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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艺术,激活城市的一种方式

2016-09-02

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36期
关键词:卡塞尔博格双年展

薛芃

当代艺术的闯入,激活了沉闷的城市空间,也按动了回看历史和争论当下的开关。

立秋后的苏州,城内大大小小园林接待完一整天的游客,已进入休眠状态。挨着苏州美术馆的朴园里,工作人员还在忙碌着,这里是首届苏州文献展的室外展场之一,有六件当代艺术作品放置在园内,在整个系列展里是展品较多的分展场。要将这些先锋作品恰当地融合在江南文人生活起居的园林中,不是一件易事。

一位在朴园工作了多年的师傅刚刚打扫完陈列日本建筑师矶崎新参展作品《住所》的展厅,这是矶崎新献给书法老师苏州人瓦翁先生的作品。老师傅告诉我,布展时有专门的布展团队作业,他们不太能插得上手。他们需要做的,一是照看好园内的一砖一瓦,比如有展品需要与建筑外立面发生关系时,只能用铁丝、绳线虚浅地固定,绝不能镶钉或直接接触墙壁;二是学习安放这些装置,一旦开展后,布展团队撤离,他们要保证在两个多月的展期内,作品保持原样,不能有丝毫的差池。面对这些远道而来的临时“主人”,老师傅非常欢迎,可高兴之余,代沟也是有的:这些艺术作品为什么要放在这里?它们与苏州,与这座小小的园林又有什么关系呢?

提起“文献展”,自然会首先想到创办于1955年的德国卡塞尔文献展,每五年一届。首届卡塞尔文献展的主题是“20世纪艺术:1905至1955年的绘画、造型艺术和建筑”,策展人阿诺德·博德(Arnold Bode)希望让纳粹统治下被压制的现代艺术作品和文献重见天日,并为被希特勒划为“堕落艺术”的那些作品正名。“Documenta”由此得名,直到现在,这个词已成为特指卡塞尔文献展的专有名词。2012年第13届文献展是最近的一次,吸引了全世界90多万人赶去看展,而卡塞尔这座小城的常住人口只有20万。

这次苏州文献展的外方策展人罗格·博格尔(Roger M.Buergel),就曾担任过第12届卡塞尔文献展的策展人,这种双重身份让他对文献展这种机制更具有发言权。他说,“二战”时,卡塞尔是纳粹的一个军工厂基地,战后,90%的城市建筑都被毁了,卡塞尔的重建并没有像德国大多数城市那样尽量恢复原先的市貌,而是按照当时也就是20世纪50年代的城市规划理念建造了一座新城。新的卡塞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建起来,但仍旧背负着新旧时代对接的紧迫感,文献展恰恰从另一个切口舒缓了这种压力。而此后60年的历史也证明,文献展让卡塞尔获得了新生。

与卡塞尔相比,苏州显然是另一种东方历史城市模式。尤其在明清两代,因大运河浚通带来的繁华,使苏州成为士大夫精致生活的标志,文学、戏曲、艺术、工艺、园林均得到长足发展。若单论书画,从顾恺之、陆探微到吴门画派“明四家”,几乎可以代表历代的最高水平。

中方策展人张晴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学艺术史出身的他做过多年“上海学”研究,对苏州历史也有所涉猎。在一次查阅文献时,“1937年吴中文献展”的资料让他欣喜不已。“七七事变”之前,1937年2月,当时江苏省第二图书馆的馆长蒋吟秋先生策划了这个展览。他把当时的收藏分为两类,一类是公家的,一类是私人收藏或祖传的,他提倡建立一个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将这些收藏展示给公众。那次文献展林林总总展出了6000余件藏品,包括地方志、珍玩书画、金石拓片、乡贤遗像、古籍服饰各个门类,江浙沪地区的报纸也用了不少篇幅宣传这件事。然而可能是战争的缘故,文献展仅办了一次。

虽然早在79年前,苏州地区就出现了“文献展”这个概念,而且付诸实践,但从展览思路和内容来看,这更像是一个苏州民间文物的大派对,它指向地域性的物件展陈和历史回顾,并没有鲜明的主题、先锋性的策展理念和国际性,也没有至少是放眼中国的视野,从这一点来看,它与当代意义上的西方艺术文献展并不具备什么可比性。

首届苏州文献展展品:1.英国艺术家约翰·亚康法影像作品《机场》2.波黑艺术家玛雅·巴亚维奇的手工织毯《艺术、工艺、实物》3.“罗汉院双塔”内的装置作品《有无》4.裴咏梅的油画作品《东斯廷》

但在“吴中文献展”的基础之上,两年前,张晴萌生出做苏州文献展的想法,并找来做过多次国际大型展览的著名策展人罗格·博格尔。最终,苏州文献展呈现出包含一个当代艺术主题展和“1937吴中文献展研究展”“苏州历史图像史料展”两个史料展的展览规划,这是一条介于卡塞尔文献展和吴中文献展之间的折中道路。展览试图从全球史的体系中定位苏州,呼吁建立“苏州学”,主题定为“多重时间——苏州与另一种世界史”也是此意。

周期性的艺术大展能否持续地作用于一座城市?——专访第12届卡塞尔文献展策展人、首届苏州文献展外方策展人罗格·博格尔

三联生活周刊:这次苏州文献展是希望呈现一场苏州与世界的对话吗?

博格尔:这次的展览主题并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因为张晴是苏州人,他对这个城市的历史文化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在研究过程中,看到了很多被遮蔽的价值。我与他一直是要好的朋友,也一直在寻找合作的机会。确定这个展览主题之后,我来过苏州好几次,我对苏州这座城市的观察,完全是一个西方人的视角。最终我们希望这个展览走向两个方向:第一是连接现代和过去,第二是连接中国和外国。那么,也就构成了你所说的对话。

三联生活周刊:在展览中怎么把控这种对话关系?因为这是一个城市和整个世界的对话,在体量上肯定不对等。

博格尔:苏州这个城市非常独特,包括它的气候、饮食和城市景观。比如我在朴园工作时,每天看到的日落,是在一座民国园林映衬下的日落,我在其他任何地方都看不到的。类似于这种细节,我希望观众也可以在参观时感受到。这些感官性的体验会存在于我们的记忆中,也是这样的一个展览必须在苏州且只能在苏州的原因,这是一种在观看艺术作品之外的体验。

对苏州而言,这次的艺术展其实是打开一扇窗。它会提供观看苏州的另一个维度,同时也给苏州去接受这个世界的机会。我们邀请了20位外国当代艺术家,其中很多人的参展作品是专门为苏州创作的,他们第一次来到苏州,感受这座城市,跟当地人打交道、买材料、布展。这些都是最直接的对话,艺术家们与老苏州人的交流会给他们的创作带来直观的感受。当地人对外地人的想法也有所了解,也许并不理解艺术家们究竟要做什么,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对苏州的好奇和发问会构成这座城市在外人眼中的轮廓,这也帮助当地人更自省地来看待自己的家乡。这种细枝末节的相互联系组成了一张网,最终呈现在展览中的形态是非常多元的,甚至看不出苏州的痕迹,我们借苏州之名,探讨城市进程中的社会性问题。

三联生活周刊:你挑选艺术家的标准是什么?会特别考虑到中国观众的接受程度吗?

博格尔:并没有太明确的标准。我希望会有一些思想很活跃的艺术家到这里,这个陌生而有魅力的城市也许可以刺激他们的想法,他们的作品应该是与中国有共鸣的。玛雅·巴杰维克(Maja Bajevic)和韩锦安(Kyungah Ham)是我邀请的艺术家,他们一个来自东欧,一个来自韩国,作品都是以当地的纺织工艺为基础进行创作的,但他们使用的材料中有苏州的丝绸,也有各自民族中的布匹绸缎。但如果我不说,很难有人看出材料的来源,我希望这些作品之间的共鸣不止于介质上。

三联生活周刊:你曾经做过2007年第12届卡塞尔文献展的策展人,在那一届文献展上,中国艺术家的比重超过往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到中国当代艺术的?

博格尔:最早了解到中国当代艺术大概是上世纪90年代,那时我与一家越南的杂志社合作,开始关注到亚洲的前卫艺术,中国也在其中。对我来说,亚洲是陌生的,根深蒂固的神秘主义的东西始终存在,从这片土壤生长出的当代艺术也必然不同。

我第一次来中国是在2004年,去了北京、上海和广州,也就是中国最核心的几个城市。那年之后,我每年都会来中国,每一次都对中国当代艺术有更深一步的了解。在我看来,中文或者说汉字本身就是表现力极强的一种元素,它能体现个体,也能体现出在集体中的存在,或是作为介质本身的存在。不可否认,中国当代艺术在国际艺术界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它们的表现力和可塑性都是很强的,当然也有很糟糕的。在他们的作品里,可以看到很前卫的。

三联生活周刊:现在国际上很多城市都有文献展或双/三年展,在你看来这种大型展览在当代艺术的格局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博格尔:自从第一届威尼斯双年展举办,100多年以来,全世界出现过大大小小两三百个双年展(或三年展)。像比较有影响力的哈瓦那双年展、伊斯坦布尔双年展、圣保罗双年展或是上海双年展,它们至今仍在有机地运转,说明这个城市还需要它。它们诞生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取决于这座城市,城市需要当代艺术的介入,但又没有适合的场所来展示这些前卫文化,双年展恰好可以提供这样的平台。它的出现不需要什么由头,因而没有人会在意它的存在是否合理,是否与这座城市相互匹配。存在即合理,它存在的时候是这座城市认识世界的窗口,也是世界各地艺术家展现各自艺术的舞台,这个意义就足够了。

但从目前来看,这种模式已经濒临死亡了。对于很多城市来说,只是一时需要这种大展,办了几届,出于资金、政府、民众、艺术家等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继续维持下去时,也就停了。虽然有点可惜,但并不是坏事。

三联生活周刊:就像你刚刚说的,这种双年展的模式已经进入疲软期,但是依然存在,而且现在的文献展和双年展从形式和内容上越来越趋同。在你看来,这两者应该保持怎样独立的面貌,或者说它们之间的界限应该在哪?

首届苏州文献展外方策展人罗格·博格尔

博格尔: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文献展五年才举办一次,双年展两年就举办一次。这不是一个敷衍的回答,对于做展览的人来说,时间的差别意味着很多。五年一次意味着有四年的准备时间,这期间需要确定下一届的策展人、主题,五年内会发生很多事,时间可以在所有的社会热点中淘洗出最重要的话题,因此文献展的意义更多在于“总结”。五年对于一个艺术家自身的发展也可能引起质变,而两年的时间很难做到,因此也许有的艺术家连续参加两届文献展,可以呈现出自己阶段性的变化,这在两年一届的双年展中几乎不会出现。

间隔时间的差别可以带来文献展和双年展之间最本质的差别。如果抛开这个因素,我认为就只有好展览和坏展览的差别了。所谓好展览,是每一件作品都与主题发生关系,每一件作品都值得细究;而坏展览对于策展人来说实在是太容易实现了,打开电话簿,把自己认识的艺术家挨个联系一遍,一一邀请,再给展览扣个帽子,这样的坏展览会被内行一眼识破,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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