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兰花

◆　徐慧芬

逝去的兰花

◆徐慧芬

他只能听从吩咐，将来人带进一间置满名贵兰花的屋子，门楣上一块匾，“闻香轩”三个字，金光闪闪，这是他收藏兰花、养育兰花、欣赏兰花的一方天地，一切都是他亲手打造。当来人将他连同那盆稀世珍品“王中王”一起请上车时，他眼中有泪，慢慢溢出。而后将一双手伸向那盆兰花，猛然间眼睛一闭，夺过那盆，用力砸向地面。倾刻间，盆碎四裂，兰根裸露，花蕊凋零。这个举动让带走他的人猝不及防。

警车里，他怀想当年，眼前依稀有一幕幕画面轮番掠过。

他爱兰花呵！一生中并无其他嗜好，唯一爱兰。小时候，他跟父亲去山里采药，识文断字的父亲指着山涧旁那一丛丛长叶草说，儿啊，这草叫兰花，虽是长相平常，但开出花来，这清香气呵，能让人一辈子忘不掉。初中时，他背古文，父亲给他加课，让他背诵《离骚》段落。父亲说，咱乡间的兰花草在屈原的诗里，是清高又朴素的美人呢！

进城读大学前夕，他特地跑了几十里山路，从山里挖出一株兰花装在瓦盆里，连同他简陋的行李，一起搬到了宿舍里。有同学打趣：你个农民子弟，还蛮有小资产阶级情调呢！他笑笑不言语。

工作了，留在城里。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他就买了一只考究的青瓷花盆，给那瓦盆里的兰，换了新衣。他站在课堂上，给学生们上课。他给学生即兴朗诵郭沫若先生的《春兰》，“我们也讨厌人们夸说什么是‘王者香’，也讨厌人们说我们是‘花中君子’；其实我们生长在山地的泉水边，樵夫和村农们本是我们的好邻里……”学生们神情专注凝视着他们年轻的语文老师。

结婚那天，他在新房里布置了好几盆兰花，新娘嫌兰花太素，他笑着教训新娘说，花如人，不俗才好。新娘竟为此有些生气了。慢慢长了工资，他开始有选择地买一些品种好的伺弄着。到了提升为校长时，公务再忙，他也不曾亏待过这些盆兰。该浇水，该施肥，该翻盆，他一样没忘。渐渐，他周围的朋友、同事，凡是有点熟悉，或有点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了他的这点爱好。渐渐，他对兰花开始了去芜存精，他只收集精品了。他清清楚楚记得，这一盆盆名贵的精品有着不同的出处与故事。

这盆叫“笑脸”的，每一朵花便是一张笑脸，是那个叫孙行的学生，他父亲为了让儿子评上区三好，半夜里竟提着一盆兰花找上门，也算是搭准了脉搏呀！

这盆叫“虎头”的，每一朵都开得虎虎有生气，且常年不败。那是学校对门酒楼里那个胖经理送的，为了让他包工头侄子接上学校的装修活，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还有那盆“云中鹤”，真是逗人爱，伸出的花枝，稍有声响，竟会左顾右盼，像鹤翩翩起舞。这是教育局熊副局长的馈赠。学校换了新车，那辆旧车卖给个体户，得了十几万元，班子里大家分了，给熊局长也留了一份。他老人家也是客气，弄了盆“云中鹤”送给我，那确是珍品中珍品啊！日后顶了他的位置，也是靠了他一手举荐哪！

哦，还有就是最后栽在它手里的这盆“王中王”，自从那次花展上看到它，自己想了它多少日子呀！为了这稀世尤物，自己竟昏了头铤而走险，明知不可靠不可行而为之，命令下属，违规签下了这桩工程合同，谁知道这豆腐渣工程，会让一所学校的校舍楼板轰然倒塌，弄出人命来！

…………

往事不堪回首，想到自己，为爱兰花，差不多耗去了一生的心血，现在竟是晚节不保，行将退休风风光光的局长马上要成阶下囚，这牢狱里，哪能再见这些宝贝啊！想到这些，他终于忍不住放声悲嚎。

发稿编辑/浦建明

插图/鲁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