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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女排的成长之道

2016-09-02

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36期
关键词:拉尔森朱婷郎平

吴丽玮

这次的奥运阵容里,首次参赛的小将人数占到了三分之二。之所以起用这么多新人,是因为郎平的目标原本就是2020年的东京奥运会。在这样的语境下,提前4年到来的奥运金牌变得更加值得玩味。

里约夺冠之路

中国女排在里约奥运会小组赛中接连输给了荷兰、塞尔维亚和美国,排名小组第四,在接下来的淘汰赛中将遭遇东道主同时也是上届冠军巴西队,形势无法乐观。甚至连郎平在全部比赛结束后接受采访时都表示:“淘汰赛交叉要去打巴西,这不是找死吗?”但在现场的央视评论解说洪钢向本刊回忆当时的情景,却说,他和周围的朋友反而都觉得一定能赢巴西。“因为我们是一支能够战斗的传统强队啊,成绩不至于一塌糊涂。”一种情感成分远超过理性分析的理由。

一向踏实努力的“优等生”中国女排,最后真的战胜了实力更胜一筹的巴西。助理教练安家杰告诉本刊,在准备和巴西交战前的训练课上,队员和教练员反倒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那时候已经谈不上怕和不怕,之前队员还会自己算处在一个什么位置,但现在形势一目了然”。每次备战集训,郎平第一个研究的对手都是巴西,但直到今年6月世界女排大奖赛澳门站时,中国队才在8年以来的近20次交手中,首次战胜了巴西队。安家杰说,这一次的胜利对所有人都是一种心理解脱,“奥运会时巴西即便发挥得更好一些,她们的实力如何我们也已经有了大体的了解”。从总体实力上来讲,巴西和美国仍处在第一集团的前列,但巴西队走下坡路的趋势已经开始显现。巴西队的两个副攻手虽然是世界一流,但三个边攻手实力都不够,接应二传谢拉年龄偏大,弹跳和滞空的实力不如从前,两个主攻费加雷和娜塔莉亚,身高都不高,一个进攻线路单一,一个状态起伏不定,三个定点攻都没有绝对的实力。

第一局首发出场的朱婷与惠若琪搭档主攻,澳门站战胜巴西队的功臣杨方旭担任接应二传,首发的副攻是袁心玥和徐云丽,阵容里还包括二传丁霞和自由人林莉。中国队开局并不理想,最后以15∶25大比分落败。转机出现在第二局,除了朱婷、惠若琪、张常宁、徐云丽等人的强攻外,郎平不断调整人员起到了明显效果,替换上场的杨方旭、刘晓彤连续下球,颜妮发球得分,中国队将比分紧紧咬死,最后在朱婷的一粒重扣和拦网之下,中国队以25∶23扳回一局。之后的两局,比赛陷入焦灼,双方各赢一局。在最后的决胜局中,中国队凭借刘晓彤的发球、自由人林莉的几次精彩的一传,以及朱婷关键时刻扣球命中,最终以两分优势险胜对手,总比分3∶2,自开赛以来终于痛快地打赢了一场关键的比赛。

胜利之后队里的气氛瞬间轻松下来,郎平也开心了许多。备战与荷兰半决赛的训练课上,郎平开始和队员们开玩笑:“那天都说了是最后一堂训练课,你们不干啊,非要再来练。我知道你们会过日子,知道场馆一直订到8月20日,提前走人家也不退钱。”教练组开始喜气洋洋地给排球充气,在对战巴西前的训练课结束之后,有一丝悲观情绪的教练们给24个训练球放了气,只留了12个。

对阵曾在小组赛输球的荷兰队,过程并不轻松。为了应对胶着的局面,郎平盘算着手里的后发队员该如何运用,直到最后一个人选颜妮换上场,和二传丁霞配合默契,终于帮助中国队解开困局。最后由新人龚翔宇和队长惠若琪的两记精彩的打手出界,使中国队在第四局获得胜利,以总比分3∶1淘汰对手闯入决赛。

2016年5月9日,中国女排在北京光彩体育馆与泰国国家女排进行教学赛。图为中国女排助理教练安家杰在布置战术

决赛的对手是塞尔维亚。从总体上说,中国和塞尔维亚实力接近,而在小组赛里,塞尔维亚表现绝佳,中国队输球并不意外。决赛前,郎平调出与塞尔维亚的小组赛录像进行彻夜分析,第二天再带着队员分组学习录像内容,制订了有效的比赛方案。中国队虽开局不利,但从第二局开始就迅速找到了状态,通过拦网给塞尔维亚持续造成压力,拉西奇的高点快球几次被杨方旭神勇地救起,以及对方因心理不稳失误连连,最后中国队以3∶1战胜了塞尔维亚,勇夺奥运会中国代表团第26金。赛后朱婷被评为本届奥运会女排MVP,林莉被评为最佳自由人,两人还同时入选了本届女排最佳阵容。同时,这一场比赛也受到了全国球迷的极大关注,央视一套、五套的直播收视份额居然一度高达73%。

超豪华的13人教练团队

女排这次的12人阵容里,有9人是第一次参加奥运会,一举夺魁可能连她们自己都没想到。中国队具备拿到一块奖牌的实力。目前的世界排坛,美国和巴西的实力更强一些,中国和塞尔维亚紧随其后,而这一次夺冠,也有塞尔维亚打败美国的功劳。郎平在备战与荷兰的半决赛时就曾跟队员们讲,这一场比赛要当成两场比赛来打,一旦输球将与美国争夺铜牌,我们很可能获得第四,彻底与奖牌无缘。

除此之外,这届奥运会中国队有了自己的专用场馆,这对队员们的训练帮助很大。安家杰告诉本刊,对比塞尔维亚小组赛和决赛的表现可以明显看出,其状态下滑非常明显,这与比赛期间训练量少有必然的联系。这次女排解说嘉宾、前女排国家队队长冯坤也是排管中心的官员,她告诉本刊记者,在郎平的要求下,排管中心在里约为女排租用了专用的训练馆,这是中国女排在奥运会上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以往我们只能听从组委会安排,在比赛后次日在指定场馆训练一个半小时,这个训练量肯定不够。我们联系了当地的华人帮忙租场地,还联系了车辆接送。以往乘坐组委会的车辆也很不方便,每次去训练馆练习在交通上要花费很多时间,对队员的精力消耗很大。”专门租场地训练对美国、日本等队伍来说并不稀奇,但塞尔维亚还没有自己可以全体使用的场馆,在这一点上中国队占了上风。

曾与郎平一起在美国队、恒大女排执教,并曾在国家队担任郎平助理教练的李铁鸣告诉本刊,郎平作为主教练的各种想法,排管中心都全力支持,其自由度在国家队教练里并不多见。“以前在恒大的时候,无论是转会外援、选择国内运动员以及教练团队的搭配,许家印就说都由郎导说了算,目前的国家队可以说基本上延续了这个模式。”李铁鸣转投恒大女排之前,曾在辽宁女排当过主教练,感觉体制内模式对教练员的束缚较大。“省队的吸引力不像国家队,女排运动员们对进国家队非常向往,国字号教练在队内的权威性也毋庸置疑。而现在各省级专业队队员无论是从收入、升学还是将来的出路都不是很理想,因此专业队模式逐渐失去了对运动员的吸引力,再加上教练员基本上没有人事决定权和财权,需要接受项目管理中心的管理,领导要你负责训练和比赛成绩,但是在权、责、利三者不能结合在一起的情况下,普通专业队教练的工作较难开展,在运动员当中也不容易树立自身的威信。”

担任国家队主教练后,郎平不断寻找合适人选充实自己的教练员队伍。助理教练安家杰是主教练决策最重要的执行者。2013年郎平出任国家队主教练时,与恒大的5年合同还没结束,当年下半年开始的排球联赛上,山东队主教练安家杰为了推荐自己的队员杨方旭进国家队,和仍在恒大队带队的郎平有了最初的接触。“联赛结束之后,郎导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当时我认为是她要做国家队主教练了,和各个省的教练员都聊聊各自的情况,所以就畅所欲言说了一些。”安家杰从国家男排退役后,最开始是在山东男排当主教练。“渐渐就觉得男排有种瓶颈。谁的力量够大,谁的发球够凶,谁力量大失误又少,谁就能赢球,方式简单粗暴。这让我开始怀疑男排未来还能向哪个方向发展。”安家杰说。2012年他转做山东女排主教练,结果一下感觉豁然开朗,“到了女排就觉得可开发的东西还有很多。女排不像男排身体素质那么强,融入男排技术的同时,结合本身的跑动打法、串联技术,仍然有很多创新之处”。安家杰把自己对女排未来发展的思考在电话里和郎平讲:“女排的男子化不仅仅是力量,更重要的是建立接近男子的拦防体系、快速的立体进攻体系。比如后排的立体进攻逐渐和前排进攻一样,要融入战术进攻里,不是没办法的时候偶尔打一下,而是主动去打,不是高打,而是打得很低,传得很近,接近前排的打法,但比前排的威胁更大。我觉得这种后排迅速跟上准确配合的方式应该大力发展,而且在几年前巴西、意大利就已经开始尝试了。郎导听完觉得很投机,一共聊了四五十分钟,最后她说,想教练组年轻化一些,问我是不是能放下队伍和家庭,到北京来。”

2013年7月22日,郎平在女排身体训练馆指导队员训练

郎平历来重视对教练员人才的挖掘。李铁鸣原是汪嘉伟执教国家男排时期的主力队员,退役之后转会到德国甲级联赛的冠军球队效力,两年后李铁鸣像郎平当初一样选择自费出国留学,赴日本的体育强校筑波大学进行深造,师从著名的排球教练学教授都泽凡夫,在学期间他与导师一起执教筑波大学男排,硕士毕业后,他在日本一家女排职业俱乐部当教练,而郎平已经转去美国做了国家队主教练。2006年世锦赛郎平带队去日本比赛,李铁鸣去现场观战并与郎平进行交流,之后郎平便建议美国排球协会邀请李铁鸣去美国做自己的助理教练。“因为日本排球训练的特点是普遍的一传、防守、小球串联等基本功都非常扎实,郎导虽然觉得美国队网上进攻、拦网实力突出,如要在世界大赛中取得好的成绩,必须要争取做到功守平衡,因此队员们下三路的基本功亟待提高,我想郎平指导也是希望我能去美国女排帮助她把队员的一传、防守和小球串联方面的能力提升起来。”

在美国队期间,郎平带着李铁鸣和另一名中国教练李勇,以及两名美国教练一起训练。“那时候分工并不明确,每天都是所有教练员一起面对共同的问题。”李铁鸣回忆道。之后郎平转战意大利、土耳其的职业俱乐部,教练构成显然无法跟美国队同日而语,直至她又回到国内,在恒大队时,因为许家印的鼎力支持,教练员开始逐渐充实,但从没有过像现在国家队这样,无论是人员数量还是职能分配,都显得如此专业。

目前教练组里赖亚文兼任领队,负责队内的日常事务,同时兼顾副攻训练职能;安家杰全面执行郎平的训练意图,同时侧重磨炼接应二传的技术;资深教练包壮在国家队待了很多年,主要负责自由人;跟着郎平从恒大过来的年轻教练吴晓雷主管副攻;教练袁灵犀主要负责数据分析,有时也和陪打教练李童一起帮队员训练单项技术。此外,这支团队里还配备了强大的保障团队,从美国请来的体能师拉特·拉尔森(Ratt Larson)、先后来到队里的康复师贝丝·达林(Beth Darling)和许思华(Brittni Hsu),以及运动训练师丹尼尔(Daniel Mar Chong)。郎平还把美国队队医、手术外科医生舍温·霍(Sherwin Ho)请到了国家队里,这位医生每年往返两国若干次,在重大比赛时会随队前往。

此次里约奥运会,国家队派出了13人的教练员队伍,参加比赛的女排运动员共有12人,教练员和运动员的配比超过了1∶1,相当奢华。在比赛现场能够下到场地里的教练员也有5人之多,据洪钢的观察,这个人数也是所有中国队伍里面人员最多的,“虽然羽毛球队的教练也不少,但主要是靠赞助商的资金支持,而且下场的教练绝对没有这么多”。

来自海外的保障专家

外科医生舍温是芝加哥大学运动医学协会负责人及骨外科教授。他告诉本刊记者,郎平在美国队担任主教练时,他也是队里五人医疗团队中的一员。尽管一支队伍医疗保障人数多,但这些医生都是利用业余时间提供无偿服务的志愿者,这样的模式在美国其他运动项目中也非常常见。队医大多都是专注于运动医学方面的骨外科手术医生,如果做得好,这样的合作可以长期进行,对于医生来说,为运动员进行治疗是对自己医疗水平最好的检验方式。“没有人比排球顶级队伍里的运动员对肩膀的要求更高了,如果一个骨外科医生在运动员这个层面工作,那可以认为他能够应对一切的普通患者。”

通过郎平的牵线搭桥,冯坤、赵蕊蕊都曾赴美接受舍温的康复手术。在经过郎平邀请成为中国队队医后,舍温又继续为魏秋月、徐云丽、杨方旭、杨珺菁等国家队队员完成了手术。舍温大多数时间都在美国,但他每年都会为中国队物色康复师和训练师,后两者会随队训练及生活,除了保持队员日常训练中的良好身体状态,每周还要向舍温远程汇报队员的情况,舍温通过X光片和核磁共振成像来进行远程会诊,必要的时候会飞到中国来,给队员进行治疗。

中国队原本就有两名队医。舍温加入后,没有排斥传统的中医疗法,包括诸如按摩、贴扎和其他非手术性疗法都在与现代运动医学方法结合使用。舍温的目标,是让运动员能在治疗后恢复到受伤之前的身体状态,确保可以继续参加训练和比赛。在此过程中,他也能够对比出中美两国专业排球运动员身体状态的差异,他告诉本刊,中国运动员因为开始训练的年纪更小,因而,年龄小的运动员身上能更多地看到过度运动带来的运动损伤。

中国女排体能师拉特·拉尔森

去年世界杯比赛期间,朱婷在对韩国队的一场球时扭伤了脚,这一幕让很多中国观众捏了一把汗。2004年女排重夺奥运会金牌,那届中国女排也因此被称为“黄金一代”,但赵蕊蕊、冯坤、周苏红等主力队员身上严重的伤病也令球迷们印象格外深刻。像朱婷一样,赵蕊蕊也在比赛中上场没多久就因为一个跳跃老伤复发,一瘸一拐地走下比赛场地,要知道在此之前,赵蕊蕊接受了膝盖手术治疗,并进行了长达半年的康复训练,这只是她第一次回到比赛场上。所有人对女排队员的伤病记忆太深刻了,以至于有些记者在采访完总是不忘叮嘱现在的队员,“保重身体,不要受伤”。

舍温告诉本刊,在比赛中扭伤脚踝的确可大可小,严重的甚至可能危及运动员的运动生命,不过幸运的是,朱婷那次崴脚已经彻底康复。“受伤之后朱婷被迅速换下场,由两名康复师一直帮她做治疗。经过一天的调整,康复师根据几项指标数据的结果,判断朱婷脚伤已经康复,郎平这才同意让朱婷继续比赛。她仅仅是错过了一场球而已,并且最终帮助中国队夺得了世界杯冠军。”

记得以前看报道,陈忠和担任女排主教练时,队员们训练相当刻苦。在基地集训时,深夜12点队员们仍在高强度地训练。周末安排到郊区爬山,记者以为是出去玩放松,其实比在场馆里训练强度更大,陈忠和把队员分成两组,哪个组爬山爬得慢,就要接受惩罚,所有队员重回山脚,重爬一次。这样的训练强度甚至令冯坤、周苏红这样坚韧的老队员都难以忍受,以至于她们经常练着练着就哭了起来。但郎平执教之后,这样的超强度训练模式不见了,队员们在上午和下午分别进行训练,下午6点之后就进入了相对轻松的时间,除了康复师定期为每位队员进行康复治疗,或是全队组织看录像研究战术外,队员晚上的时间都属于自己,以至于体能师拉尔森常常担心队员们晚上管不住嘴,吃饼干和糖果,影响身体状态。

拉尔森同样来自美国。和舍温不同,拉尔森之前就已经在中国跳水队和柔道队担任过体能训练师。去年初,他通过上海一家体育经纪公司的推荐,认识了郎平。“郎平当时正在寻找合适的体能师,我们经过一番交流,她决定聘用我。”拉尔森说,他负责每天的热身活动和体能训练。去年世界杯之后,我在体育总局排球馆里参观了女排的一堂训练课,在体能师的带领下,队员们带着球从场地的一侧不断翻滚、跳跃着移动到另一侧,再两两配合,跟着动感的音乐节奏,完成一套复杂而丰富的热身动作。拉尔森说,传统的热身动作已经过时了,这些新的设计更合理,既能充分激活身体,也更为科学。那次训练课是国家队解散前的最后一堂课,之后队员们将回到省队参加全国排球联赛。拉尔森针对每个队员的不同特点定制了个性化的训练动作,课后发给大家,让他们在联赛期间仍能保持良好的状态。“这份计划里面90%的部分是相同的,另外10%针对每个人的职能,袁心玥拦网要保持身体重心的稳定,所以她要加强核心力量,朱婷则要加强脚踝的练习,林莉需要不断实施跑步训练,加快速度和灵活性。”

拉尔森首要的任务是尽量减少队员受伤的概率。“中国队的训练强度比美国队大很多,美国队一天的训练量只有三四个小时,一周训练5天,但中国队一上午就要练三四个小时,而且是一周7天持续训练。在这种高强度的训练模式下,让队员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并不容易。但好在队里的运动员们风险意识都在增强,比如朱婷,在日复一日挥臂扣球的训练中,她的肩膀非常容易受伤,但她对此反应非常快,稍有不适就会马上向教练员反馈,及时换到我这里进行治疗,因此她始终保持了很好的竞技状态。要知道,很多运动员对一点点身体异常不会十分敏感,再练下去就可能会受伤。”

在拉尔森的观察中,郎平是队里绝对的权威。“她像一个指挥官,安排所有的一切,其他教练也都乐于听她的,因为每个人都很珍惜跟她一起工作的机会,能从她身上学到很多东西。”郎平将日常训练设置成一组结构清晰的训练单元,她平时主要训练二传手,还随时观察主攻、副攻、接应、自由人各自的状态,如果觉得副攻的防守能力需要加强,就会把队员调整到相应教练的手下进行训练,如果觉得队员的体能需要改善,会把队员交给拉尔森,之后就完全尊重体能师的专业能力。“和中国其他队伍的教练相比,郎平更了解体能训练的专业性,一个队员体能如何、是否适合上场比赛、该如何训练加强体能的哪些部分,郎平完全听从我的意见。但我在其他队里常常遇到的情况是,主教练告诉我,需要增强运动员的哪一部分体能,这些意见有时候并不一定科学。”

尽管训练强度仍然偏大,但拉尔森认为郎平的训练安排是最恰当的。“她有丰富的海内外经验,知道什么该练,什么时候该停下来。有时候她觉得队员练得太辛苦了,就会安排很多游戏给她们。这次奥运会期间,半决赛打荷兰之前,队员们还在训练中间玩垫球比赛,输的一方要学蜘蛛爬,最后朱婷所在的队输了,全队只有朱婷爬得比较像蜘蛛。”

大国家队和男子化潮流

在入主国家队之前,郎平时常被用人问题所困扰。在国家体制培养模式下走出来的郎平和李铁鸣,在美国执教期间,都对美国将个人意志最大化的体育文化极不适应。“2005年打世界杯,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主力二传手博格突然说不想参加比赛,也不说具体原因。我们国内的教练都不太能理解,在国家队怎么可能出现队员临阵说不参加比赛的事情,但美国人就可以接受,尽管也不太高兴,但还是能尊重队员的决定。”结果那次比赛,美国队没有候补的二传手,临时把其他位置的一名队员顶替过来,成绩当然很不好。

李铁鸣曾与郎平一起在美国队和恒大女排执教,之后在国家队担任过郎平的助理教练

郎平回国之后,恒大队给的硬件支持力度空前,资金和教练员团队都能得到保障,外援也可以按照专业标准不计成本地挑选,但郎平仍然苦于国内球员选材困难。“现在国内的足球、篮球等项目已经开放了转会市场,但排球仍然无法按照运动员自身的意愿进行流动。恒大女排曾经作为一支体制外的球队,每年只能挑选一些国内其他专业队退役或者非主力队员,通过临时转会到恒大打球。冯坤、周苏红、杨昊都是已经退役后才在恒大打了一两个赛季。”李铁鸣说,虽然许家印很想在排球领域打开局面,郎导执教恒大女排时期每年的投入也都相当大,选择的外援也是国际上顶尖的运动员,但是因为中国的排球联赛并没有真正地走向职业化、市场化,因此无法像恒大足球队那样取得几连冠的成绩。郎平在恒大期间所遭遇的尴尬不言而喻。

郎平当上国家队主教练后,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进进出出国家队的运动员翻了一倍都不止。“第一年总共进行了三次集训,三批一共来了40多个队员,其中常态化的队员有20多个。”李铁鸣告诉本刊,以往国家队集训的队员人数只有16~18个。

人数不断增长的国家队现在被叫作“大国家队”。安家杰分析说,郎平在美国时因为训练体制不同,初次体验了大国家队的滋味,在意大利和土耳其的俱乐部执教,同样要适应每赛季训练不同运动员的状况。“有时候甚至是大换血,一个赛季所有的运动员都换了,对主教练是一个很大的挑战。虽然是被动接受,但郎导也从人员灵活使用上尝到了甜头,现在国家队,无论是队员还是教练员,都具备了不断充实的条件,和历届团队相比,我们现在是一支复合型团队。”

安家杰体会其中的好处:“前些年国家队人员固定,老队员退役或者状态不行,想挖掘年轻队员只能听青年队教练的意见,但队员的真实情况只有自己上手带过才心里有数。另一方面,人员流动起来,对调动地方队的积极性帮助很大。国家队不再神秘,有些运动员以前一辈子也进不了国家队,但现在只要你有一技之长,都能到国家队试训。虽然最后参加奥运会的是12个人,但很多运动员都参加过国家队集训,熟悉我们的训练体系,临时抽调谁出来都问题不大。在之前的世锦赛、世界杯,以及这次奥运会上都有这种临时抽调的情况,比如北京队的刘晓彤,就是在最后一刻被拉回来的,她之前在队里集训过多次,这次回来马上就能用,在奥运会上的表现有多好,大家都能看得到。”

人员充实之后,队伍的组合和变化大大增加,这给对手研究我们制造了难度,当然更重要的是为我们打开局面提供了更丰富的手段。教练吴晓雷告诉本刊,现在队里已经不存在主力和替补的明显区分,“只有先发和后发”。而郎平也在夺冠后接受采访时说,除了朱婷一个最强点外,中国队目前没有哪个位置是绝对强的,一旦谁的状态出现了问题,就想着法用另一人找补一下。郎平出马结束了中国队无人可用的局面,但郎平自己清楚,这些新人存在很多问题。李铁鸣说:“郎导永远认为细节决定成败,所以在训练中拿出很多精力强调基本功,小到垫球时小臂、手腕的细微动作,都要亲自上去纠正,这些问题很多教练是不太在意的。”朱婷刚进队时防守很差,接一传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当然现在她已经很全面了,但队员相互弥补仍然非常重要。

今年初第一次入队的19岁小将龚翔宇就是个例子,吴晓雷说,之所以挑选龚翔宇进队,主要是看中了她个子高拦网好,打球冲击力强,对国家队接应二传的位置是一个有力的补充。龚翔宇一进队,就在瑞士女排精英赛上帮助中国队夺冠,并且入选了最佳阵容。在出发里约的最后一刻,郎平选择了龚翔宇,放弃了曾在去年世界杯上为中国队捧杯立下汗马功劳的曾春蕾。而龚翔宇的表现也令教练组满意,在小组赛后的几场关键比赛中,中国队无法打开局面时,郎平派出龚翔宇打出一些变化来,每次效果都很不错。

这次的奥运阵容里,首次参赛的小将人数占到了三分之二。安家杰说,之所以起用这么多新人,是因为郎平的目标原本就是2020年的东京奥运会。去年,朱婷、袁心玥、张常宁三个20岁上下的新人,被球迷们笑称为“朱元(袁)璋(张)”,给中国女排带来了新的希望,现在她们都已经是队里的绝对主力。

仔细观察这些小将们,第一个直观印象就是高。在2004年女排黄金一代退役之后,中国队曾经因为盲目追求高度,却不敌身材矮小但技术细腻的日本、泰国队而备受诟病。现在郎平回来了,她却坚持了“高大化”的路线,挑选的几名“90后”小将均身高过人,其中一出道就被寄予厚望的袁心玥全队最高,1.99米,主力得分手、奥运会MVP朱婷1.95米,在仁川亚运会上表现出色的张常宁1.95米,再加上队长惠若琪1.92米,老队员颜妮、徐云丽身高分别为1.92米和1.90米等等,中国女排是此次奥运会赛场上平均身高最高的女排队伍。

为什么要坚持“高大化”的选择?安家杰认为原因很简单,就像他和郎平第一次通话时谈到的,男子化打法是目前女排的发展趋势,“网上争夺非常重要,没有高度就没法应对欧美的强攻和快速打法。目前这也是中国队实力最强的部分”。但男子化潮流的核心是进攻节奏越来越快,高大的另一面是对速度的折损,这又该如何解题?

至少体能师拉尔森给了我部分的答案。他在去年世界杯之前,工作重点是帮助队员们让身体变得更加强壮,他说:“这个目标很快就达到了,现在队里力量最强的是二传手丁霞,今年新进队的龚翔宇基础也很好。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不再希望队员更加的‘强壮,因为这必然会影响‘速度。所以从世界杯到奥运会期间,我的工作重点转向了如何让运动员变得更快上。练习举铁时,重量上只要保持状态就好,关键是要提升举起的速度。我认为中国队在速度上提升的空间很大,如果明年我还在队里工作,我的目标就是要改善队员的饮食。说实话,中国队的队员和其他国家队员相比,体脂含量偏高,有些队员体脂率是20%,运动员至少要到15%才算合格,而降低体脂率90%要靠健康的饮食。如果中国队偏胖的队员能成功减重,我敢打包票,中国队真的会是无敌的世界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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