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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的焦虑

2016-09-08赵锦言

中国图书评论 2016年8期
关键词:势利波顿身份

赵锦言

在我们周围,一些人拼命积累财富,一些人处心积虑地谋求升迁。这似乎是司空见惯,又似乎不太好理解。

或许,阿兰·德波顿的新作《身份的焦虑》可以帮你理解这一现象。

德波顿说,他们是为了获得“上层身份”。“获得上层身份令人惊喜。由于会得到别人的邀请、奉承、捧场的笑脸(即便你所讲的笑话并不可笑)、与众不同的待遇和注目———上层身份能带来能源、自由、空间、舒适、时间,并且重要的是,能够带来一种受人关注、富有价值的感觉。”

换言之,人们在意的“其实是显耀身份为我们赢得的爱”。“获得他人的爱就是让我们感到自己被关注———注意到我们的出现,记住我们的名字,倾听我们的意见,宽宥我们的过失,照顾我们的需求。”这种爱,或说关注,带给我们的,是一种生存的尊严。

“那些身份低微的人是不被关注的。我们可以粗鲁地对待他们,无视他们的感受,甚至可以视之为无物。”其后果,正如威廉·詹姆斯在《心理学原理》中说的:“如果我们周围的每一个人见到我们时都视若无睹,根本就忽略我们的存在,要不了多久,我们心里就会充满愤怒,我们就能感觉到一种强烈而又莫名的绝望。”

德波顿认为,我们处于一个“势利”的社会。势利者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在社会地位和人的价值之间完全画上等号”。媒体为这一切推波助澜:某某“土豪”买了私家飞机;某明星生孩子一天就花两万元;一个小人物通过奋斗成了大腕……社会的关注点永远都在那些成功人士身上。这种势利观念迫使有的人为了赢取别人的关注和认可而热衷于那些他们原本毫无兴趣的所谓追求。就在我们身边,也多的是势利小人,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他们势利的眼神下生活。“世上最难忍受的大概就是我们最亲近的朋友比我们成功。”德波顿说。可见,“势利小人”也包括我们自己。由于感觉自己不如别人,因此才要想方设法让别人觉得他不如自己。

德波顿认为,我们应该对这种由于渴求尊严而导致的势利倾向,“多一些理解和悲情,而不是一味去苛责。”

德波顿生于1969年,是英国畅销书作家,作品已被译成二十多种文字。中文本也有近十种。他的作品,让我们在司空见惯的生活中发现新意。每隔两三年,德波顿就有一本畅销书面世:《哲学的慰藉》《旅行的艺术》《幸福的建筑》《工作颂歌》《写给无神论者》……每本都引起轰动。

以随笔作品见长的德波顿,灵感来源于读书:“我喜欢阅读并不是为了让我自己开心或者打发无聊的时光。我阅读是为了更多地了解这个世界以及我自己。我喜欢那些能够以某种方式帮助我生活的书,它们能教会我一些能在日常生活中用到的东西。我也喜欢这样一类书:历史、心理学和哲学,当然还有小说。我阅读是为了自救……”

这也正是我们读德波顿时最大的收获:自救。德波顿的文字里有哲学、有心理学,但决不艰涩。“如果一位随笔作家来写一本有关爱的书,他或许会对爱的历史和心理稍做探究,不过他最终必须得用一种个人化的调子来写,使读者读起来就像跟朋友娓娓谈心。这种朋友般的阅读感受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我希望我的书读起来就像跟朋友谈心,不想拿大学问的帽子来充门面、唬人。”德波顿在他的中文版文集总序中说。

在上述那篇序言中,他还说道:“我读得如饥似渴,又感同身受。这足可以解释文学何以能够为失恋的人带来舒解和慰藉。在文艺作品中认出我们自己,可以使我们换一种达观的态度看待我们自身的困境。”

现代社会,身份的焦虑就是我们每个人不得不面对的困境。

人类历史上长期存在的主导观念是,人与人之间不平等是正常的,天子就是天子,庶民就是庶民,随遇而安,知足常乐才算明智。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新的观念产生并为人们广泛接受:人,生而平等。在此基础之上,每个人都深信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去实现自己的任何理想。其结果就是足够的自尊将永无可能实现。比如,现代社会前所未有地提高了我们的收入,至少使我们看起来更为富有,而我们真实的感受却是越来越贫穷———我们的前面总是走着更加富有的人。所以,我们永远都不能安于现状,永远都有尚未企及的梦想,这是我们永远挥之不去的焦虑。

迈克尔·扬在《精英崇拜的兴起》一书中表述了这样的观点:“现今社会,不论一个人身世如何卑微,他都清楚自己的生活充满无限机遇……如果在旁人眼里,他一再被认为是‘笨蛋,那么他恐怕真的就是笨蛋……更为残酷的是,他们将注定身份低微,而且,造成这一结局的原因如此直白:因为他智识低下。”这样的观点,让穷人、失败者觉得比贫穷或失败更加难堪。

可是德波顿认为成功要受至少五种无法预测因素的制约。这五种因素是:变幻无常的才能;运气;雇主;雇主的赢利原则;全球经济发展规律。

简单地把失败归之于个人的原因有失公允。

生活就是用一种焦虑代替另一种焦虑的过程。但也不是没有心安的方法。

在面临侮辱、谴责和贫穷的时候,一些哲学家安之若素。一个过路人看见苏格拉底在市场上遭人侮辱,便问他:“你难道不在乎别人辱骂你吗?”“为什么在乎呢?难道你认为一头驴踢了我以后我会恨它吗?”苏格拉底回答。

根据哲学观点,主流价值体系有时候会有失公正地让一些人蒙羞,同时,有时候也会有失公正地让一些人赢得尊重。所以,就算我们没有得到他人的赞美、肯定,我们也不用因此自责———那不一定是我们的错。有了这样的理解之后,我们可能会采取一种理性的遁世态度。德波顿说,“只要对某些人的思想稍加研究,就会发现他们根本不值得我们尊敬,然而,我们往往在弄清楚这一切之前就竭力想得到他们的爱戴。我们应该停止这一自虐过程。”“我们应该遵循自己内心的良知,而不是来自外部的赞扬或谴责。”

德波顿认为对身份低下的焦虑进行治疗,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旅游———在现实中旅游或在艺术作品中旅游———去感受世界的广阔无垠。

好的艺术作品可以帮助我们化解心灵深处的紧张和焦虑。因为艺术作品———小说、诗歌、戏剧、绘画或电影,能够在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地向我们揭示我们的生活状态。它们有助于引导我们更正确、更审慎、更理智地理解世界。德波顿举例说,比如读完简·奥斯丁的《曼斯菲尔德庄园》之后,“我们从奥斯丁的小说世界中出来,重新回到现实世界中,我们会像她在小说中所教的那样去待人接物,我们将学会辨认和避免贪婪、傲慢和狂妄,转而欣赏我们自己身上和他人身上的美德。”在谈到夏尔丹的绘画《病人的膳食》时,德波顿说:“夏尔丹教导我们,一只梨可以像女人一样富有活力,一个水壶可以像宝石一样美丽动人。”而琼斯的绘画《那不勒斯的屋顶》“是一幅井然有序的社会图画,人们在平淡的生活中获得乐趣,过着怡然自乐的生活。”“这些描绘日常生活的伟大艺术家能够帮助我们纠正一系列势利观念,从而对人世间何者应该受到尊重,何者应该获得荣耀得到全新的认识。”德波顿也看重悲剧。他说:“悲剧促使我们摒弃日常生活中对失败与挫折的简单化的看法,使我们以宽容的心态对待我们人性中普遍存在的愚昧与过失。”

德波顿建议人们多多旅行,多看自然风光和人类遗存。“宏大的自然景观与废墟一样,能够起到相同的减缓焦虑的作用,因为宏大的自然景观是无限空间的代表,就如同废墟是无限时间的代表一样,与无限的时间相比,我们虚弱的、短暂的生命与飞蛾或蜘蛛的生命一样微不足道。”

德波顿用大量篇幅谈基督教,希望读者从死亡的角度看待人的生命中什么事是最有意义的,进而缓解身份焦虑。16世纪有个画派叫“虚空艺术”。画面上是一张桌子或一个壁柜,上面放一堆形成鲜明对比的东西:一类是寻欢作乐或人间荣耀的象征物,如鲜花、硬币、桂冠、吉他或酒瓶;一类是代表死亡和人生苦短的象征物,比如头骨和沙漏。两类东西放在一起,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这种画被摆放在书房或卧室,它提醒人们以批判的眼光对待生活,告诉人们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是可笑的。

“每一个时代都会有一些人无法或不愿温顺地服从关于上层身份的主流观念,但他们有资格拥有更好的称呼,而不是残酷地被人称为失败者或小角色。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一种方式,才能证明生活的成功。”德波顿在《身份的焦虑》结尾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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