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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未歇

2016-08-25黄书祺

读者·校园版 2016年17期
关键词:老人院南希角落里

编者按:本文作者黄书祺是我刊校园通讯员,2015年作为仅有的两名中国籍学生之一,被成立于1884年的英国圣斯威辛学校录取。她勤于练笔,文采飞扬,在国内读书时就获得过许多荣誉。近期,我们特约黄书祺同学为我们记录她的“行走英格兰”之旅,相信大家一定会从她的笔下领略到多姿多彩的英伦生活。

疗养院里传来老太太的脚步声,艰难、孤独,努力维持着平衡。

我们几个女孩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踌躇,推推让让,不愿按铃。

圣诞节前的那几个月,每周二下午,十年级有二十几个孩子在上Stretch课时去社区疗养院陪老人聊天。我所在的小组被分配去温彻斯特郊区的老人院。

老人院离学校并不远。从校门出来,跨过高桥,沿着一条落英缤纷的石子路走到尽头,老人院的大门便隐约出现在红叶里。不知为何,大不列颠的周二下午从不见太阳,石子路上布满了雨水,走过去的时候坑坑洼洼。雨打落在锈迹斑斑的大门上。一个秋天过去了,我感觉大门的锈色似乎又深了一些。

老人院散发着极似落叶腐臭的气息。每一次按铃,为我们开门的都是一位棕色皮肤的中年亚裔女性,她在院里负责给老人们送下午茶和点心。Stretch课的老师乔丹女士带我们来到公共休息室,里面零零散散地摆着几张旧沙发,上面坐着两三个老太太,还有个老爷爷坐在轮椅上。看我们进去,最开心的是坐在角落里的老太太,我们叫她“南希奶奶”。

南希奶奶今年93岁。听中年女人说,她是整个老人院里唯一一个行为意识还算清楚的老人。

第一天到老人院的时候,我作为唯一的国际学生,被安排和相对容易沟通的南希奶奶聊天。眼前这张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脸上,有一双已经深陷的眼睛,但那双眼睛还有一丝微微的亮光,只是在我身上停留不会超过一分钟。我便兴致大减,沉默不言。南希奶奶缥缈的眼神于是又转了回来,干裂的嘴唇轻动了一下,似乎在表达歉意。

“您在温彻斯特住了多少年?”

是乔丹女士先开始的话题。她之前担心女孩们和老人无话可聊,便把“最容易聊天的10个话题”列在了我们的计划里。我自然也是前夜“挑灯准备”过的。只是凝视着眼前这位黯然的奶奶,她的思绪似乎已经飞远了,千言万语都轻如一张白纸。

见南希奶奶没有反应,乔丹女士又指着我说:“这个女孩,她叫Suzie,今年14岁,来自中国。Suzie,和奶奶讲讲你故乡的故事。”

老人听到“故乡”一词,忽然如梦初醒似的,嘴唇哆哆嗦嗦地上下翻动:“故乡——故乡——我没有回去过——十几年了——故乡——故乡——”

南希奶奶瘦弱的身躯在复古风格的深棕色躺椅里微颤着,过了两分钟,才一点点平静下来。而她的目光又变得缥缈又虚无,仿佛在这个阴雨绵绵的季节里,她找不到眼神可以着陆的角落。

“和老人聊天简直像是赎罪。”我心里暗暗埋怨。

可是之后的两个月,我们每周二下午都得踏着水坑来到这座秋日红叶下的铁门边,怯生生地按下门铃,迎着亚裔女人有些阴森森的脸,走进毫无生气的公共休息室。南希奶奶的位置靠近窗边,听得到雨声。她的头轻倚着玻璃窗,遥远的目光浮动着未曾停歇的暗潮。亚裔女人送来了茶水以后,南希奶奶的精神便好一些了,也可以嘴角微微上扬地听我讲一小段故事。她兴致极好的时候,甚至会用那干枯如柴的手捏着我的西装校服,喃喃片刻。可惜我从未听懂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孩们决定要给老人唱歌。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南希奶奶其实大半生都是音乐老师,当我们扯着嗓子唱“and I will trust in you alone”时,她就会着急地比画着,大喊:“Alone的元音要拖得更长一些,这样旋律才出得来!”

坐在轮椅上的老爷爷总是在我们唱歌时无休止地发出“呼——呼——”的喊声,南希奶奶总是气得冒汗,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向亚裔女人抗议:“小姐,这位先生需要去另一个房间休息!女孩儿们都要唱歌呢!”

同来的女生唱歌大多不赖。每次当最后一个音符落在雨声中时,南希奶奶都幸福地深吸一口气,收敛地赞扬一两句,但随即是更多的意见,诸如“下次你们来表演,应该统一服装”之类。

南希奶奶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终于喜欢上我们的。

10月中旬的期中假,我们缺席了两周。再回老人院的时候,其他老人都是木然地打量着这群似曾相识的不速之客,唯有南希奶奶,蹲坐在她那个靠窗的角落里,兴奋地挥舞着双手。

我们有的时候不唱歌,就坐在老人们的腿边和他们一起拼拼图,准备圣诞树的装饰物。南希奶奶就会沉默地在角落里失落一阵子,眼睛轻轻地眯成一条缝,似乎在思念记忆里的歌声。

有一天,南希奶奶突然口齿清楚地跟我讲话了。

“Suzie,我告诉你,我的故乡离这里其实并不很远。那里很美,还有一座幼儿园……我以前就在那里念书……那里有一条河……”

她在圣诞节前不久宣称,感觉故乡的爸爸妈妈要来接她回家了。我听着,冷汗淋漓。

好在后来去老人院的时候,南希奶奶还安然坐在角落里。她在老人院唯一的朋友,3天前因为阿尔茨海默病严重被转到了南安普顿医院,她如今一个人在窗边看着雨打花落,凝望着她和朋友一起做晨练的红叶小院。初冬寒至,落叶在土地上再无印痕。

最后一次到老人院的时候,冬阳出奇的暖。

我们给老人们唱了《圣诞颂歌》,帮他们完成了圣诞树饰品的装扮,还和轮椅上的老爷爷一起复原了4幅拼图。不过这一次南希奶奶不在。太阳很好,她在院子里散步,走走停停,迟迟缓缓。我第一次看到她走动,心里莫名地一喜。不过那瘦弱的身影毕竟是孤独的,因为在这家老人院,“她是唯一一个神志还比较清楚的老人”。

听乔丹女士说,南希奶奶托人到温彻斯特的街头买了一卷毛线。她要练习织围巾,准备明年冬天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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