;鼓励在经济和政治分开的原则下发展南北之间的经济合作,增加对朝鲜的商贸访问、提高在朝鲜投资的限额,以及简化经济合作的许可程序;优先考虑和推进离散家属问题的解决;帮助朝鲜克服粮食危机,并通过包括发展农业和经济合作,以及人道主义援助在内的一切可能的办法帮助朝鲜找到根本解决长期粮食短缺的方法;履行轻水核反应堆项目中承担的义务;促进南北之间的对话。在“阳光政策”的指导和推动下,南北关系有了较大改善。

卢武铉对朝鲜的基本政策是,不希望发生军事冲突,也不希望朝鲜政权迅速崩溃,而是通过对话与援助,引导朝鲜进行改革开放,最终实现南北统一。为了与北美自贸区和欧盟等强有力的区域经济集团竞争,卢武铉认为韩国应与日本、中国、俄罗斯一起建立东北亚地区经济共同体,并通过把朝鲜拉入建立东北亚地区经济共同体的进程来改善南北关系。

韩国平衡外交的目前状况与发展趋势

朴槿惠出任韩国总统后,使韩国的平衡外交在原有基础上有了进一步发展。她就任后仍以美国为首访国,注意维护韩美同盟;在发展对日关系的同时,明确反对日本当局否认强征“慰安妇”等侵略罪行的行径。同时,提出和积极推动“朝鲜半岛信任进程”以及包括朝鲜在内的“东北亚和平合作构想”。

值得关注的是朴槿惠总统将对华外交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她打破历届韩国总统按照美日中俄顺序进行国事访问的惯例,继访美之后,于2013年6月对中国进行了被誉为“心信之旅”的国事访问,与习近平主席发表了《中韩面向未来联合声明》,并以附件的形式发布了《中韩战略合作伙伴关系行动计划》,决定建立中国主管外交的国务委员和韩国国家安保室长间的对话机制,将两国原有的副部长级对话机制提升为副总理级的对话机制;并首次开设两国外交部长间的热线电话;启动两国国策研究所和智库间的联合战略对话;加快中韩FTA谈判进程,缔结了高水准、领域广泛的中韩FTA等。朴槿惠总统还参加了中国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大会和阅兵式。

韩俄关系的发展也较为顺利。朴槿惠总统于2012年9月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在G20峰会上首次会见,普京总统于11月访问了韩国。韩国平衡外交的发展,扩展了韩国的利益渠道,提升了韩国的国际地位,对朝鲜半岛与东北亚地区的和平稳定发挥了积极作用。但韩国平衡外交的展开,在新的条件下遇到了较大压力。这种压力主要来源于东北亚战略态势的变化。

首先是朝鲜领导人的突然变更。这使南北双方经过长期努力,建立和积累的联系渠道与相互了解,面临再了解和再建,而这需要机缘和时间。在朝鲜进行第4次核武试验后,韩国关闭了开城工业园区,韓美进行了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军事演习,南北关系陷入紧张状态。

同时,美国为了落实亚太再平衡战略,加强了促成美日韩三边同盟关系的努力。2014年7月,美国参联会主席、日本统合幕僚长、韩国联合参谋本部议长,在夏威夷举行了首届参谋总长级会谈,讨论并达成了加强美日韩三国安全合作的共识。同年12月29日,美韩日签署了《关于朝鲜核与导弹威胁的情报交流协议》,虽然该协议规定韩日不直接进行情报交换而通过美国国防部中转,但上述协议的通过仍反映美日韩安全合作的实质性进展。更为严重的是,美国以防范朝鲜导弹为借口,力图在韩国部署“萨德”导弹防御系统。日本防卫大臣于去年11月23日在美国夏威夷访问时对记者表示,日本正在讨论引进美国“萨德”导弹防御系统。④该系统是美国的末段高空区域防御系统(THAAD),适用范围为2000公里左右,远超过韩国防御朝鲜导弹所需的距离,严重威胁到中俄的安全。因此,中俄明确表示反对。但据韩国媒体报道,韩国执政党新国家党代表金武星表示,应将朝鲜视作核拥有国,鉴于此,应在韩国部署“萨德”导弹防御系统。⑤部署“萨德”导弹防御系统,表面看来似乎能加强对朝威慑力,增加韩国的安全感。但细究可知,这种作法实际只会给韩国安全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不但无益于防范朝鲜主要以短程导弹和火炮等构成的对韩火力威慑,而且会严重影响美日与中俄的关系,严重影响韩国与中俄关系。

朝鲜半岛的上述情况至今没有发生根本变化。韩国平衡外交虽然面临新的挑战,但因其存在的基础没有遭到根本破坏,韩国应该也能够顶住压力,立足韩国自身利益,加强与周边各国及北方的沟通,继续坚持和发展平衡外交,为朝鲜半岛与东北亚的和平稳定做出自己的重要贡献。

注释

赵学功:《战后美国对东亚的政策》,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年3月。

帕维·哈森:《韩国政策的长远目标》,巴尔的摩,1979年,第7页。

《国际先驱导报》,2015年12月15日。

中新网2015年3月25日电。

责 编/凌肖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