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危机与欧洲民粹主义崛起探析*

2016-08-29刘益梅

学海 2016年4期

关键词：民粹主义难民政党

刘益梅

作者简介：刘益梅，法学博士，上海商学院文法学院、国际移民研究所副教授，liuym5186@sina.com。上海，200235

难民危机与欧洲民粹主义崛起探析*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宗教信仰与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研究”(项目号：13JJD730002)、国家民委民族问题研究项目“欧洲难民危机研究”(项目号：2016-GMB-043)的阶段性成果。

刘益梅

内容提要2015年的欧洲难民危机，使得二战后长期遭受压制的民粹主义思潮和民粹主义政党东山再起，欧洲地区掀起了一股民粹主义复兴浪潮。当前欧洲民粹主义复兴主要表现为街头频发的反移民行动以及民粹主义政党影响的迅速壮大。欧洲民粹主义迅速崛起，与难民危机所带来的民众不安全感、执政党的政策实施不力所造成的信任危机以及民粹主义政党哗众取宠的意识形态口号等紧密相关。而民粹主义脆弱的社会基础、执政党的政治联盟对民粹主义政党发展所形成的阻力、欧盟在难民危机上的有效措施和正确政策以及民粹主义自身难以克服的制度性困境等等，使得民粹主义最终难以有所作为。

欧洲难民危机民粹主义未来走向

反移民的民粹主义思想在欧洲由来已久。自从西方国家干预中东、北非和叙利亚等国家事务以来，来自上述地区和国家的难民潮对欧洲国家的冲击愈演愈烈。大批难民取道土耳其或地中海前往欧洲地区，对欧洲国家、欧盟的经济、社会、非传统国家安全构成了巨大的挑战。2015年欧洲难民危机的爆发，让二战后长期遭受压制的民粹主义思潮和遭遇极端边缘化的民粹主义政党东山再起，他们充分利用民众对难民潮的不安心理，在欧洲地区掀起了一股民粹主义复兴运动的浪潮，欧洲民粹主义正呈现出全面崛起的迹象。

难民危机背景下欧洲民粹主义强势回归

长期以来，欧洲国家宣扬西方的“民主”、“人权”，以人权高于主权的思想，长期干预中东、北非国家的内部事务，由此，造成了中东、北非国家的政局不稳、部族冲突，由此产生了数以十万计的难民。由于地缘政治的关系，上述国家的难民多数逃往欧洲国家。而欧洲国家、尤其是西欧国家对来自非洲、中东等贫穷、动乱地区的移民持较宽松的移民政策，导致上述国家的穆斯林移民大量涌入。由于宗教信仰以及生活习惯等与欧洲本土文化之间的差异，这些移民很难融入欧洲主流社会。2015年以来，伴随着大量难民的到来，欧洲经济遭遇重创所导致失业率的居高不下，以及伪装成难民进入欧洲国家制造恐怖袭击的恐怖分子给欧洲国家的民众带来的担忧和不安，给以“反移民”为旗帜的民粹主义政党提供了异军突起的机会，他们利用民众对外国移民大量涌入可能造成的公众资源和政治资源消耗的担心和不满，在欧洲掀起了一股民粹主义运动。当前欧洲民粹主义复兴主要表现为社会情绪的民粹倾向，以及民粹主义政党影响的迅速壮大。

(一)频发的街头反移民行动：欧洲民众社会情绪的非理性表达

民粹主义是一种复杂的政治思潮。作为一种草根性极强的社会政治运动，民粹主义始终强调对“人民”的极端尊崇，打着“人民至上”的口号，使用蛊惑人心的口号、宣传理想化的极端民主和绝对民主，以此赢得民众的支持率。但是，民粹主义政党在宣扬自己是民众利益的代言人时，代表的“人民”却只是人民中的一部分、尤其是底层民众。在欧洲，具有浓厚种族主义、大民族主义倾向和反犹色彩的极右翼民粹政党，如意大利北方联盟、法国国民阵线、丹麦人民党、荷兰自由党等多强调本国民众优先的原则，要求限制外来移民，颁布严厉的避难法，尤其煽动对于伊斯兰教的恐惧和敌对情绪，对来自中东、北非的信奉伊斯兰教的穆斯林移民以及罗姆人等少数民族，持歧视态度。这种状况伴随着希腊金色黎明党在国会将移民列为“次等人”、法国国民阵线对穆斯林学生实施各种歧视行为、意大利地方主义政党北方联盟的种族歧视行为的变本加厉而格外引人注目。

英国学者保罗·塔格特在对民粹主义的研究中发现，“哪里有代表民意的政治运动，哪里就有一种作为潜在的政治运动或者政治观点的民粹主义。”①在欧洲一些国家和地区，受制度完善程度、人民政治理念和传统习惯等因素的制约，民粹主义往往通过社会运动的形式表达出来。在2015年的欧洲难民危机中，利用难民身份进入欧洲国家的恐怖主义分子在巴黎和布鲁塞尔发动的恐怖袭击、科隆性侵事件的发生等等，引起对现有社会感到不安的部分民众恐惧情绪的激化，从而导致部分民众以“人民”之名，通过激进和暴力的方式，表达不满。在民粹力量的鼓动下，曾经被视为例外的德国，随着欧盟部分成员国拒绝接纳难民情况的发展，也朝着反移民方向迈出了重要步伐。打着“反移民”、“反西方伊斯兰化”旗号的Pegida(爱国欧洲人反对西方伊斯兰化)运动在德累斯顿组织数千人参加游行示威。他们自认为要为“愤怒的公民”代言，与德国选择党相互呼应，共同传播对伊斯兰教乃至对所有穆斯林的恐惧与厌恶。2015年1月12日，Pegida游行出现在德国近30个大小城市，仅德累斯顿就超过2万人参加，此后，还有18个欧洲国家的支持者响应。②仇外情绪和针对难民的袭击事件的不断增加，使得德国在2015年发生的难民袭击事件是2014年的4倍，每天至少有一人成为排外暴力的受害者。2015年10月，一些东欧国家的民众也走向街头，反对政府接纳难民。在波兰首都华沙，捷克首都布拉格，斯洛伐克首都布拉迪斯拉发，都爆发了反对难民进入的民众游行。2016年布鲁塞尔的恐怖袭击，让欧盟民众内心深处对和平的渴望和自信受到进一步打击，欧洲大陆民众的民粹主义情绪由此爆发。在民粹主义政党的煽动下，反对外来移民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3月27日，一群极右翼分子在布鲁塞尔市中心的波尔斯广场举行反对难民的活动，并与警察发生了冲突。瑞典南部特罗尔海坦中学所遭受的蒙面黑武士的恐怖袭击以及近来瑞典各地难民安置营地不断遭到纵火等等，充分表明民众社会情绪的民粹化倾向。

“民粹主义只是某些追逐权力的领袖的机会主义与不择手段地操纵群众的策略相结合……民粹主义意味着对群众的操纵，但是这种操纵从来不是绝对的。”③如果欧洲难民危机一直无法转好的话，那么，在民粹主义政党的蛊惑之下，民众非理性的民粹主义情绪可能会进一步被激化。因此，在欧洲难民危机尚没有显示出得到解决和有所缓解的任何进展，甚至难民危机在近期有进一步恶化的可能的背景下④，欧洲民粹化的社会现象将会在更深层次上影响着欧洲社会的发展。

(二)民粹势力的政治复兴：民粹主义政党的迅速崛起和强大

精英主义是民粹主义潜藏着的逻辑。⑤平民大众的不满充其量只是一种情绪发泄，而把这种自发的情绪上升到自觉水平，则是精英分子的使命。在席卷欧洲的抗议难民的示威活动中，正是由于作为精英分子的民粹主义者，利用了民众的不满，使得民粹主义幽灵再次显现。右翼民粹主义政党通常以反主流的姿态以及高度的极端民族主义和排外倾向作为策略，他们反对外来移民和多元文化、反对经济全球化和欧洲一体化，把犯罪和失业归咎于外来移民，并且通过歧视和排斥少数族群、非主流的宗教信徒以及外来移民，打着建立族群、血统、文化意义上的“同质社会”的旗帜，而获得了民众、尤其是下层民众的广泛支持。在2015年的欧洲一些国家的大选中，民粹势力取得了地方选举的胜利。如接受叙利亚难民较多的瑞典，在2014年的选举中，瑞典民主党获得了12.9%的选票；在2015年4月的芬兰大选中，极右翼政党“正统芬兰人党”成为芬兰议会第二大党并参与组建联合政府。在6月举行的丹麦议会下院选举中，民粹主义政党丹麦人民党拿下了创纪录的21.2%的选票，在议会新增15个议席，跃升为第一大政党，其得票率远远超过后来组建了少数派政府的自由党。在2015年9月的希腊大选中，极右的“金色黎明”党获得了7%的选票，成为希腊国内第三大政党，同时，也是三大政党中发展最快的政党。法国第三大政党——“国民阵线”的领导人马琳·勒庞，因其反移民、反伊斯兰的立场而获得民众的广泛支持，已成为2017年法国的总统候选人之一。2015年，德国虽然不是大选之年，但反移民、反伊斯兰的力量却也日趋壮大。以反移民、反欧元、反穆斯林移民著称的德国另类选择党支持率已升至近10%，并且在巴登—符腾堡州、莱茵兰—普法尔茨州和萨克森州的2016年三个地方议会选举中获得历史性的胜利，成为巴登-符腾堡州和莱茵兰-普法尔茨州的第三大政党与萨克森州的第二大政党。而德国总理默克尔领导的“联盟党”支持率则下跌至34%左右，这是2012年6月以来的最低水平。在难民政策争议持续发酵的背景下，默克尔正遭遇2005年执政以来最严重的政治危机。英国民粹主义政党独立党在2015年的大选中也获得了12.6%的选票。尽管该党目前还不是下任执政党的替代选择，但已经表现出将英国政治引向中右方向的巨大潜力。在东欧的波兰、斯洛伐克、匈牙利等，民粹主义政党也一致主张，反对任何削弱“欧洲基督教文化”的行为。

由此可见，右翼民粹主义政党的迅速壮大和蔓延，是欧洲各国对执政党在难民问题处理不力的集中宣泄，极大冲击着欧洲传统主流政党的选民基础和有关国家的政党格局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马克·马佐尔认为，一些欧洲人或倒向极右，或抛弃政党政治，失去了对政治阶级的信任，也即将失去对民主制度的信任。由此而来的政治危机不仅会损害欧洲一体化，而且还会危及欧洲民主秩序本身的合法性。⑦欧洲国家的政治格局正由于民粹主义政党的崛起而发生重要变化。正如艾伯齐塔和麦克唐纳在《21世纪的民粹主义：西欧民主的幽灵》一书中所指出的那样，民粹主义的幽灵“巧妙地把欧洲一体化和全球化浪潮所引发的就业压力、安全担忧以及种族的、民族的、文化的危机，特别是身份认同的焦虑和民众对代议制民主的不满联结起来。”⑧

难民危机中欧洲民粹主义强势回归的原因分析

无论是左翼民粹主义还是右翼民粹主义，它们都打着为民众代言的旗号，反对主流政治思想，以及一切在他们看来损害了民众福祉的东西。民粹主义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底层民众的诉求和对主流社会的不满，但是民粹主义所具有的非理性、盲目的大众崇拜倾向、将社会问题简单化、单一化等特征，使得民粹主义往往具有狭隘的平民主义、极端的民族主义和盲目的排外主义等特点，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社会发展的理性与自制机制，由此带来了更多的社会问题。欧洲右翼民粹主义在难民危机中之所以会迅速崛起，与难民危机所带来的民众不安全感、民粹主义政党蛊惑性的政治主张和政治策略的成功运作以及执政党的政策实施不力有着密切的关系。

(一)民粹主义的社会心理基础：难民危机带给底层民众的不安全感

(二)民粹主义混乱和恐惧空间的生成：欧盟在难民问题上久拖不决

(三)民粹主义重生的政治空间：主流政党在难民问题上消极作为所导致的信任危机

(四)哗众取宠的意识形态口号：民粹主义吸引民众的有力武器

难民危机背景下，欧洲民粹主义的未来走向

第一，民粹主义存在的社会基础脆弱。尽管民粹情绪会因为难民危机而赢得一些追随者，甚至民粹主义政党在议会选举中会赢得较高的得票率，但是，部分欧洲民众为民粹主义政党投票，更多的是通过对执政党难民政策的一种对抗式宣泄来呼吁传统政党注意他们所遇到的困境，而非痴迷于反对外来移民和反对多元文化。随着选民政治理智的恢复和归位，民粹主义赖以生存的群众基础就会被弱化。

第三，欧盟在难民危机上的有效措施和正确政策，将摧毁民粹主义政党利用难民危机制造的难民恐慌。难民危机的演进，使得欧盟的两大框架都柏林协定和申根协议伤痕累累，欧洲民意四分五裂，欧洲一体化事业遭遇挫折。但是目前欧盟正在采取措施，通过难民配额方案的执行和与土耳其达成难民交换协议，来阻止更多的难民进入欧盟。如果欧盟能够协助中东地区重建或者帮助找到政治解决冲突的方法，如果土耳其真的能够履行难民交换协议，维护欧盟外部边境，遏制无序难民潮，如果欧盟能够做好外部边界控制和内部安全合作，使欧洲国家的民众切实感受到欧盟处理难民危机的有效性，那么，民粹主义政党利用欧盟在难民危机问题上的政策失误所制造的恐惧和混乱将会自动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