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时代不负君
2016-09-10
著名作家姚雪垠与梁雷烈士是河南邓县同乡。20世纪30年代,两位进步青年建起诚挚友谊;此后数年直至梁雷1938年牺牲,虽聚少离多但音信不断,始终是互相了解、互相怀念、心心相印的好朋友。三封书信因篇幅所限,有删节。
雪垠兄:
到这里后就给你们去过一信,收到了吧?这里现已无所谓战线,无所谓胜负,敌人的后方有我们雄厚的兵力、广大的抗日人民。我们的人民自卫队(系游击队)已成立了11队,数队正与敌血拼。第七队昨收复了平鲁,第六队前日收复了右玉。我于10月25日又兼任偏关县县长及人民武装部部长,从早5时忙到晚12时,都是作的“组织民众,武装民众,训练民众,保护生产,发动游击战争”的事。在我们游击区内,已坚决执行了我们的工作纲领,那些区域内不是已被敌占领,就是才收复回来,再不然就是与敌激战的区域。
绥远的凉城已经成了一个臭城,很远很远你就可以闻见腥臭气。朔县被敌人杀死了3000多人民。宁武城内几乎被敌人烧光……老百姓遭受敌人直接的侵害,差不多都觉悟了。他们说:“这时还不跟他(指日本)拼,到死了后再拼吗?”
我们的人民自卫军所到之处,有全家(兄弟妻子)跟着干的,有50多岁的老头子跟着干的。各队所属的儿童挺进队、妇女冲锋队,情绪之高,意志之坚,不下于正式队员,有不少已经参加游击队,真使人奋发!
朋友,最后的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此致
民族革命敬礼!
阿雷
十一月十日
注:这封信写于1937年11月10日,姚雪垠收到时已是12月初。这年秋冬,偏关县组建了民族革命战争战地动员委员会(梁雷兼主任)。中共晋绥边特委出版了《怒吼》周报,梁雷题了刊名。
雪垠兄:
现在我还在这儿,没有死,也没有受伤。在忙得要命的情况下,忽然想起了你们。你们是在作文化运动,你们是在作青年运动,你们是在作一切救亡工作吧,我想。什么时候才能接到你们的来信呢?
现在的情形又变了,华北的敌人整个退却,绥远的敌人很少很少,太原的敌人已经退出,雁北的敌人正向后撤。
本月9日敌人在朔县、神池、偏关之间的利民堡与我军激战,敌已被击退。否则,此地危极。
偏关与我们未到前大不一样了。各村壮丁已全编为自卫队了。人民自卫军已成立了4大队,每队200余人。过去我们所组织的人民抗日自卫队,现改名抗日游击队,已发展至13队,分布雁北各县,与敌血拼。各队人数的增加使人吃惊,比如在右玉收复之第3日,一日内第五队增加160多队员。可见人民恨敌之深及自觉之程度了。在杀虎口外,我们也建立了一队,可惜枪支太少,不然一定要发展更速。
再要告诉诸位的是,工作虽然飞跃地发展,可是还有少数不顾民族、国家、老百姓利益的家伙,有意无意地阻挠,想起来使人痛心,使人气恨。可是在民族革命的浪潮中,这些准汉奸,是会同汉奸同样遭受群众的严重打击的。
现在第×战区司令官,又委我兼执法司令。我已组织了执法队,在雁北及这里共处决了13个大汉奸。此刻正进行调查各地阻碍工作的人,逮住时是不会轻饶他们的。
关于我的近况,请你们告诉所有的朋友及我的家中,和那些孩子们(按:此指大同中学的学生们)。
朋友们的消息,我是很想知道的,因为他们在作救亡的工作。后方,尤其家乡的情形,我也极愿知道,因为那是民族革命战争的一环。
这里连报纸(本省的、外省的)也看不到,只要你们能来一封信,我一定和战报一样重视。接信后,不管来到来不到,要写封信来(信皮写明××转,是不会接不到的;只要这里不失,我离开这里也会接到的),哪怕是一个字也好。
前三封信接到否?
此致
民族革命敬礼!
阿雷
十二月十二日
老雪转后方各友:
天气越来越冷,但我们的血是一天比一天的热了,任务一天比一天重大了,工作一天比一天繁重了。
吃的仍然是荞麦面与山药蛋,见的是穿羊皮的人(朋友,那羊皮是极粗极粗的,没布面;有的还穿羊皮裤,也是没有面,色灰白)。除了看看我们出的《怒吼周报》外,见到的只是附近几个县的石印报,有的还不如我们的内容充实。想不到在这里接到你的复信。我曾经去信说过,一个字也好。这高兴得我如同杀死几个敌人和大汉奸一样。
说起汉奸,我不得不告诉你数事。在这救亡工作高度展开下,保德、五寨、河曲数县,捉到大汉奸,有的是晋北的首富,真他妈的可恼,这窝混蛋狗东西,丢尽了中华民族的脸!
我兼了执法司令,杀了小汉奸甚多。朋友,今后我们的游击队会杀死数百倍于所杀的汉奸数目的。然而现在算一算杀死的敌人还不足500个。
我们领导的抗日部队有12支队(一支队三大队,都是民众组织的),由斗争中生长起来、壮大起来。二次收复了平鲁,后被汉奸部队把我们的屈健、柏玉生、刘明生、王屏4位在群众中素有信仰的同志骗捕去,后到绥境逃回了,收复了右玉,保卫了偏关。在雁北各地展开了大规模的游击战,一直伸展到绥远的清河及杀虎口外。不幸昨日传来消息,七日右玉二次失陷,我抗日游击第×支队最后退出,血战5次,死40余人。但获俘虏4人,缴敌步枪30余支,毙敌100余人,队长傅生麟已亲到前线指导,现正与敌游击中。敌不敢出城一步。今日上午又传来消息,昨(9日)晚6时半平鲁二次失陷,我全城男女老幼全行退出,已成死城。现敌我正激战中,偏关尚安静。
敌人是要用全力消灭雁北之抗日势力的,而他们所能消灭的不过是占领几个没人的死城。同志们,我们的坚壁清野工作还没有达到理想呢,若在短期完成了这工作,还怕他什么的鸟敌人!
今天我忙得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然而我要写封信,为的是敌人在华北喘息后,又大规模地来进攻我们了。我们是决不惧怯、退缩、退让、逃避的!我们是要拼着头颅杀向敌人的侧方、后方去的,死的机会多着呢。告诉你们,你们要比我多用千百倍的努力前进!我,即若死了对民族革命是决无损失的。因为你们一定会因我之死而做更多的工作,因我之死而号召更多的同志。
雪,朋友们不让你出外,正对,但文化工作你决不要放弃。到家乡去,大干起来,我们要不负这伟大的时代啊!
遥遥地送给你们一只手,紧握起来吧,在浓烈的民族革命的空气中!
一月十日
注:第三封信写于1938年1月10日,是最零乱、最潦草的一封,连信末的署名都漏掉了。但姚雪垠认为这是“更值得永远保存起来、传播开去”的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