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产业革命历史看当前全球技术进步放缓

曹 永 福

(中国社会科学院 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北京 100732)



从产业革命历史看当前全球技术进步放缓

曹 永 福

(中国社会科学院 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北京 100732)

2008—2009年全球“大衰退”的导火索是金融冲击，因此复苏阶段学界普遍关注金融因素，更多讨论各部门资产负债表的修复以及财政货币政策的刺激问题。但经济增长理论表明，技术进步是促进中长期经济增长、提高民众福利的核心驱动力；经济周期理论也认为，经济波动与科技创新、技术扩散紧密交织在一起。当前全球经济增速放慢，在讨论全球经济的结构性问题时不能回避技术进步这一核心问题。

笔者首先用统计数据证实当前全球技术进步速度的放缓，然后结合三次产业革命的历史剖析这种现象背后的趋势性原因。

一、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的回顾与新态势

技术进步的测度较为复杂，常用方法是用产出扣除各种投入要素的贡献得到全要素生产率(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TFP)，用该指标测度技术进步。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对成员国的TFP进行系统测算，目前公布的数据范围为1995—2014年。此外多个研究机构发起的KLEMS项目*该项目由哈佛大学教授乔根森发起，项目英文名称KLEMS中的5个字母分别代表资本、劳动、能源、原材料和服务。测算了重点国家的TFP数据，其中对美国的测算最为系统，2013年4月发布的美国数据范围为1948—2010年。为将当前的态势放在长时期内进行比较，本文将1995年之前美国的TFP增速作为全球技术进步的参照。

TFP增速随经济波动而上下波动，因此观察中长期趋势更有帮助。图1虚线代表美国TFP增速的移动平均值，可以看出20世纪50—60年代美国TFP增速较高，但在20世纪70—80年代初有所下降，20世纪90年代后又有所提高。从OECD公布的最新数据可以看出1995年以来TFP增速呈阶梯式下降：1995—2000年19个OECD国家年均增速为1.5%，2001—2007年下降到0.9%。2008—2010年国际金融危机前后TFP增速剧烈波动*2008、2009和2010年OECD国家TFP平均增速分别为-0.9%、-1.81%和1.83%，为剔除数据过于剧烈的波动，图1对上述3年的数据取平均。，2011—2014年是金融危机后的经济复苏期，OECD国家TFP平均增速为0.3%，只是上世纪90年代后期的1/5。

技术进步速度放缓成为全球经济增长乏力的重要原因，引起各界对世界经济前景的悲观情绪。下文将结合产业革命历程重点讨论二战以来世界全要素生产率的波动。

图1　美国与OECD国家全要素生产率(TFP)增速(%)

数据来源：OECD数据库、www.worldklems.net。

二、从工业革命到信息技术革命

人类在18世纪中期—19世纪中期经历了以蒸汽机为代表的第一次工业革命，19世纪中期到二战经历了以电力、内燃气为代表的第二次工业革命，两次工业革命都伴随着技术进步的集中爆发。Gordon(2012)认为20世纪50年代进入计算机和互联网革命时代，这轮长波一直延续到现在[1]；而国内学者陈漓高等(2009)参考其他西方学者的划分，将20世纪50年代到1991年归为计算机革命时代，将1991年至今归为信息技术革命时代[2]3-11。尽管时期划分略有差别，但上述学者对二战以来全球技术进步的起伏是有共识的。

二战结束后各国迅速开始重建，而且战争期间各国投入巨资取得的军事科技成果大量转为民用，20世纪50—60年代西方国家生产率高速增长，经济出现高增长、低通胀的黄金增长时期。但是到20世纪70年代这轮技术应用的效力开始衰减，再加上石油价格高涨、人口年龄结构变化等原因(Fisher，1988)[3]3-7，20世纪70—80年代初西方国家的生产率增长大幅放缓，经济出现长期滞胀。

在经历上述低潮之后，20世纪90年代美国迎来互联网革命时代，企业生产组织模式、居民交流通讯方式发生深刻变化，“新经济”的概念风生水起，美国迎来二战以来最长的一轮经济扩张期。美国的互联网革命浪潮辐射到世界各国，促进全球TFP增长。但随着投机资本不断涌入，互联网泡沫过度膨胀并且于20世纪末崩溃。

互联网泡沫破灭之后美国缺乏新的产业概念，全球TFP增速也出现回落。在宽松货币政策和金融创新的推动下，大量资金流入房地产市场并吹起新的泡沫。如果说20世纪90年代的经济扩张更多的是真实产业繁荣，那么2001—2007年的美国经济扩张则有更多投机性繁荣的成分，房地产市场泡沫在2008年最终崩溃并导致了后来的全球性金融危机。

三、信息技术革命结束了吗？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各界普遍期待新一轮产业革命将世界经济带出泥潭，直到经济复苏持续7年之后这种迹象并不明显。但值得关注的是，曾经受到泡沫破灭冲击的信息技术产业却表现出新的、顽强的生命力。

新世纪以来移动网络逐渐普及，时时互联、处处互联成为现实；随着计算能力和数据传输能力的提高，云计算、大数据等概念逐渐兴起。OECD多年来一直发布《信息技术与通讯产业发展展望》报告，从2012年开始该报告更名为《互联网经济展望》，后来又更名为《数字经济展望》(Digital Economy Outlook)。OECD认为物联网、大数据等概念正在引领第二次信息技术革命，OECD对世界技术进步潮流的判断是有代表性的。

曹永福(2014)对互联网泡沫破灭后即2002—2012年美国分产业的就业、劳动生产率进行分析，发现计算机系统设计与服务业的就业增长40%，远超过服务业整体7%的增幅，而且该行业在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中受到的冲击很小[4]。此外2002—2012年计算机与电子产品行业的劳动生产率年均增速为29.2%，远远超过耐用品制造业的年均增速(7.9%)，是19个制造业行业中劳动生产率增长最快的；从服务业看，信息传媒业(尤其是广播与通讯、数据处理行业)的劳动生产率增速也远远超过批发贸易、交通、金融、教育等行业。因此信息技术产业仍然是美国的明星产业。

Byrne等(2013)的测算表明2004—2012年信息技术产业对美国劳动生产率增长的贡献比过去有所下降，但仍然超过40%[5]。因此，当前全球仍然处于信息技术革命的长波之中，2008年金融危机前后这段时期可以概括为第二次信息技术革命时期。

四、从工业革命到信息技术革命的技术进步效果

蒸汽机革命、电气化革命和信息技术革命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三次产业革命，但学者们普遍认为信息技术革命的效果小于电气化革命，而其中第二次信息技术革命的技术进步效果又小于第一次信息技术革命。

Bernanke(2012)在演讲中生动地比较了信息技术产业革命与电气化革命[6]，Bernanke回忆了50年前即1963年他的童年时期，当时他的家庭有空调、洗衣机、冰箱，有舒适的汽车，这些设备和今天的差距并不大，尽管当时没有互联网和电子游戏，但是有收音机和彩电；但如果再回溯50年到1913年，那时人们的工作和生活环境都非常艰苦，对冰箱、洗衣机等设备闻所未闻，大部分家庭没有通电，福特汽车的生产线刚刚出现。1913年美国人的平均寿命为53岁，1963年为70岁，到2012年虽然有所增长但只增加到78岁。过去50年计算机和信息技术产业革命的确带来经济和技术转型，但Bernanke用鲜活的例子说明其重要程度要低于电气化革命。著名宏观经济学家Gordon(2012)[1]也支持上述判断。

第二次信息技术革命虽然有很多热门概念，但其技术进步效果需要冷静思考。Gordon(2012)指出，计算机的引入曾经极大地节约劳动力，提高劳动生产率[1]；目前的信息技术革命使各种设备更为快捷、方便(比如IPAD代替笔记本电脑)，但劳动力节约的边际效果变小了，而且很多技术创新(如脸书)应用在交际娱乐而不是生产方面，因此以移动互联网为代表的信息技术二次革命的技术进步效果小于第一次信息技术革命。Gordon的判断可以得到统计数据的支持，如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美国计算机与电子产品的价格年均下降20%，而新世纪之后年均价格下降7%—9%，这种价格变化是技术进步速度、产品优胜劣汰速度的映像。

五、结　论

人类已经经历三次产业革命，当今世界仍处于信息技术革命的长波之中。回顾历史可以看出，信息技术革命的技术进步效果小于电气革命，而第二次信息技术革命的技术进步效果又小于第一次信息技术革命。因此全球技术进步速度放缓在所难免，这可能是各国不得不去面对的现实。

本文的分析仍然有缺陷。强调信息技术革命不应忽视其他新兴技术如生物医药、清洁能源等等对生产率的贡献。但与上述具体行业技术不同，信息技术带有通用技术(General Purpose Technology)的特点，它可以对整个经济中的各个行业产生辐射作用。

本文的数据主要基于发达国家，尤其关注处于全球技术前沿的美国，笔者没有讨论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前沿公司和其他公司之间的技术扩散。这将也是值得关注的重要课题。

[1] Gordon，Robert.Is U.S. Economic Growth Over? Faltering Innovation Confronts the Six Headwinds[J].NBER Working Paper，No.18315,2012.

[2] 陈漓高，齐俊妍，韦军亮.第五轮世界经济长波进入衰退期的趋势、原因和特点分析[J].世界经济研究，2009(5).

[3] Fisher，Stanley.Symposium on the Slowdown in Productivity Growth[J].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1988，2(4)：3-7.

[4] 曹永福.美国信息技术二次革命影响经济走向[N].上海证券报，2014-06-18.

[5] Byrne,D.,Stephen Oliner and Daniel Sichel.Is the Information Technology Revolution Over?[J].Finance and Economics Discussion Series，Federal Reserve Board，2013.

[6] Bernanke，Ben.Economic Prospects for the Long Run[J].Remarks at Bard College，May 18,2013，Retrieved from http://www.federalreserve.gov/.

[DOI]10.16164/j.cnki.22-1062/c.2016.04.013

“后金融危机时代全球经济的新问题和新挑战”笔谈

F113

A

1001-6201(2016)04-0075-010

2016-04-12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4ZDA081)。

曹永福(1976-)，男，山东寿光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研究员，博士。

[编者按] 2008年以后，全球经济在短暂反弹后陷入了长期停滞。联合国经济和社会事务部(UN/DESA)在2016年初的估算显示：与危机前5年相比，危机之后的5年当中，20个主要发达国家经济增速整体放缓了1.5个百分点，20个主要发展中国家则放缓了2个百分点。2014年，G20领导人提出了通过经济政策协调，在5年内将全球经济增速提升2个百分点的宏伟目标。2016年已经是第三年，而在最近的一次评估中，IMF认为这一目标最终可能只能完成0.8个百分点。在长期增长停滞的背景下，美国、英国和印度开始修改GDP统计口径，日本和欧洲国家不断突破传统货币政策的框架，但是却迟迟未见釜底抽薪的结构性改革政策。2016年的G20峰会和全球经济治理，已经进入到中国主场时间。如何认识全球经济面临的实际症结？如何将中国参与全球治理与国内的供给侧改革相联系起来，协调推进？本次笔谈专门邀请了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全球经济治理结构变化与我国应对战略研究》课题组的四位成员，从全球技术进步放缓、劳动力市场的结构性问题、全球投资下滑、国际贸易治理规则四大角度进行了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