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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新常态:对中国奇迹的再审视

2016-09-10何磊姚金伟

财经问题研究 2016年1期
关键词:经济新常态

何磊姚金伟

摘 要:中国经济奇迹能否延续,经济新常态是关键,而经济新常态则由政治新常态所决定。中国市场化改革的基本启示是,政府主导是中国经济奇迹的前提。然而政府对经济的监管,在官僚自利主导下逐渐异化为政府管控,由此造成市场化进程中的机会主义盛行。与中国经济奇迹相伴而生的是扭曲的经济结构、不规范的市场以及政府掠夺性行为。中国改革已步入深水区和攻坚期,深化改革所释放的制度红利成为下一步发展的关键。新一届政府以作风建设和强力反腐作为突破口,推动政治变革,加速经济转轨。与经济新常态相伴而生的是政治新常态,究其内涵,除了规范市场和强化法治外,服务型政府及专家治国体制均是必要的。一个监管而非管控市场的政府、一个崇尚法治的服务型政府、一个官员精于治理而不背政治包袱的政府,主导着规范而非扭曲的市场经济,构成了中国经济新常态的重要内涵。

关键词:中国奇迹;经济新常态;政治新常态;东亚奇迹;官僚自利

中图分类号:F120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176X(2016)01000307

一、引言:危机与复兴

乱而思定,新常态的前奏是经济危机。“新常态”(New Normal)一词最早于2009年初为全球最大的债券基金——美国太平洋投资管理公司(PIMCO)提出,旨在概述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世界经济特别是发达国家所发生的变化。随后引起美国各大主流媒体热议,新常态逐渐成为全球经济挣脱衰退的心理预期。而肇始于美国次贷危机的全球经济危机破坏力的确惊人,发达国家经济体普遍陷入低增长(甚至负增长)和高失业状态,政局动荡、社会骚乱不断。中国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亦受全球经济危机的冲击。然而不同于发达国家经济体,中国更多地体现了新兴国家经济体的经济发展特征。中国学者对新常态的最初讨论也是针对后危机时代的全球经济,尤其以林毅夫\[1\]和李扬\[2\]为代表。而在2012年政府更迭之际,针对中国本土经济环境的讨论也被赋予了新的内涵,黄益平[3]和姚洋[4]等学者以及中信证券和安信证券等金融机构纷纷预测了中国经济即将面临的下行和结构性调整趋势。众所周知,中国经济奇迹得益于政府刺激,特别是政府主导性投资和晋升激励\[5\]。新一届政府严惩腐败、严抓政府作风建设,地方政府已不能靠GDP“一俊遮百丑”,地方经济发展动力不足,经济增长乏力是客观事实。有论者称,2015年中国经济将游走在通缩与挤泡沫的窄道之间\[6\]。中国经济新常态的言外之意是中国经济增长形势不容乐观。

经济新常态折射出政治新常态。经济现象不仅仅是经济问题,更与政治问题密切关联,中国尤其如此。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增长所取得的成就被看做是中国共产党执政能力合法性的坚实来源\[7\]。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内涵看,最高领导人的执政纲领均旨在促进经济“更好、更快”地增长:邓小平理论奠定了中国经济发展的制度框架,“三个代表”的重要指导思想倡导技术革新和新兴产业,科学发展观要求政府规范经济增长。伴随着中国改革进入攻坚期和深水区,中国经济快速推进进程中所积压的社会矛盾日益激化,对经济增长进行结构性调整势在必行;而调整结构的前提是给经济增长降温,先让经济增长缓行。2014年5月,习近平在河南考察时首提新常态,这是新一届政府对中国经济形势的政治引导。紧接着,在11月举行的APEC峰会上,习近平对经济新常态进行了进一步的阐释:速度上,“从高速增长转为中高速增长”;结构上,“经济结构不断优化升级”;动力上,“从要素驱动、投资驱动转向创新驱动”;同时,他还进一步指出“政府要简政放权,为市场进一步释放活力”\[8\]。经济新常态意味着新任领导人容忍经济放缓、坚持改革、坚定转变发展方式,这是中国道路自信、制度自信和理论自信的直接体现。与经济新常态相伴而生的是政治新常态,根本意义而言,一个怎样的政府引导怎样的市场经济构成了中国新常态的讨论焦点。

二、中国经济奇迹:1978—2012年

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多年的经济增长成就斐然,同时也耐人寻味。图1报告了1978—2012年中国经济增长状况。具体而言:国内生产总值从1978年的3 650亿元激增至2012年的534 123亿元,年均增长率为993%;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从1978年的382元激增至2012年的39 544元,年均增长率为882%。从改革开放三十多年的经济增长波动看,“干中学”式的渐进主义路径着实影响深刻。经济周期是中国经济发展进程中“学习式增长”的生动体现,而这同政治更迭密切相关,因而中国的经济周期研究普遍被看做政治经济周期。有学者指出,1978年以后中国资本形成总额、投资、信贷、M2和通胀率等宏观经济变量同官员的政治换届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周期性波动,“政府主导经济增长、政治集权和经济分权以及政府必要的宏观调控”共同构成了中国经济的增长和波动\[9\]。就经济波动而言,有两个标志性事件:一是1992年党的十四大确立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目标;二是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所导致的全球性经济危机。1992年以前,经济增长波动剧烈,这同当时计划指导下的商品经济体制密切关联;1993—2007年,中国经济进入“U型时代”,以1999年为界,经济增长经历了不可思议的过山车,市场经济逐步规范;2008—2012年,在全球经济危机的冲击下,经济增长下调,尽管当时中央政府进行了强力刺激,中国经济进行结构性调整的时代仍然如期而至。

图1 中国经济增长(1978—2012年)

市场经济是中国经济奇迹的根源,然而中国的市场却是在政府管制下所兴起的。“双轨制”是中国市场经济兴起的主导性逻辑,中国的市场既不是完全给定的、更不是自发形成的,而是多重选择后的结果,这是“让一部人先富起来”的现实路径选择。中国的市场化改革是从塑造微观利益主体开始的,而这些微观利益主体既包括农村土地改革后所形成的农村商品市场、流动性务工群体和乡镇企业等,也包括依靠行政指令和审批特权所兴起的各类交易中介和皮包公司,当然更包括财政包干制度下经营性的地方政府、事业单位和军队。1978—1992年各类微观利益主体间的租金争夺,催生了基本的市场交易和运行机制。然而在这激烈的商品经济生态中,经济运行如同“野马”一般难以驾驭,抽象的政治口号和粗略的政府文件构成了市场运行的支撑,完备的法治和健全的监管是普遍缺失的。在商品经济的刺激下,社会充满了活力,但这一切都缺乏有效的规范,因而伴随着经济繁荣而来的是各类风波和经济波动。

当中国的市场化道路面临巨大的政治压力而濒临险境时,邓小平南巡无疑挽救了这一切。在“总设计师”的坚持下,政府有效规制的市场经济成为政治共识。1993—2007年,中国经济在过山车中逐步形成了稳定的经济发展方式,这包括吸引外资、政府投资刺激、地区竞争、工业化与城市化“双轮驱动”等。这一时期,经济发展成为政府官员更迭的重要考量指标,GDP增长既是政治家实现政治晋升的工具、也是目的;对于地方政府而言,GDP是晋升的手段,而对于中央政府而言,人事任免反而成为经济增长的手段。以东南亚经济危机为契机,中央政府迫使地方过热的经济实现“软着陆”,而随后则又鼓励了地方经济发展的热情。这既是中央政府巩固执政根基,强化公信力的要求,更是地方政府在分税制下打破财政困境的现实需要。在这15年中,中国的市场经济规范逐步确立和完善,政府的有效规制已经具备了驾驭经济的能力。

然而过快的经济增长也引发了强烈的不安,这种不安主要倒不是来自对通货膨胀的忧虑,而是来自对产业结构和经济增长可持续性的担忧。产能过剩使中国经济备受困扰,尤其以钢铁、水泥和玻璃等高耗能、高污染的建材产品等表现最为突出。充满讽刺的是,恰恰是缔造中国经济奇迹的秘诀,同时也造成了严重的重复建设和产能过剩等问题\[10\]。中央政府三令五申,强调产业转型和企业改造以淘汰落后产能,但在地方政府自利和企业游说下,成效并不显著。为化解产能过剩所带来的经济负担,房地产开发和基础设施建设这两类投资行为成为地方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柱。伴随着土地开发的繁荣,落后产能非但没有得到有效淘汰,相反地,产能过剩进一步加剧。受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影响,中国贸易遭受沉重打击,而在短期内消费无法获得显著提升的情况下,中央政府再次动用强力投资刺激经济增长,以确保任期内经济仍维持繁荣。中国经济增长中的结构性问题不是4万亿元中央政府投资所能有效解决的,两年后,经济增长下行趋势明显。2008—2012年是中国经济增长进程中深层次矛盾的凸显时期,尽管中央政府的强刺激可以使中国经济顺利摆脱全球经济危机的外部冲击,但无法有效解决中国经济发展的内在缺陷。中国经济奇迹能否得以延续,取决于中国经济增长中的深层次矛盾能否得到妥善解决。而这恰恰是经济新常态的应有之义。

三、经济新常态的战略选择:政治变革与经济转轨

中国政府不仅主导了市场经济进程,更深刻影响了经济发展模式和方式。新制度主义认为,国家既是经济增长的关键,也是造成经济衰退的根源\[11\]。这尤其适用于中国,根本意义而言,经济现象是政治互动的结果。中国作为一个转型国家,政治团结和社会稳定被界定为经济繁荣的前提,这既源自高层政治家们对“苏东事件”的震惊,更来自中国历史和1949年后国家建设道路上的经验积累和教训总结。对于转轨国家而言,经济繁荣必然带来腐败和机会主义;而对于中国而言,庞大的官僚群体首先成为积极的寻租者。截止2013年底,全国公务员总数为1 567万人,

可参照《中国统计年鉴(2014)》中“公共管理和社会组织城镇单位就业人员”条目的统计数据。散布在333个地市、2 853个县区、40 497个乡镇;依照当年的全国总人口,官民比高达1∶83。然而公务员仅是财政供养

人口 财政供养人口狭义上主要由三部分组成:1党政群团干部。供职于党委、人大、政府、政法机关、政协、民主党派及群众团体等公共机构。2事业单位人员。供职于教育、科研和卫生等诸多领域。3党政机关和事业单位的离退休人员。当然广义上,还包括军队,但一般统计上并不将军队涵括其内。参见程文浩,卢大鹏中国财政供养的规模及影响变量——基于十年机构改革的经验[J]中国社会科学,2010,(2):84-102中的一小部分,据统计,仅到2012年,中国财政供养人口已超过6 000万,按当年全国总人口计算,中国财政供养比约为1∶235,即大约235个纳税人供养1人\[12\]。官僚自利是官僚制无法克服的局限,特别是在中国经济腾飞缺乏完善的法治规范和监管约束时,庞大的官僚群体不自觉地成为“谋利型政权经营者”、有些甚至沦为“掠夺者”。由此也造成中国政治生态恶化,四风盛行: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享乐主义和奢靡之风充斥于各机关团体单位之中。新一届政府上台伊始,便“约法三章”:政府性楼堂馆所一律不得新建,财政供养人员只减不增,公费接待、公费出国、公费购车只减不增\[13\]。此后,中央政府严抓作风建设,习总书记倡导以“新四风”取代“旧四风”,并掀起了“打老虎”的铁腕反腐运动。

政治变革是催生经济转轨的根本原因。新一届政府在换届之际即表示要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深化改革,特别是推进政府机构改革和转变政府职能。政治变革的核心是改良官僚作风、净化政治生态、规范权力边界及行使逻辑。然而,长久以来政府习惯于以非规范性方式刺激经济发展,借以谋求私利,这尤其以政府性投资和政商关系最具代表性。政府性投资虽然在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中占比并不大,基本在7%以下,但却构成了社会性投资的“风向标”:政府性投资锐减,社会性投资相应地会大幅衰退;而政府性投资增加,社会性投资则会激增。对于投资驱动型的经济增长而言,政府性投资着实是中国经济增长的引擎。然而中央政府严抓作风建设,特别是清查党政机关的楼堂馆所建设违规违法行为,有效抑制了政府性投资的扩张,相应地也带来社会性投资的锐减。政商关系则在中国经济增长中发挥了更微观的作用:广义上的政商关系涵括了企业家的政治参与,诸如兼任政协委员、人大代表或其他行政性职务等;而狭义的政商关系则具体指企业家与政府官员之间权力与金钱互惠性的合作圈子。某种意义上讲,政商关系构成了中国市场经济运行的微观机制。通过政商关系,企业家可以及时获得充足的融资和开发项目,政治家则既可以获得私人收入、又可以获得形象工程及政治声誉。然而伴随着中央政府的强力反腐,诸如“西山会”、“石油帮”等政商圈子被陆续铲除,而其他的类似小团体也变得异常谨慎,这也有效降低了政商关系在项目开发上的活跃度。新一届政府的政治变革成效显著,对经济增长也产生了显著性影响。据统计,2013年GDP增长率为77%,2014年GDP增长率进一步下调为74%。经济增长的放缓是新一届政府政治变革的结果。

腐败与经济发展对于转型国家而言是一个极大挑战,这不仅源自腐败与经济发展的复杂关系,更来自经济转型对政治发展的巨大冲击。Nathaniel\[14\]认为腐败是僵化经济体制的润滑剂。Huntington\[15\]指出,一个僵化而清廉的政府比一个僵化的、高度集权的腐败政府更难以推动经济增长;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过度管制扭曲了经济发展和资源配置,而腐败则客观上可视为对资源扭曲配置的一种纠正。拉美和苏东等转型国家的发展经验均证实了这一点,而这也加深了研究者的困惑。随着研究的进一步深入,对腐败与经济发展关系的认识也更加清晰。腐败通常与经济衰退或低速增长相伴而生,然而在东亚地区,腐败却与经济高速增长同步。就东亚奇迹而言,日本和亚洲“四小龙”(韩国、中国香港、新加坡和中国台湾)在经济腾飞时期也面临严峻的腐败问题,金权政治、黑金政治、财阀垄断和党国资本等盛行。然而腐败终究不是经济增长的根源,相反腐败对制度和公信力的侵蚀,瓦解了经济可持续发展的根基。因而一旦遭遇东南亚经济危机的冲击,这些国家或地区便陷入严重的经济衰退。经济转型的根本意义在于,伴随着新生的经济结构成长,稳定而有效的运行制度成为经济长期增长的根源,一旦政治转型不能提供有效的市场经济运行框架,不仅经济增长会遭遇挫折,社会冲突和政治混乱也将不可避免。尽管在经济腾飞的初期,腐败作为一种不规范的协调机制可能扮演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但这种破坏性力量终不能成为维持经济增长的长久之计。东亚奇迹的衰落是政治转型不能适应经济转型的结果。当然在这些国家经济陷入衰退时,政治改革的进程大幅加快,政治发展取得了积极成效,腐败也得到了有效治理。

当前中国面临着同样的转型困境。中国奇迹是东亚奇迹的延续,中国经济奇迹受益于东亚奇迹,并以中国特色创造着新的辉煌。东亚经济腾飞进程中伴随着显著的国际分工和地区产业转移:中国改革开放之际恰逢亚洲“四小龙”承接美国和日本产业转移后的经济繁荣期;东南亚经济危机可视为亚洲“四小龙”经济繁荣期的终结,但这并未对中国经济构成根本性破坏;此后,泰国、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等东南亚国家陆续成为东亚产业转移的“新宠”,随着中国日渐融入全球市场,中国经济成为世界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源;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后,中国更是成为全球经济增长的“保护伞”。就东亚奇迹五国而言,经济增长的黄金时期均没有超过30年,7%以上的高速增长基本维持在20年左右。然而中国经济奇迹已保持了35年以上的高速增长,这固然受益于中国庞大的市场,丰富的劳动力、土地和资源等要素供给,但也意味着政府刻意放缓了体制转型的时刻表。对于中国政府而言,体制转型的必要性是一个政治共识,但转型的道路选择却是充满了争议。自2004年以来,服务型政府转型逐渐成为政治变革的讨论热点,服务型政府旨在重塑政府形象和结构,摆脱管控型政府和发展型政府的消极框架。然而在政治实践中,由于高层对政治变革的推动力不够,再加之地方政府的官僚自利,致使服务型政府逐渐异化为公共服务型政府,政府变革随后也不了了之\[16\]。既然经济发展要求政治变革做出充分的反应,与其消极等待,不如有效把握改革的主动权。新一届政府以政府作风建设和强力反腐作为切入点推进政治变革,顺应了中国社会转型的要求:在政治变革的压力下,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而伴随着经济结构性调整,政治新常态也逐渐催生;经济新常态与政治新常态相互影响,共同推进中国社会转型。

四、与经济新常态相伴而生的政治新常态

那么与经济新常态相伴而生的政治新常态的内涵又是什么呢?就目前的政治经济结构调整情况看,起码包括两点:第一,强化市场作用,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第二,强化法治规范,推进法治国家建设。市场和法治是现代市场经济运行的两大基石,根本上均是对政府行为和逻辑的约束和调整。市场经济是现代经济繁荣的基本经济发展路径,与市场经济相对的是计划经济。虽然关于市场和计划的适用范围和效度上存在争议,但市场经济优于计划经济对于现代社会而言几乎成为经济学常识。Coase\[17\]的工作显示,由于交易成本的存在,计划对于公司内部管理是高效的,但对于国家经济运行却是破坏性的。而市场机制,则恰恰有助于国民经济运行中的资源高效配置,并促进经济繁荣和国民财富的增长。东亚奇迹和中国奇迹昭示了市场经济的成功,根本意义而言,经济奇迹的兴起源自市场经济体制的生成。然而就中国而言,政府管制是客观事实,甚至于市场的生成本身就是政府主动放松管制的结果。经过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政府审批和大量指令性计划仍广泛存在,市场仍然在政府的管控下发挥作用,而政府的管控本身就大量存在诸如寻租、腐败等破坏市场机制的力量。十八届三中全会明确指出,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这相应地要求政府进一步放松管制和指令,更好地发挥维护和服务市场经济的作用。

对政府行为的调整,更要求对政府行为逻辑的规范,这就关涉法治的根本意义。法治根本上涉及对政府行为逻辑的规范,即政府权力的行使不能为所欲为,而应服从约束和规范。特别是,政府不能作恶而免责、掠夺而不受惩罚。让法治为中国的改革开放“保驾护航”,让人颇感复杂。因为,在中国市场经济成长进程中,中国的法治是残缺不全、甚至相互冲突的;中国的法治体系是逐渐形成的,而不是给定或缔造的。当然更重要的是,中国奇迹的约束依靠政治规诫和政治激励,并非法治。法治的缺失和缺位是造成政府行为异化和堕化的直接原因。当然法治在国家治理机制中的地位偏低及力量偏弱也并非改革开放以后的事情,在建国后前三十年以及建国以前,法治长期被政治所控制和压制也是客观事实。当前中国经济结构性调整离不开法治体系的建设。十八届四中全会强调依法治国、完善法治体系建设、建设法治国家,顺应了中国社会转型的历史潮流,构成了中国新常态的应有之义。

除此之外,政治新常态还应强调服务型政府转型以及专家治国体制。服务型政府缘起于20世纪90年代末期的政府机构改革,张康之\[18\]明确提出以服务型政府取代统治型政府和管理型政府,实现政府职能从管控向服务的转变。随后学界对服务型政府展开了深入的讨论,尽管服务型政府内涵丰富,但它基本涵括了“以人为本的治理理念、依法行政的行为准则、公众需求导向的服务模式和回应民意的政府责任”\[19\]。学界的讨论引起了政界的回应,2004年,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中央党校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树立和落实科学发展观”专题研究班结业式上正式提出了“建设服务型政府”,随后温家宝在参加全国人大陕西代表团讨论时又予以重申,更是形成了共识。2005年全国人大十届三次会议上,建设服务型政府被写入政府工作报告,经人大批准而变成国家意志;2007年党的十七大报告更是明确提出“加快行政管理体制改革,建设服务型政府”,从而把中国服务型政府的建设提高到体制改革目标的价值层面。在当时,建设服务型政府已成为当代政府改革和政府建设的目标选择,尽管存在一定的限制性条件,但建设好服务型政府只是时间问题,而不是能不能问题\[20\]。服务型政府是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重大创新,也是政府的自我革命,它反对官僚本位,强调突出“公民本位”和“社会本位”,这是对政府行为和逻辑的根本性规范。对于政治新常态而言,服务型政府不是一个过时的概念,作为政治变革的路径选择,应该得以深入推进和实践。

专家治国体制的意义在于实现政治家和技术官僚分离,而技术官僚免于政治纷争、不背政治包袱。中国是世界上具有最古老和最复杂的官僚政治传统的国家,其高度复杂的、纵横交错的制衡体系,维持了长达千年的政治稳定。然而中国官僚体制最大的问题在于政治家与技术官僚不分,即所谓官、吏、僚不分。对于中国当前的干部管理体制而言,专家学者可以成为行政首长,而行政首长也可以被任命为党委书记,没有党委的意见则无法实现干部流动,因而干部时刻处于政治纷争当中。即便是窗口办事员、审计师、法官和检察官等也要具备政治敏感,谨慎处理与党委委员的关系,在服从现任书记和直系领导的同时,还要善于搞好与接任书记和领导的关系。对于专业性较强的干部而言,一旦时间和精力被政治纷争所牵涉,必然无法在业务上获得较大突破,而往往沦为平庸的“吏员”。东亚经济的巨大成功离不开精于治理的官员,而专家治国论也因此盛行。虽然这些技术官僚在威权政体中的地位低于党工干部和军人,但当政权稳定后,政府的专业化工作以及经济社会发展的紧迫压力需要技术专家扮演更重要的角色。更重要的是,这些技术官僚免于政治纷争、不背政治包袱,专心于业务领域,特别是在财经领域发挥了重要作用。以中国台湾为例,在中国台湾财经决策核心最有影响力的数十位技术官僚中,诸如尹仲容、严家淦、李国鼎等均对中国台湾经济发展发挥过重要作用。最为宝贵的是,政治家和技术官僚有明确的职能分工,政治家为技术官僚提供政治保护,技术官僚“治而不统”,政治家“统而不治”,二者默契合作。特别是二者在政治与行政冲突中所表现出的人格、操守、能力和品性上的体量与包容,构成了东亚奇迹的治理前提,这也是东亚奇迹中技术官僚与威权体制共生的基本前提。

五、总结与讨论

中国经济奇迹还能持续多久?经济新常态能否支撑新一轮为期三十年的GDP中高速增长呢?虽然东亚奇迹给中国奇迹带来许多有益的启发,但中国仍有诸多可以创造的空间。中国模式与东亚模式之间存在紧密的联系,相似度也极高。中国模式的内涵可能更丰富、也更复杂。同其他东亚国家所面临的良好历史契机相比,中国的改革开放从一开始就面临着糟糕的内外环境;在恶劣的环境下,中国要赢得更多的国际竞争力及发展机会,不得不付出更高的“学习成本”:一方面是被严重低估的劳动、土地、资源环境、人权和公民权等;一方面是体制性变革的压力,党—政关系、央—地关系、政—商关系、官—民关系和城—乡关系等;一方面是改革进程中的挑战,如地方保护主义、周期性的经济波动、过激的民主化诉求、群体性抗争以及外部冲击等。在重重困厄之中,政治集权和经济相对分权的体制结构成为务实的改革选择:经济社会发展所带来的冲击必须处于有效的政治控制之下,任何试图脱离政治控制的活动都将受到更严格的管控。政府在中国市场化进程中的强势地位,同中国改革开放之初的初始条件是密不可分的,而市场化进程中所出现的冲击和风波更促使政治高层相信这种强势干预是必要的。

政府主导市场的改革策略是务实的,但其所滋生的机会主义正在逐步瓦解这种策略背后的合法性。在改革开放初期,尽管经济增长伴随着剧烈的波动和混乱,但毛泽东及其追随者们所建立的政权仍然享有绝对的权威,政府的公信力极少遭到质疑,即便是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和文化大革命,人民群众也并未否定社会主义政权。究其根源,民众倾向于相信,政府的确会犯错,但这种错误并非是源自领导人的私心私欲,而且这种错误随后会得以有效更正。但伴随着中国市场化进程的加快,民众对权力所滋生的腐败以及政府官僚自利的作风日益不满,特别是一旦以民众的切身利益作为经济发展的代价并且民众眼见其私人收益被瓜分时,民众的反抗及群体性抗争便难以遏制。社会抗争事件中往往充斥着戏剧性的悖论:恰恰是为了改善当地民众生活和收入水平的政府行为,招致了民众的不满和反抗。究其根源在于政府行为过程中的寻租和设租引起了民众的强烈不满,政府的公信力因此衰落。政府主导市场的改革策略最初的政治设想是由政府扮演市场的监管者,但在实践过程中,政府却逐渐异化为管控者,市场微观活动的兴起要依靠机会主义的润滑,机会主义由此大行其道。这不仅破坏了市场机制,更侵蚀了政府公信力,政府也被认为具有更强的掠夺性。

经济新常态是中国奇迹延续的关键,而政治新常态则决定了经济新常态。深化改革,释放更多的制度红利,是当前中国经济发展的重要驱动力。过去35年的经济转型也为政治变革提供了充足的经验积累:一个监管而非管控市场的政府、一个崇尚法治的服务型政府、一个官员精于治理而不背政治包袱的政府,主导着规范而非扭曲的市场经济,构成了中国新常态的重要内涵。2015年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江苏调研期间,提出了“四个全面”,即协调推进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全面深化改革、全面推进依法治国、全面从严治党。这被看做是新时期治国理政的总方略,这也是新常态下中国政治经济发展和变革的重要路径选择。当前,距离邓小平所设想的第二个“一百年”还有三十多年,经济新常态关乎国家现代化和民族复兴。中国经济奇迹并未终结,仍将延续,有效的政治变革和经济结构性调整将掀起新一轮的经济增长,这是经济新常态的应有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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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 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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