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交水稻技术全国协作攻关的回忆
——谢承桂研究员访谈录
2016-09-07张碧家访问整理
张碧家 访问整理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科技哲学部,安徽合肥 230026;西南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四川绵阳 621010)
杂交水稻技术全国协作攻关的回忆
——谢承桂研究员访谈录
张碧家 访问整理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科技哲学部,安徽合肥 230026;西南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四川绵阳 621010)
中国从20世纪70年代初开始,通过组织全国力量进行杂交水稻技术协作攻关,在较短的时间内实现了突破,并迅速完善和推广。这项技术获得中国第一个特等发明奖,成为第一个有偿转让到国外的农业技术。谢承桂研究员是中国杂交水稻技术协作攻关的主要组织管理者,在制定计划、落实任务、组织协调、争取和分配经费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访谈回顾了这一技术从开始到成功的整个过程。
杂交水稻技术 协作攻关 历史 谢承桂
20世纪以来,在现代遗传学和进化论的指导下,杂种优势利用的试验研究广泛开展,该技术在玉米、高粱等农作物中率先实现。水稻因自花授粉的特殊性,其杂种优势利用的研究进展缓慢,成为20世纪中后期日本、美国、印度、中国等国家探索的重大课题。与其它国家不同,中国发挥了制度优势,调动和组织全国力量进行协作攻关,在短期内实现了“三系”配套*“三系”是雄性不育系、雄性不育保持系、雄性不育恢复系的简称。雄性不育系、雄性不育保持系、雄性不育恢复系也分别简称为不育系、保持系、恢复系。通过“三系”配套是水稻等自花授粉作物获得杂种优势的经典方法,我国通过这种方法在世界上首次实现生产上大面积利用水稻杂种优势。利用杂种优势的玉米、高粱、水稻分别叫做杂交玉米、杂交高粱、杂交水稻。、优势组合选配、繁殖和制种、栽培等多项技术突破,并在全国迅速推广。这一技术在学术价值、技术难度、经济效益、国际影响四个方面都很突出,成为20世纪世界农业科技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事件。本文根据对杂交水稻技术协作攻关的主要组织管理者谢承桂研究员的访谈整理而成,反映了杂交水稻技术全国协作攻关的整个过程。
图1 谢承桂研究员(左)与张碧家(右)合影 (2016年9月12日)
受访人谢承桂,中国农业科学院(以下称中国农科院)研究员,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1933年8月生于福建古田,1951年7月参加军干校入伍,1959年从南京农学院农学系毕业后到中国农业科学院工作直至退休。曾担任中国农科院科研管理部常务副主任、土壤肥料研究所党委书记兼副所长、农业部情报研究所所长、中国农科院文献信息中心主任兼党委书记;兼任全国农业图书馆协会理事长、中国科技情报学会理事、中国科普作家协会农业委员会委员、《科普创作》和《中国农村科技》编委。20世纪70年代,承担杂交水稻全国协作攻关的组织管理工作,撰写有关论文、总结及综述10多篇,对推动杂交水稻科研协作、普及杂交水稻技术知识起了重要的作用。1993年以中国观察员身份出席国际农业与生物科学中心(Centre for Agriculture and Bioscience International,简称CABI)回顾会并发言,为中国加入这一组织起了重要作用。1994年成为首届“袁隆平杂交水稻基金奖”获奖者。后应国家制定“九五”计划需要,对杂交水稻的全国协作攻关进行总结,撰写《选育推广杂交水稻的经验总结》。
受访人:谢承桂
访谈整理人:张碧家
访谈时间:2016年8月12日、8月13日、9月12日、9月14日
访谈地点:中国农科院谢承桂研究员家中
1 协作攻关的背景
张碧家(以下简称张):您是什么时候开始组织、管理杂交水稻全国协作攻关的?主要做了哪些工作?
谢承桂(以下简称谢):从1972年开始,整个协作攻关经历了“三系”选育、组合优势鉴定、繁殖和制种、试种和推广,我承担的工作主要包括协作计划的制定、组织落实、任务的协调、经费的争取和分配,以及特等发明奖的申报和答辩、授奖大会筹备、奖金分配等。其间共召开了9次全国性科研协作会议,有5次都是以我为主筹备和主持的[1]。1982年我离开这个岗位,组织编写《中国稻作学》*1981年初,由中国农科院发起并组织全国15个主产水稻的省、直辖市和自治区的农业科研与教学单位的专家、教授约60人,历时3年编写并出版了120多万字的理论著作《中国稻作学》。该书全面系统总结了1949年以来,特别是近20年来我国稻作科技的成就和经验,包括水稻杂种优势利用从理论到实践的最新成果。该书是1949年以来继丁颖教授主编的《中国水稻栽培学》之后,我国稻作领域又一巨著,被列为全国优秀图书,获中国农科院科技进步一等奖。。
张:确定杂交水稻全国协作攻关有什么样的背景?
谢:1970年,“文化大革命”进入“斗批改”阶段,在“农业要靠七亿五,不能靠七千五”的思想指导下,中国农科院下的30多个研究单位都被下放到各省*本文中的“省”包括各省、直辖市、自治区。去,只剩下600多人。因为当时是以政治论高低,骨干首先要是“红五类”,技术不是第一位要考虑的。研究所下放后,将留下的人分成几十个科技服务队,到中央领导人家乡和全国先进生产单位去蹲点搞生产和科研,总结群众实践经验*1970年底,原农林口各部门所属科研单位68个,职工13963人,除留下620人(其中干部603人,工人17人)外,其余全部下放。留下的620人组成35个“五七科技服务组”,分别到全国有关基层生产单位蹲点。其中,原中国农科院7300多人只留下约434人,其余全部下放。见《中国农业科学院志(1957—1997)》(中国农业科技出版社,2001)22页。。
“文化大革命”造成科研工作停顿,真正有钻研精神的人怜惜时间被浪费,偷偷做一些研究,希望把失去的时间找回来。那时,杂交玉米和杂交高粱技术已经突破并大面积推广,对杂交水稻研究产生了很好的启迪和示范,很多研究人员思考着水稻也能实现杂种优势利用。希望上级的单位来支持和组织,有计划、有秩序地开展一些研究工作是各省共同的心声。
另外,杂交水稻协作攻关是1971年初步定下来的*1971年1月,中国科学院第一业务组副组长黄正夏同志到海南,了解水稻雄性不育研究情况后召集在海南搞“南繁”的有关省和单位开会,号召协作,加快研究进程。会后,从1月到3月,先后有广东、广西、江西、湖北、新疆等8个省区的30多位同志到湖南研究小组跟班学习,逐步发展成为大协作的态势。见《寸草春晖》(袁隆平,1981年6月)。,中国农科院专门开会研究过这个事,做了一些准备[2]。1972年4月,按照国务院的指示,农林部在北京友谊宾馆召开了“全国农林科技座谈会议”,华国锋同志到会讲话*华国锋(1921—2008)先后于1970年6月、1972年4月、1976年12月三次直接关心、支持杂交水稻的研究,为杂交水稻技术的突破和推广提供了强有力的保障。。这是“文化大革命”以来第一次全国性的科技工作会议*这种说法参见《当代中国林业科学研究进展》(中国林业出版社,1996)19—20页。。会议确定了22项重大协作攻关项目,“解决水稻雄性不育系的保持系的问题”被列在第二。农林部委托中国农科院组织实施这些任务*这22项重大协作项目内容涉及农业、林业、牧业、水产等领域,其中重点项目14项。当时中国农林科学院承担和参加的项目有10项,其中包括“解决水稻雄性不育系的保持系的问题”。见《中国农业科学院志(1957—1997)》(中国农业科技出版社,2001)99页。。从我们的角度来讲,也希望将全国的力量组织起来解决一些大的问题,为国家做点有意义的事情。这样,下面希望我们来组织,上面要求我们去组织,大家的认识就一致了。这是对杂交水稻很现实很具体的一项支持。此后,我们中国农科院的主要任务就是“两手抓”,一手抓协作攻关,一手抓服务队。
张:为什么要以协作的方式来组织研究工作?
谢:那时候重视走群众路线搞科研,广泛开展协作。不仅在杂交玉米、杂交高粱等农业技术方面,在其它领域也普遍搞协作。因为轻视科研工作,科研人员下放的下放,转行的转行,力量单薄且分散。大家都知道,协作是有帮助的,集中大家的力量,总比一家一户闭门造车的效率要高。
张:当时,人们对杂交水稻协作攻关持什么态度?
谢:日本、美国、印度等国家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就在探索利用水稻杂种优势,但都没有多大进展。听说日本已经配套了,还将杂交种子分发给几个国家试种。我在1972年7、8月参加“中国农业农民访日代表团”到日本考察,关注过这个事,其实面积非常小,没什么影响。日本未成功的原因主要是不育系育性不稳定、组合优势不强、繁殖制种未过关。
这些先进国家都没搞成功,我们行吗?理论上,国外的经典教科书上说“自花作物自交不退化,杂交无优势”[3]。这种说法对国内的科研人员影响很深,越是年龄大的,越是专家,这种观念越牢固。不用说各省,就是中国农科院的大专家对这个问题开始都有看法,认为没有可能实现杂交。你说,作为一般的研究人员,遇到这么具有挑战性的课题,能干得下去吗?还有来自社会方面的压力,反“封资修”这个压力更大。研究没有进展,“钻牛角尖”“脱离实际”这些帽子都可以给你戴上。杂交水稻研究遇到的阻力很大。
但是,另一方面,政策要求“以粮为纲”,增产粮食,解决吃饭问题,是国家和群众的迫切需要,很多人都想为此努力。加之,水稻是我国栽培面积最大、产量最多的作物,一旦技术突破了,将极大地增加粮食。所以,杂交水稻研究被寄予了很大希望,基层科技人员的积极性高,一些党政领导很支持。
张:早期的研究人员是什么状况?
谢:很明显的是,参加研究的人员都很年轻,都是无名小辈,理论基础薄弱,实践经验不足,加之这个课题难度很大、探索性很强,遇到困难容易令人失去信心。但是他们的积极性高、头脑里没什么条条框框,敢想、敢干;彼此之间没有私心,一心搞科研。全国协作攻关开展以后,有国家层面的关心和支持,又有我们出面组织和协调,研究人员信心不足、遇到泼冷水、队伍不稳定、力量孤立分散、政府支持不够等困难和问题就减少了。后来,中国农科院的何光文副院长说他们是“敢于站起来走路的猴子”[4],赞扬他们具有创新精神。
2 协作攻关的组织管理
张:第一次全国协作攻关会议的具体情况是什么?
谢:这次会议叫“全国水稻雄性不育系研究协作会议”,是1972年10月在长沙召开的。由中国农科院和湖南省农科院共同主持,22个省的农林、科研、教育等部门的代表共100多人参加了会议。那时,全国已有差不多20个省相继开展了这项工作,有2000多人参加,广东、湖南最多。大多数省都在会上提交了研究报告或文章*会议资料编入17个省市区的研究报告或文章21篇、摘要5篇。17个省市区中,南方有广东、湖南、云南、安徽、四川、江西、广西、福建、湖北、贵州、江苏、浙江等12个,北方有黑龙江、辽宁、北京、宁夏、新疆等5个。见《水稻雄性不育系研究资料》(全国水稻雄性不育系研究协作会会务组,1972年10月)。。会议分析了我国水稻雄性不育研究的形势,交流了经验,明确了“三系”选育的要求和标准,制定了1973年的协作攻关方案,落实了任务。这次会议正式确定以国家的名义组织杂交水稻协作攻关,为整个研究工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是一次非常重要的会议。
张:为什么要确定由中国农科院与湖南省农科院共同主持协作攻关?
谢:湖南黔阳农校*湖南省安江农校创办于1939年9月,1950年11月定名为湖南省安江农业学校。1969年1月,湖南省安江农业学校搬迁到湖南靖县,与黔阳地区农科所合并,更名为湖南省黔阳地区农校。1981年恢复湖南省安江农业学校校名。见《怀化学校志》(光明日报出版社,2005)第28页。的教师袁隆平首先自发地开始探索。他在田间找到了一些水稻雄性不育株,以此为基础开始试验。1966年他将试验结果写成文章发表,提出通过“三系”利用水稻杂种优势的想法[5]。国家科委的领导看到这篇文章,认为这个问题有研究的价值,就写信让湖南科委和黔阳农校支持这项研究*国家科委九局的干部熊衍庆看到文章后,向局长赵石英报告。赵石英觉得这个苗头很好,请示国家科委主任聂荣臻同意,并于1966年5月以国家科委的名义分别致函湖南省科委和安江农校,要求支持袁隆平的研究。见《袁隆平与杂交水稻》(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0)第40—41页。。因为这个关心使得大部分研究材料在“文化大革命”中保留下来,研究工作未受到大的影响。但是,后来的研究工作遇到了比较大的困难——找不到稳定的保持系,这一关过不了。华国锋就指示“把水稻雄性不育研究拿到群众中去搞”*1970年6月,“湖南省第二届农业科学技术大会”在常德召开。会前,时任湖南省革委会主要负责人的华国锋参观了黔阳地区的“水稻雄性不孕试验”展览。开会时,华国锋特地请袁隆平到主席台坐在自己身边,并让他发言,还给袁隆平研究小组颁发了奖状。见《袁隆平口述自传》(湖南教育出版社,2010)第87页。。于是,1971年初湖南成立了领导小组和协作组,开始组织省内力量搞协作攻关*1971年4月,湖南省以安江农校、湖南农科院、湖南农学院的研究力量为基础,成立全省水稻雄性不育研究协作领导小组和办公室,湖南省革委会生产指挥组组长黄立功任组长,省农林局局长张勇、农科院院长何光文任副组长,由省农林局负责协作组的具体组织工作,袁隆平负责技术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设在省农科院,由何光文兼任主任,负责处理协作组的日常事务。见《湖南省志·农林水利志·农业》(湖南出版社,1992)第319页。,一些省的研究人员陆续加入到这个研究中。开展全国协作攻关的时候,一些地方已经有了好的苗头,成了星星之火。这样,一方面因为袁隆平等人早期的研究,深化了对水稻雄性不育性的认识,积累了一些材料和经验,湖南在组织协作攻关方面已有一些实践探索;另一方面是中国农科院承担了那么多协作攻关项目,力量不足,所以第一次全国协作会就确定由中国农科院与湖南农科院共同主持这个项目。促进之下,星星之火就燎原了。
张:协作攻关的组织机构、人员及其分工是怎么安排的?
谢:我们和湖南农科院具体组织实施这项工作,成立了全国协作组,有19个省参加。湖南农科院负责研究过程中的情况掌握,我们负责面上的统筹协调,如与国家有关部门沟通、争取经费、创造条件、提供保障、协调各省之间的关系等。中国农科院就是老方*指方悴农(1913—2013),农业科学技术研究和推广应用的组织者和实践家,时任中国农业科学院科研管理部主任,代表中国农科院与湖南省农科院共同主持杂交水稻全国协作攻关工作。和我具体负责抓这件事。湖南农科院也落实了具体人员。我们之间互相配合、相互支持,没有上下级关系。我们经常联系,随时掌握协作攻关的情况。有了这种带动,大多数省也都成立了协作组。当然,这样的组织方式也是一个慢慢积累、逐步完善、不断规范的过程。
张:协作攻关的组织管理采取什么样的形式进行?
谢:主要以会议的形式开展工作,通过各种会议搭建一个促进工作的平台。从“三系”选育到全国推广,整个过程共召开了9次全国科研协作会议、6次生产现场会,还有一些专业的小范围的会议。保证一年一会,甚至一年几会。如果把省里开的会加起来,就更多了。
张:这么多的会议,是如何筹备和协调的?
谢:每次会议都要做充分的准备,中国农科院从院长到科研管理部、后勤部等都全力以赴。会议具体内容由我们与湖南农科院共同商量,根据攻关进展的情况,在充分了解情况和协商后确定会议的主题、形式、共同主持单位、参加单位和人数,以及需要准备的会议资料等。会议形式包括现场参观、会场讨论、集中学习培训等。会议不定地点,哪个省干得好就在哪里开,就由那个省的农科院与我们一起主持*截至1982年底,全国协作组先后在长沙、苏州、南宁、南昌、咸宁、南京、杭州等地召开了9次杂交水稻全国科研协作会,在广州、衡阳、岳阳、成都等地召开了6次杂交水稻生产现场会。这些城市所在省区的农科院参与了会议的筹备和主持。。
张:商定的共同主持单位需要做什么工作?
谢:主要负责会务的安排,材料的收集和整理,经验总结,任务的初步分配等。他们有时也会遇到一些困难,比如力量不足,而且兄弟单位只能协商,不便于统筹安排和下达任务。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就及时派人支持。
张:这些会议主要解决了哪些问题?
谢:我们希望通过会议实实在在解决一些问题,真正有益于推动工作。通过这个平台通报有关情况,交换试验材料,交流思想,总结经验;发现好的苗头,凝聚研究方向,制定协作计划;宣传取得的进步,鼓舞大家的斗志,争取领导更大支持;听取意见和建议,协调有关的分歧,化解矛盾。其实,这样的工作并不仅仅局限于协作会议期间,随时随地都在进行。实践证明,每次的协作攻关会议都发挥了重要作用,效果很好。
张:全国“大协作”和各省“小协作”之间是什么关系?
谢:在“文化大革命”前,中国农科院与各省农科院是指导关系。“文化大革命”期间,这种关系被冲破了,各省很有意见。通过协作攻关恢复了我们跟各省农科院的指导关系。虽然是层层协作,但是各参与协作的单位之间、个人之间没有上下级关系,大家都互相尊重,互相支持。我们开全国的协作攻关会,有的省回去也开省里的协作攻关会。只要是全国协作攻关会定了的事项和任务,省里都很支持,都自觉落实。当然,不是每个省都在搞层层协作,只有几个省搞得比较好。因为到地区这一级,真正研究这些东西的人就很少了,力量很弱,尤其是研究这种难度比较大的课题,深入不下去,啃不动这种“硬骨头”。
张:协作攻关的任务是如何分解的?
谢:通过协作攻关会议,我们把问题汇集起来,大家共同商议,找到从哪些方面进行深入,再具体细化出各个项目。各省根据自己的科研力量和基础条件挑选攻关项目,设计课题。没有强制性任务,大家都力所能及,所以都愿意参与。
张:参加协作攻关的力量主要来自哪些方面?
谢:协作攻关是多层次(包括省、地、县)、多方面(包括中央、地方、部门、院校、军垦等)、多地域(包括东、西、南、北的单位)、多学科参与的。来自这些方面的力量构成了整个协作攻关体系。这个队伍是很大的,而且随着研究工作的推进参与的人员也在变化。单就参与的学科来说,随着实践的扩展和深入,对理论的要求增强了,比如需要弄清楚亲本的血缘关系、生理特点、“三系”的内在联系、杂种优势的遗传机制等等,总的趋势是涉及的学科逐渐增多,包括生理、生化、栽培、育种、品种资源等。这些理论方面的研究以省里的院校为主,省里的农学院力量不弱,实践经验更丰富,在理论探讨上更出众一些。
3 杂交水稻技术的指导理论
张:就杂种优势利用来说,玉米、高粱与水稻有什么不同?
谢:不同的作物因为自身的生理特性不同,其杂种优势利用的方式和难度也有区别。玉米是异花授粉作物,杂交容易,杂交玉米突破早,生产应用面积也大。高粱是常异花作物,杂交的难度比玉米大,杂交高粱突破比杂交玉米晚,效果没有杂交玉米突出。杂交玉米和杂交高粱的成功,给杂交水稻研究极大的鼓舞和良好的示范。但水稻是自花授粉作物,杂种优势利用的难度最大,研究工作面临的问题和困难最多。就结果来看,杂交水稻突破所用的时间最短,推广最快,产生的效益最大。
张:希尔斯的“三型学说”*希尔斯(Ernest Robert Sears,1910—1991),美国著名农学家。20世纪40年代,希尔斯根据已有的实践探索把植物雄性不育分成核不育、质不育和核质互作型不育三种类型。按照他的思路,可以推导出核不育材料找不到保持系,质不育材料找不到恢复系,只有核质互作型不育材料才既能找到保持系又能找到恢复系,所以叫“三型学说”。对杂交水稻研究产生了什么影响?
谢:协作攻关的目的是通过利用水稻杂种第一代的优势实现增产,它的基础是要找到雄性不育系及其相应的保持系和恢复系,而且要配套,要有很强的优势。“三型学说”在杂交水稻探索的早期对科研人员的影响较大,寻找核质互作型雄性不育系一度成为研究的目标,后来丰富的实践证明,它有很大的片面性,其影响逐渐削弱了,不是那么重要[6]。当时,杂交水稻的研究队伍是很年轻的,都不权威,他们头脑里没有条条框框,不会把“三型学说”作为一个固定模式去指导实践。
张:在第一次全国协作会上,湖南农学院协作组提出的“亲缘学说”[7]对攻克“三系”配套有什么影响?
谢:杂种优势是自然界的普遍现象。利用亲缘关系来获得杂种优势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就水稻来说,杂交亲本的亲缘关系既要远,又要远到能够授粉,如果无法实现杂交,就谈不上有优势。两亲本能配合的,那肯定是亲缘关系越远,优势越大。“IR系统”*“IR”是国际水稻研究所英文“International Rice Research Institute”的简称,“IR系统”是对国际水稻研究所选育的水稻品种的统称,如广西农学院张先程1973年7月发现的第一个野败型不育系的强恢复系IR24就是其中之一。的品种与中国品种杂交,亲缘关系很远,但都是籼稻类型,又可亲近,这种杂种优势最强。我们要找这种临界点上的品种,亲缘关系再远就不行了,再近优势就弱了。你说有人在协作会上提出了“亲缘学说”,这是有可能的。因为队伍那么大,每个人都有去钻研的时候,总是会考虑各方面的问题。但是这个学说在整个协作攻关的指导思想上占多大的份量就谈不上。
张:当时,很多资料和文章在解释“三系”之间的关系时,都引用了“矛盾的对立统一”思想,这种思想对杂交水稻研究产生了什么作用?
谢:那时,强调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科研中强调用《矛盾论》和《实践论》指导。从矛盾思想看,不育系、保持系、恢复系之间既对立又统一。“三系”的配套就是利用它们之间的矛盾:不育系和保持系之间有矛盾,细胞质和细胞核不协调,才会让不育性保持下去,代代繁殖不育系种子;不育系和恢复系之间要缩小矛盾,才能恢复不育性,获得生产上应用的杂交水稻种子。但是,不是任何三种水稻在一起都能达到这个目的,三者之间又是一个内在的统一体。矛盾思想对“三系”配套具有指导作用,它从哲学层面指明了协作攻关的方向。但是,这是很宏观、很抽象的。具体到哪些不育系、哪些保持系、哪些恢复系相组合才能获得生产上应用的强优势,这是很复杂、很具体的工作,需要不断地试验和探索。这也是整个协作攻关的基础和困难所在。
张:杂交水稻的指导理论和研究实践是如何协调发展的?
谢:杂交水稻研究是一个实践性很强的课题。当时,遗传学理论和研究方向是很清楚的,重点是如何在技术上突破,实现水稻增产。所以,它不过多地追究理论问题,不是学科带任务,而是任务带学科,是为完成这个任务确定了一些问题,继而要克服困难解决这些问题。如果固守某个理论,就容易偏差,钻到“牛角尖”上去。成功的实践探索完善了自花授粉作物杂种优势利用的理论,促进了遗传育种学科的发展。
4 杂交水稻技术的应用和推广
张:常规水稻技术与杂交水稻技术有什么不一样?
谢:常规水稻品种是从杂种后代中选育出来的,不需要年年制种,但产量没有杂交水稻高。而杂交水稻是利用杂种第一代,需要年年制种,具有明显的优势。杂交水稻根系发达、分蘖力强、茎秆粗壮、穗大粒多、适应性广、抗逆性强、米质优良,有关它的技术是一个全新的、有机的体系,环节更多,要求更高。
张:杂交水稻技术全国推广是如何启动的?
谢:杂交水稻协作攻关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主要是“三系”配套,配制和鉴定强优势组合,由科研人员唱主角,重点是省里的农科院、农学院、部分地区农科所的力量参与。第二阶段就是繁殖、制种、栽培技术的普及和推广,这就需要政府部门的更多支持与大量人、财、物的投入。1975年12月,“杂交水稻院长”陈洪新*陈洪新(1919— ),1973年11月到湖南省农科院担任革委会副主任,分管科研,在把杂交水稻科研成果转变为现实生产力工作中,在宣传发动、组织领导、参与重大决策等方面发挥了主导作用。1982年5月担任全国杂交水稻专家顾问组组长,直至离休。见《“袁隆平杂交水稻基金奖”首届授奖人简介材料》第1页和《老骥之志,帷幄之才——陈洪新与杂交水稻》(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6)第1至8页。等提出在全国大面积推广杂交水稻的计划。为了得到国家的支持,他和我们一起去找华国锋。华国锋明确指示要给予大力支持*为尽快推广杂交水稻技术,1975年12月湖南省农科院研究决定派袁隆平和陈一吾去北京向农业部领导汇报,无果而返。随后,湖南省农科院派陈洪新和郭名奇再次去北京汇报有关事情,12月22日下午,国务院副总理华国锋、陈永贵,农业部部长沙风、副部长杨立功听取了陈洪新等人的汇报。华国锋听完汇报后指出:“对杂交水稻一定要有一个积极的态度,同时又要扎扎实实地推进,要领导重视、培训骨干、全面布局、抓好重点、搞好样板、总结经验、以点带面、迅速推广。”提出“要尽快突破杂交早稻”的希望。见《湖南杂交水稻发展史》(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1)第36页。。随即,按照国务院的安排,农林部在广州召开了第一次全国杂交水稻生产会议,部署组织南方各省去海南繁殖和制种,为全国大面积推广做准备*1976年1月,农林部按照华国锋的指示,在广州召开第一次杂交水稻生产座谈会,南方13省市区农业部门负责人参加。沙风部长宣布:“农林部拿出155万元支持南繁,其中120万元作为湖南调出种子的补偿,35万元供广东省购买汽车,装备一个车队帮助运输南繁种子。”见《湖南杂交水稻发展史》(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1)第36页。。1975年底到1976年春,真是千军万马下海南,各省各地都是局长、院长带队,力度很大。与此同时,研究人员增加,推广人员增加,农民大量增加,大量行政人员参与组织管理,整个队伍两万多人。那时的海南,农民种地很少,都租给搞南繁的了。
张:杂交水稻的新技术面向老百姓推广时,遇到了较大的阻力。是怎么让老百姓接受的?
谢:杂交水稻的制种和栽培与常规水稻差别很大,不要说老百姓,就连一些干部也很难接受,嫌“麻烦”。但是,种子生产出来了,老百姓不种,也不会增产。所以,大面积推广面临两方面的任务,一是要老百姓和部分干部相信和接受这项新技术;二是要说服他们按照技术规范和要求去种植。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我们抓干部带头示范,搞样板田;抓骨干人员的技术培训;抓研究人员全过程现场指导。大面积示范,杂交水稻的穗子很大,粒数很多,用种又省,产量很高,哪个种田的人不喜欢?老百姓接受了,很短的时间内就大面积推广了,是2亿多亩,不是几千几万亩*到1980年,全国累计种植杂交水稻2.4429亿亩。见《中国杂交水稻的发展》(农业出版社,1991)第298页。。参加的人不是几万,十几万都不止。
张:如何看待群众大量参与?
谢:当时实行科研人员、干部、群众“三结合”的研究机制,正是因为群众的参与,才有了杂交水稻技术的迅速突破;正是因为群众的大量参与,才有了杂交水稻技术的迅速推广,真正把研究成果转化为现实的水稻增产。另外,农作物的地域性特征明显,各地杂交水稻技术自成体系、各具特色,都是在当地群众性实践中慢慢丰富和完善起来的。但是,群众大量参加后,会给组织和管理工作带来很大的压力和挑战,需要谨慎决策、稳步推进,一旦推广不成功,负面影响也是很大的。
5 “籼型杂交水稻”获得国家特等发明奖
张:“籼型杂交水稻”申报特等发明奖是怎么提出来的?
谢:1975年全国7个省试种5000多亩,到1980年全国17个省种植差不多达到8000万亩[8],发展速度惊人,从未有过。实践证明,杂交水稻比当家的常规水稻增产一到二成,而且效果很普遍。各级领导都看到了,觉得应该给予做出贡献的人员奖励,就呼吁我们牵头申报。我当时是科研管理部的常务副主任,老方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我们商量以后,让湖南农科院派了一个同志来和我一起写申报材料,我们为大家承担了申报工作。
张:面对那么复杂的协作攻关过程,申报材料如何处理?
谢:经过酝酿,确定全国协作组为发明单位,中国农科院和湖南省农科院为申报单位。申报材料主要把事情说清楚,列出了各个阶段取得的有影响的成果及其对研究工作的意义,仅涉及相关的省,没有涉及具体的人[9]。参与的人太多了,没法具体,太具体了也容易引起争议。当然,这件事也不容易说得清楚,因为涉及13个省,又经过那么长的时间,人员变动也很大。而且在研究过程中相互引进了很多材料,相互学习和借鉴了好的做法和经验,事情太复杂了。
张:杂交水稻技术突破主要经历了哪些转折点?
谢:1970年,袁隆平研究小组的李必湖发现“野败”,为选育稳定的不育系打开了突破口*1970年11月,李必湖在海南南红农场技术员冯克珊的协助下,在普通红芒野生稻群落中发现了一株花粉败育株(简称“野败”),后经湖南师范学院进行细胞学和遗传学观察证实,“野败”是由红芒野生稻与当地栽培稻的晚籼雄性不育株天然杂交的后代。这为选育“野败”的保持系提供了途径和根据[4]。,开辟了新的途径。1971年春,湖南协作组将“野败”材料推荐给其他一些单位,逐渐确立以野败为重点研究对象;1972年,江西萍乡的颜龙安首先育成野败籼型不育系,证实了“野败”的利用价值;1973年,广西农学院的张先程发现强恢复系IR24,为“三系”配套垫定了基础[10];1974年,广西、湖南、江西等省对杂种组合进行优势鉴定;1975年,全国多个点进行小面积试种,获得很好的效果;1976年,在湖南省和我们的推动下,全国大面积推广。此后,各地结合实际对杂交水稻技术进行了不断完善和创新。
张:答辩经历了怎样的过程?
谢:材料报送以后,经过了层层答辩。在农业部评审的时候,是湖南的李东山同志去答辩的。开全国评审会*1981年5月5日,国家科委发明评选委员会召开第八次会议,对籼型杂交水稻技术进行了评审,根据国务院颁发的《发明奖励条例》审议通过了给予籼型杂交水稻特等发明奖,报请国务院批准。见《中国科学技术奖励年鉴(2001年)》(中国科学技术奖励年鉴编辑部,2002)第1097页。的时候,钱学森、金善宝、徐冠仁等这些大科学家都参加了,是我作为代表去答辩的。看形势,申请特等奖是很有希望的,因为大面积增产的事实摆在面前,又是南方13个省的广大农民群众公认的。在开全国评审会前,新华社一个姓何的记者来采访我,写了一篇综合性的文章报道杂交水稻技术协作攻关的情况,评审会一通过,文章就在《人民日报》发表了,题目叫《“绿色王国”的瑰丽宝石》[11]。
张:能介绍一下授奖大会的具体情况吗?
谢:1981年6月6日,国家科委和农委在北京京西宾馆联合召开授奖大会,我们参加了整个筹备工作。这是一次隆重的千人大会,王震、方毅、万里等都出席了,方毅副总理主持并讲话,授予全国协作组奖状、奖章和奖金。袁隆平作为代表受奖和发言。有关专家、全国的骨干研究人员、有关部委和各省主要的组织管理人员等参加了大会。全国授奖大会召开后,有些省也陆续开了表彰会,表彰了省里的骨干研究人员。
张:袁隆平作为协作攻关全体人员的代表是怎么推选出来的?
谢:我们当时的指导思想是,不能群龙无首,总得选一个有代表性的人物,这样能树立一面旗帜,对推动全面工作有帮助。我们酝酿后认为袁隆平比较合适,所以就挑了他领头当代表。袁隆平最早开始搞研究,在研究过程中将珍贵的材料、进展中的经验、有关的知识和技术分享给大家,让大家一起研究,这个精神是不错的。而且全过程他都参加了。
但是,整个协作攻关过程中参与的人很多,做出贡献的人也很多,有的研究人员的贡献还很突出,所以,不能过分把这个成绩功劳归于个人*1985年12月,中国农科院院长卢良恕为《杂交水稻》杂志创刊号题词,对杂交水稻全国协作攻关做了概括:“杂交水稻在我国首次育成和大面积推广为水稻科研和生产做出了重大的贡献。这里面有各级党政的正确领导,有各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有科技人员的创造性贡献,有试验推广部门的努力工作,有广大农民的辛勤劳动。他们在选育和推广过程中献了计,出了力,流了汗。因此,这项成果是社会主义大协作的丰硕果实,是集体智慧的结晶。”见《杂交水稻》(1986年第1期)第3页。。现在的一些宣传报道不够准确和全面,容易形成误导,不利于培养和树立科学精神。
张:奖章、奖状和奖金是如何分配的?
谢:我们商量后决定,把奖状留在全国协作组的第一主持单位中国农科院,各省的协作主持单位发了复制件;奖章保留在首先提出并一直坚持研究、做出较大贡献的袁隆平那里。奖金分配是后来的事情*1981年9月4日,中国农科院按照农业部“请中国农科院组织力量,负责搞好《杂交水稻研究大事记》,力求把各个阶段对籼型杂交水稻的‘三系’配套、制种技术以及栽培技术等方面有所发明、有所创造、有所革新的单位、个人和事情都搞清楚,并提出奖金分配意见”的要求,致函南方13个省市区农科院,要求报送“杂交水稻研究大事记”。1981年12月18日,中国农科院向农业部提出奖金分配方案。1982年3月3日,农业部和国家农委联合下发《关于籼型杂交水稻特等发明奖奖金分配方案》,明确了奖金分配的范围、办法、金额等[12]。。10万奖金在当时是了不起的天文数字,从来没有一个科研成果获得这么高的奖励!分配的原则是体现贡献大小,便于继续开展协作研究。分配的范围包含三个方面,重点是最先提出并在1974年以前选育雄性不育系和保持系,实现“三系”配套,并在获得优势强、推广面积大的杂交组合方面做出显著贡献的人员;其次是在繁殖制种和栽培技术方面有发明创造的人员;三是在基础理论研究和组织杂交水稻协作攻关方面有突出贡献的人员。我们只把奖金额度分配到各省,各省再往下分。湖南分得最多,其次是江西、广西、福建、广东、四川等,南方12个省都分了[12]。组织管理人员一分都没有得,各省的奖金也都是分给了科研人员。
张:对杂交水稻协作攻关中的组织管理人员所做的工作肯定了吗?
谢:组织协作攻关,不单中国农科院,农业部、科委、计委等都参与了,各省的农科院、农业厅、科委等也都参加了。前后跨了10多年,中国农科院的苏格曼、张维城、任志、何光文等领导都抓过这项工作;科研部的20多个人,每次会议都统筹安排,全力以赴。
那时候,重点都放在技术攻关上,对组织管理工作方面的贡献一直是忽视的。后来,水稻界发言了,呼吁给予协作攻关中做出贡献的组织管理人员表彰和奖励。1994年,首届“袁隆平杂交水稻基金奖”颁发,对当年参加协作攻关并做出贡献的组织管理人员进行了奖励。获奖的有国家科委的赵石英、农业部的刘锡庚和李梅森、国家计委的严谷良,中国农科院推荐了老方和我,还有省里的,总共有42个人*袁隆平将1987年所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科学奖奖金1.5万美元全部捐献出来设立“袁隆平杂交水稻基金奖”。1994年6月15日,该奖项首次颁发,奖励为杂交水稻研究和推广做出重要贡献的组织管理者。见国家杂交水稻工程技术研究中心(湖南杂交水稻研究中心)网站中“湖南省袁隆平农业科技奖励基金会简介”(http://www.hhrrc.ac.cn/PageView.asp?MenuID=44)和参考文献[1]。,每个人发了3000元奖金和一个奖牌。
张:协作攻关的内容还有粳型杂交水稻,为什么只给籼型杂交水稻授奖?
谢:杂交水稻协作攻关涉及的内容很多,从水稻类型上说,有籼稻和粳稻;从实现的技术路线说,有“三系”、化学杀雄等;从参与人员看,南北方20多个省都参加了。我们国家水稻主体在南方,南方的稻区主要种籼稻,研究的力量最强,取得的成就最突出。北方稻区主要是粳稻,但水源不足、种植面积小,研究的力量弱一些。我们当时着重抓的是南方这一片。整个协作攻关过程中,尽管北方也参加了,并做了一些工作,也有一些组合出现,但确实没有实现大的突破,效果不突出。
6 协作攻关的影响和启示
张:如何看待和评价杂交水稻技术的成功突破?
谢:关于这个问题,从国家层面说,一是国家科委发明奖评选委员会的专家认为,这项发明在学术价值、技术难度、经济效益、国际影响四个方面都很突出[13];二是授奖大会当天,国务院在给协作组的贺电说,籼型杂交水稻是一项重要发明,它丰富了水稻育种的理论和实践,育成了优良品种,促进了我国水稻大幅度增产[14]。这足以说明杂交水稻技术突破的重要性和重大意义。从老百姓的角度说,实实在在增加了粮食产量,对解决吃饭问题是很大的帮助,从内心里认可和接受杂交水稻技术,这更具有实际意义和价值。
张:杂交水稻技术在农业科技史上具有什么样的地位?
谢:杂交玉米和杂交高粱都是在现代农业科技非常发达的美国最早实现和推广的,而杂交水稻却是在发展中的中国率先突破、迅速推广,1980年有偿转让给美国并种植成功。这是我国第一个对外有偿转让的农业技术。后来,又将该项技术转让给美国卡捷尔公司[15]。杂交水稻的早期探索和协作攻关经历了整个“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是在动荡的环境中取得的重大成果,它不仅是我国农业科技领域一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而且许多国家的著名水稻专家公认我国杂交水稻的研究和推广居世界领先地位。
张:协作攻关过程中如何贯彻落实“双百方针”的?
谢:中华人民共和国刚成立时,崇拜和学习苏联,主要宣传和应用米丘林遗传学,认为摩尔根遗传学是抽象的、不客观的、脱离实际的,否定了摩尔根学说正确的一面,甚至通过行政手段干预,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在这场遗传学的争论中,作物育种领域首当其冲受到了不良影响,教训很深刻。所以,在杂交水稻协作攻关中,我们始终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鼓励大家敢想、敢探索,充分交流思想,避免一方压制另一方的现象。通过全国协作攻关这个平台也可以化解来自这方面的压力和风险,营造了良好的探索氛围。这可能也是促进杂交水稻技术成功的一个比较重要的因素。
张:杂交水稻技术的成功留给我们什么启发和思考?
谢:这个过程确实值得好好梳理和总结。首先,有一个能打硬仗的科研人员队伍,这个队伍很坚强,勇于克服困难;他们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私心,毫无保留地互相交流思想和试验材料。其次,就是有组织的力量去支持和帮助科研人员,使他们有信心、有勇气,排除非议和干扰,迎难而上。没有支持和帮助的话,科研人员啃这种“硬骨头”是不容易坚持下来的。有了保障就能克服困难,没有条件和保障是不行的,所以,我们想尽办法向中央申请经费给予支持。
现在不像当年居里夫人的时代了,每个人都可以搞科研,都可以有新的突破。世界科技已进入“大科学”时代,要进一步突破一些重大课题,不搞协作不行,没有强有力的组织管理也不行。就协作的形式来说,也不一定就像我们这样,年年开会。但是形式虽然不一样,协作总是要有的。
致 谢 谢承桂研究员给予了宝贵的采访机会,提供了有关资料,并对稿子进行了仔细修改;史玉民教授策划了采访活动,审阅了采访提纲,对稿子提出了修改意见;中国农科院办公室的领导和中国农业图书馆的老师给予了充分的关心和支持,特此诚挚致谢!
1 “三项”庆典活动大会秘书处. 谢承桂, “袁隆平杂交水稻基金奖”首届受奖人简介材料[R]. 长沙: 中国杂交水稻中心, 1994年6月. 3.
2 方悴农. 组织科研管理, 提高果品质量[A]. 情系三农七十年[C]. 北京: 人民日报出版社, 2006. 331—332.
3 辛诺特, 邓恩, 杜布赞斯基. 遗传学原理[M]. 奚元龄译. 北京: 科学出版社, 1958. 332.
4 罗建, 易泽明, 谭毅挺. 振兴中华的一支凯歌——记杂交水稻的发明者袁隆平和他的同志们[N]. 湖南日报, 1981- 06- 08: 2.
5 袁隆平. 水稻的雄性不孕性[J]. 科学通讯, 1966, (4): 185—188.
6 李必湖. 我们是怎样研究杂交水稻的[J]. 植物学报, 1977, (4): 7—10.
7 湖南农学院水稻雄性不育研究小组. 关于杂种优势与雄性不育的理论分析[R]. 1972. 1—26.
8 杂交水稻种植面积统计[A]. 中国农科院科研部. 1981年杂交水稻研究大事记有关材料[R]. 1981年6月. 北京: 中国农科院档案, 6694- 29- 195.
9 中国农科院, 湖南省农科院. 中国杂交水稻的发展[M]. 北京: 农业出版社, 1991. 287—296.
10 湖南省农业局. 社会主义协作好, 杂交水稻结硕果[J]. 农业科技通讯, 1977, (5): 封底.
11 谢承桂, 高历生, 何黄彪. “绿色王国”的瑰丽宝石——记我国杂交水稻获得的巨大成就[N]. 人民日报, 1981- 05- 06: 3.
12 关于籼型杂交水稻特等发明奖奖金分配方案[A]. 国家农业委员会,农业部.籼型杂交水稻特等奖奖金分配方案、我国杂交水稻技术转让有关文件[R]. 1982年3月. 北京: 中国农科院档案, 6693- 28.
13 国务院.给全国籼型杂交水稻科研协作组的贺电[J]. 国务院公报, 1981, (13): 391.
14 新华社. 国家科委、国家农委联合召开授奖大会, 授予籼型杂交水稻科研协作组特等发明奖[N]. 人民日报, 1981- 06- 07: 1.
15 关于我国杂交水稻技术转让给美国卡捷尔公司有关事项的通知[A]. 农业部.籼型杂交水稻特等奖奖金分配方案、我国杂交水稻技术转让有关文件[R]. 1981年9月. 北京: 中国农科院档案, 6693- 28.
Memories of the Nationwide Research Cooperation on Hybrid Rice Technology——An Interview with Prof. Xie Chenggui
ZHANG Bijia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of China, Hefei 230026; School of Marxism,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Mianyang 621010, China)
The hybrid rice technology research had been a nationwide cooperation from the beginning of 1970 in China. It had reached technological breakthrough in short time, then improved and popularized rapidly. This technology has won the special class award of National Technology Awards and been transferred abroad at a cost. Professor Xie Chenggui, as the main top management of nationwide research cooperation on Hybrid Rice Technology, had been working on research planning, tasks implementing, workforce collaborating, funds obtaining and allocating. In the interview, she recalled the whole process of this technology from the beginning to the breakthrough.
hybrid rice technology, research cooperation, history, Xie Chenggui
2016- 10- 15;
2016- 11- 25
张碧家,1973年生,四川通江人,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科技哲学部在读博士研究生,西南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科技与社会。
N092∶Q- 092
A
1673- 1441(2016)04- 0497-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