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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狐

2016-08-19

西江月 2016年8期
关键词:老妈婆婆

程 艳

小说天地

雪 狐

程 艳

雪停了,大地一片素白,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没有一丝风,整个天地静得窒息。这时,一只和雪一样银白的狐,缓慢而优雅地走在雪地里。它小小的脚步踩在松软的雪地里发出微弱的“滋滋”声,这“滋滋”声使旷野显得有些恐慌。这种恐慌它已经感受到了,只是与生俱来的高贵使它不可能为这种无来由的恐慌而失措狂奔。

当它妩媚的目光再次打量旷野时,它已快要死了,鲜红的血顺着它柔软的腹部缓缓地流到雪地里,再慢慢渗开,像一朵娇艳的红牡丹,富贵而夺目。一丝风从它白色的毛上掠过,毛梢有一抹淡淡的金光……

它死了。

满天的星星,空气中弥漫着苦艾的味道,凉沁沁的。瑞玉无法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于是推开窗户,一股苦艾的味道扑面而来。瑞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的幽怨少了许多。

床上的那床龙凤呈祥被子已被婆婆收回去了。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清晨,瑞玉被一顶红色的小轿子匆匆地抬进了粟家的大门。丈夫是在瑞玉十三岁时订下的,比瑞玉大三岁的丈夫粟耀宗是粟家独子。粟家原指望这个独子光宗耀祖,谁知粟耀宗从小体弱多病,长年咯血,风都能吹倒。十七岁那年风雪比往年大,寒冷异常,多病的粟耀宗卧床不起,急得他娘四处求神拜佛保佑儿子性命,村里的神汉说粟耀宗难以熬过腊月,除非有大喜帮他冲冲晦气,于是粟家便慌忙地把瑞玉抬进家门。

劳累了一天的瑞玉终于把婆婆侍候上了床,婆婆的刀条脸仍然绷得紧紧的,瑞玉唯一一次看见婆婆的笑,是成亲那日。

粟家深红的大门显示着主人的财气,早年粟正远也就是如今的粟老爷长年在外,说是经商吧,整个村子谁也说不清粟正远到底在外干啥,只知粟正远回家一次比一次阔气。后来修起了粟家村最宏伟的粟家院子,他就整日在家吸烟玩鸟,过着城里人的生活。

村里的人们传说粟正远在外干的是“老二”(土匪)营生,最后一次做了个大的,从此金盆洗手再没出过门。粟老爷唯一的心病就是独生儿子整年病着,担心老了无依靠,偌大的家业落在外人手里,他也曾纳过小妾,无奈命中无子。按理说,瑞玉嫁到这样殷实的人家,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不成问题,偏偏命运不济,才过门一个月丈夫就死了。婆婆从此恨上了瑞玉,常指桑骂槐说瑞玉丧门星、克夫相。自从丈夫死后,婆婆便把瑞玉当成下人使唤,刚开始粟老爷还说了几次家里不缺佣人,婆婆说粟老爷“老不正经”,粟老爷再也不敢多一句嘴。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把瑞玉柔软的身影投在青石板上。随着瑞玉身体的摆动,髻上的坠子来回晃动。望着自己的影子,瑞玉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为自己的大胆而恐慌,四处望了望,幸好没人注意自己。老佣人张妈在洗衣服,长工富贵在劈柴,农忙时家里才会临时雇佣短工,平时家里就两三个佣人。

这时,婆婆屋里传来了咳嗽声,婆婆每天清晨就这样提醒瑞玉。瑞玉赶快放下手中的活计,到婆婆的门外站着先叫一声“妈”,婆婆照常是不直接答应的,只用鼻子哼一声。瑞玉转身到伙房里端来洗漱水,放在婆婆屋里的脸盆架上,然后静静地立在屋角,等着婆婆的咳嗽声,通常婆婆都是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她可以走了,去干该干的活去。婆婆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会说声“去吧”。瑞玉低着头静等着婆婆说“去吧”,瑞玉知道今天婆婆心情特别好,也许今天不会听到婆婆骂鸡骂狗了。

这一年的冬季特别长,已经过了“五九”,可河里还结着厚厚的一层冰。瑞玉站在井边用木棰使劲敲冰块。这两天张妈的男人病得快死了,张妈请假回去了,张妈原来干的活全由瑞玉做。婆婆唠叨屋里的针线布头用完了,等张妈回来再买就误了时辰,这活让男人们去做,婆婆又不放心,思来想去后决定让瑞玉去一趟县城。瑞玉不愿去,却又不敢回拒婆婆。

腊月初二这天,富贵推着独轮车送瑞玉进县城。瑞玉还是在娘家做小姑娘时跟奶奶去过一次县城,儿时的印象在瑞玉的脑里已有些模糊,瑞玉只记得县城里人多车多,到处充满了小贩的吆喝声。对于县城,瑞玉如同局外人,瑞玉想,把婆婆吩咐买的东西买了就离开。

“少奶奶……”富贵小心地朝空旷的四周望了望,仿佛怕别人听到了什么。瑞玉看了一眼富贵,富贵才小心地说:“少奶奶,听说最近县城里乱得很,省城里的学生们闹事闹到了县城里,县政府出面镇压也不起作用。”瑞玉有些好笑,笑富贵怎么跟自己讲起学生闹事的事来,对于瑞玉来说,学生闹事完全和自己风马牛不相及。

瑞玉对富贵是有些好印象的。其他长工说荤笑话时富贵只笑不说,有时瑞玉恰好出现,富贵就悄声提醒“少奶奶来了”,其他长工都知道瑞玉在粟家的地位,全没当回事,瑞玉也假装听不见。

一抹暖暖的阳光洒在雪地上,腊月初二这天是个极少有的好天气,瑞玉心情有些快乐起来。在婆家的压抑也少了许多,十七岁的心在雪野里很自由。

随着车轮的轱辘声,大概要临近午饭了,估计要不了多少时辰就可到县城了。瑞玉远远地看见雪地里有一个小东西怔怔地望着自己,因为距离有些远,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那小东西不怕人,待瑞玉到它面前才缓缓离开,似乎是在等瑞玉到它面前看一眼才走。

是狐,一只银白色的狐,如果它伏在雪地里是不能轻易分辨出来的。

“少奶奶,这小东西怪可怜的,抱回家吧。”

瑞玉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县城不再是儿时的县城,繁华了许多,有许许多多洋货店。

出门时婆婆一再说要买下场口杨老妈的针线布头,县城里的针线布头铺有好几家老字号,婆婆只喜欢杨老妈家的。

以往都是富贵跟着张妈一起来的,这次看见富贵跟一个年轻女人一起来,杨老妈禁不住多看了瑞玉几眼。富贵说:“这是东家少奶奶。”杨老妈热情地邀瑞玉进屋里歇歇,嘴里啧啧直响,一边忙着活计一边说:“这少奶奶是哪家姑娘,我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这么俊的闺女。”

瑞玉红着脸低声说:“杨妈妈夸我。”“哟,这少奶奶哪里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你听说话多大气,读过书吧?”杨老妈一边称布头、拢线,一边问瑞玉家里的事儿,瑞玉一样样说得清清楚楚。杨老妈越发喜欢瑞玉,当得知瑞玉才十七岁就守了寡时,更是对瑞玉怜爱:“可怜的娃,我就仨儿子,没闺女,你就做我的女儿吧!”

瑞玉以为杨老妈这样说话是为拉拢生意,后见杨老妈真要收她做干女儿,才嗫嚅着说:“做杨妈妈女儿我心里是十分愿意的,就是还得回去跟婆婆公公告诉一声。”杨老妈怕飞了宝贝似地连说:“你婆婆那里我去讲,还怕讲不通么,这么多年的老交情。”瑞玉想着自己的亲娘都不曾疼过自己,顿时泪雨纷纷。

冬日的白天就是短,才一会儿日已偏西,得赶快往家赶,杨老妈硬拽着干女儿不放,只遣富贵一人回去报知。

傍晚杨老爹从乡下回来,杨老妈报喜似地把收干女儿一事跟丈夫讲。瑞玉见干爹一脸忠厚,一点也不像生意人。一整夜,杨老妈搂着干女儿有说不尽的话,一点也不像才认识的,倒像离别了多年的亲母女。

瑞玉从小到大,奶奶在世时还有些温暖,奶奶去世后,爹娘就想着尽快把她嫁出去。其实瑞玉家里并不穷,家里也雇用长工短工,在整个刘家坝子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富户。

在乡下无论生儿养女,第一件事是找神汉算一卦,看看究竟是福是祸。瑞玉出生时正值三月,漫山遍野的桃花红透了半边天。神汉在屋里念着念着,忽然大喝一声:“畜牲,你往哪里跑?”吓得一屋子的人汗毛倒竖,仿佛落在冰窟窿里。神汉说瑞玉是一只玉狐转世,专迷惑男人,在家克爹娘,出门克丈夫。娘家忙叮嘱下人,谁把这消息走漏半点,就要了谁的命。

瑞玉十三岁时就出落成了刘家坝子有名的美女,后来终于有人家提亲,瑞玉娘一听说是粟家,二话不说慌忙应下,连问都不问粟家娃究竟是什么模样什么心性。后来瑞玉才知道娘为她订下的亲是一个长年咯血的病人。瑞玉只得认命,她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那个从未谋面的人从此好起来,自己一生有靠。

结婚当晚大红蜡烛映照得满屋生光,红艳艳的满是喜气。客人散尽,随着门“吱”的一声,瑞玉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似要从胸间蹦出来。瘦,是瑞玉第一眼看见那个男人的感受,即使是在鲜红的烛光里,也仍然能看出男人的病态,他的脸如同一张打了淡淡一层蜡的纸。男人看见瑞玉时眼里不是喜而是惊,惊瑞玉那双独特的眼睛,眼角处的余光,带着一种狐的柔媚。

冬日的阳光温暖透明,一缕阳光正好照在脸上,十七岁的瑞玉脸上一层金光,开了脸的瑞玉另有一种少妇的韵味。一股香味传进房间,瑞玉感觉有些饿了。昨日坐了一天的车,人有些乏,再加上和干娘说了半宿话,瑞玉在床上半睁着眼,睡意尚存。此时干娘走进来,看见瑞玉醒了,跟瑞玉说:“早饭做好了,待会儿吃完饭,咱娘儿俩逛集市去,今儿赶集热闹着呢。”

街上的洋铺子里净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那“嘀哒嘀哒”响的是钟,在乡下瑞玉从未见过,只知夜晚听鸡叫,白日里看太阳。洋铺子里还有会眨眼睛会叫妈妈的娃娃,用胶皮儿蒙的小脸蛋红扑扑的,不像乡下的全是用粗布做成,瑞玉看得发呆。

“兄弟们,姐妹们,我们要抵制一切洋货……”杨老妈突然拉着瑞玉转身就走,边走边说:“快走快走,学生娃们在搞啥宣传,一会儿要出乱子,快走快走,免得惹事。”好奇心驱使瑞玉不停地往回看,只见一个简易的土台上站着一个短发青年,白色的布衬衫,黛青色的外衣,头发乌黑,略显苍白的脸因激动而显得有些微红,整个人瘦长而文弱,台下稀疏地站着几个人。青年并没有因为无人响应而停止演讲:“我们要敢于同一切旧的腐朽万恶的势力作斗争……”短发青年此时也看见了瑞玉,瑞玉的目光和短发青年的目光一撞,瑞玉匆匆低下头,短发青年那一刹那的演讲也有些慌乱。

和干娘回到铺子里,瑞玉的心仍然咚咚直跳,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十七岁的瑞玉除了见过丈夫那双病殃殃的眼睛之外,何曾注视过这样大胆而充满希望的眼睛。

第二天中午,富贵推着独轮车来到杨老妈家,瑞玉告别了干爹干娘。从街上经过时,瑞玉特意嘱咐富贵慢些,临近了那土台子,瑞玉的心咚咚直跳。街上比昨日冷清了许多,土台上没有了那短发青年,土台边也没有了稀疏的听众。瑞玉的目光从土台中央向四周搜寻,她明白自己在寻找什么。

在街角,昨日的短发青年正匆匆而来,他看见瑞玉时有些慌乱,瑞玉知道他在寻找自己。此时瑞玉真恨不得车轱辘忽然坏了,哪怕就一会儿也行。车轱辘不停地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大哥,请等等。”瑞玉的心要蹦出来,他是在叫富贵吗?是的,是的,富贵怎么没听见?“大哥,请稍等。”那好听的声音再次传来,富贵终于停下了。那人走近了,近了,瑞玉几乎窒息,是他,是他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和富贵说着什么,雪白的衬衫散发出洋胰子的干净气味,瑞玉的耳根滚烫,什么也没听见。洋胰子的气味渐渐远了,瑞玉的心仍然无法平静下来。

“少奶奶,你说这城里人怪不怪,那青年娃问我毛家坝子朝哪里走,还说如果我们是毛家坝子的就结伴一起走,免得路上寂寞,我说这周围方圆数十里哪里有毛家坝子啊,我们是粟家村的。”

瑞玉仿佛看见了短发青年狡黠的笑。

冬天过去了,小溪欢畅起来,村野一片毛绒绒的翠色。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在努力向外扩张,樱桃花开了,李子花开了,接着桃花梨花都争先恐后地一片繁荣。桃花开时瑞玉十八岁。

这天,张妈忽然和瑞玉讲起村里要办新学堂,说新学堂的地点选好了,离粟家院子不远。“原来的学堂不办了吗?”瑞玉问。

“原来的学堂房子都要垮了,一吹风下雨娃儿们吓得直哭,听说办新学堂的钱是省城里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出的。唉,你说有钱人究竟咋了,在省城好好的偏要到乡下来遭罪,真想不明白,听说这有钱人家就这么一棵独苗,凡事都要依着他,这回来粟家村办学,他爹娘硬是拿他无法。”瑞玉的心动了动。

桃花还未谢尽,学堂已初具规模。新学堂离粟家院子很近,顺风时站在院子里,瑞玉也能闻到一股新木的味道。一个春日的早晨,雾尚未散尽,瑞玉刚下床就听到噼哩啪啦的鞭炮声,瑞玉跑到院里井边,踮着足尖往外看,鞭炮是新学堂放的。晨雾中瑞玉努力朝学堂望去,白衬衫上淡淡的洋胰子香味,幽幽飘进瑞玉的心里,果然是他。

“少奶奶,你说巧不?新学堂的房先生就是年前我们在城里遇见的那个青年娃。”瑞玉的脸刹那间通红,生怕富贵看出了心中的秘密:“管他呢,就你多事。”瑞玉边说边急着走开。偏富贵不谙事,还跟着瑞玉边走边说:“少奶奶,可听说了后日老爷过继干儿子还得请房先生?”

瑞玉觉得好奇怪,公公过继干儿子,关房先生什么事。“老爷说我们村的老秀才死了,整个村就数房先生的学问最高,听说老爷要过继的干儿子还是房先生介绍的,是房先生教的学生,老爷说那娃聪明,将来有前途。”

瑞玉仿佛又看见了那双狡黠的眼睛。

三月初九是老爷过继干儿子的大喜日子,一大清早婆婆便吩咐瑞玉把屋子重新打扫一遍。婆婆稀疏的几缕头发用头油抹了又抹贴在头皮上显得更少:“看你苦着个脸像谁欠了你的。去把头发梳梳,换件鲜色衣服,喜庆点,别让人一瞧着就不高兴。”

自从丈夫死后婆婆便见不得瑞玉打扮自己,每每换件衣服,婆婆就鼻子朝天哼着指鸡骂狗,说得很难听。遇着今日,瑞玉何尝不想打扮自己,只是怕婆婆瞧见又奚落自己,听见婆婆这样吩咐,瑞玉赶紧回到自己屋里换了件粉色长裙,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绾了个髻,还插了一枝新婚时用的桃红小花。再到婆婆屋里时,婆婆鼻子哼了声没说什么,瑞玉便悄悄地退出,忙活去了。

中午时分,房先生领着过继的干儿子和干儿子的父母到了院里,先按规矩给列位祖宗磕了头,又拜见了爹娘、嫂子,接着房先生念契约,最后一句是:见证人房志云。

此时,瑞玉才知道无数次走进自己梦里的人名叫房志云。他白衬衫外的黛青色罩衣已脱去,雪白的衬衫配上深蓝色长裤,整个人显得清爽俊逸。介绍到瑞玉时,房志云的目光在瑞玉的身上停留的一刹那,瑞玉的身体颤了颤。

从此,房志云便以各种理由出入粟家,一来二去,刚开始时婆婆还让瑞玉避着些,后来就像自家人一样,也不回避了。

知了在树上聒噪,这个夏天似乎比哪个夏天都热,热得瑞玉心里好烦。想着自己嫁到粟家已三个年头了,这日子还不知到啥时才是个尽头。房志云偶尔和瑞玉说说话,没人时也说几句温柔的话,但也难解瑞玉心头的苦。

嫁到粟家三年,瑞玉只回过一次娘家。虽说娘家不稀罕自己,但那毕竟是自己长大的地方,有很多儿时的记忆留在那里。再过几日便是娘的生日,该回去看看了,只是又得看几日婆婆的刀条脸绷得像风干了的皮。

正想得出神,房志云已站在瑞玉面前,瑞玉抬头吓了一跳,幸好四下无人,佣人们都忙自己的活去了,婆婆正在午睡,老爷也出了门。房志云眼里写满了依恋和哀怨,瑞玉知道房志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省城来人催了他几次叫他回去,他没走,原因瑞玉心里很明白。房志云拉着瑞玉的手,瑞玉慌乱地想抽回却被房志云有力地握着,这么多年瑞玉从未体会过男人如此强有力的手。

“跟我走吧。”瑞玉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瑞玉觉得和房志云走是那么的不可能,像一个梦。房志云只是自己心灵深处的一种慰藉,何曾想过和他一起远走啊?“瑞玉,跟我走吧。”房志云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边,还有那熟悉的洋胰子味……瑞玉有些恍惚。屋里传来婆婆的咳嗽声,才把瑞玉惊醒,瑞玉慌忙走进屋里,房志云稍停了一会也走进屋里。

看着瑞玉忙这忙那,房志云便向粟老太道别。屋里没别人,婆婆便吩咐瑞玉送房先生,走到院外,瑞玉不敢看房志云的目光,她害怕那种灼热的目光。“跟我走吧瑞玉,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老家又来人了,娃们的事我已安排好,过几天新的老师就来了。”瑞玉不说话,泪在眼里打转。

“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外面的世界变化大着呢,你得为将来想想,总不能为死去的人守一辈子吧,你还这么年轻……”

“六月二十九是我妈的寿辰,你等我。”瑞玉慌忙说完转身就走,她怕,怕自己真的没勇气,怕自己再改变主意。记得小时候娘家村子里的一个小寡妇,耐不住寂寞被家法处死。

瑞玉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喘了几口气后,她走进婆婆屋里,悄悄地望了望婆婆的脸,没发现异常。待把婆婆安顿好了,瑞玉才嗫嚅着对婆婆讲,要回娘家给娘祝寿。婆婆满脸不高兴,最终还是允许了。瑞玉走出婆婆屋子时,眼泪便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瑞玉知道,六月二十九,要么生,要么死,没有选择。

六月二十八晚,瑞玉按当地风俗蒸好寿馍。一整夜瑞玉都无法入睡,天麻麻亮瑞玉就起身洗漱,叫醒富贵。婆婆头天就说好的,让富贵送瑞玉去。

瑞玉穿上那套自己最喜欢的粉色长裙,插一朵桃红小花在髻旁,对着镜子把头发又抹了抹,直到亮光光的一丝不乱,再擦了些面油,又翻开娘家带来的小木箱抹了胭脂,点了唇红。镜中的自己依然美丽,三年的孤寂生活并没有使瑞玉的妩媚减去少许,而少妇的幽怨与凄迷,更增添了少女时没有的风韵,瑞玉的心竟平静起来。

天亮时,富贵就推着独轮车出了院门,瑞玉回过头望了望生活了几年的粟家院子,泪水就要流下来。娘家离婆家不远,中午时分就可以到了。近午的太阳火辣辣的,瑞玉撑着伞,富贵全身都湿透了,经过一片小松林时,瑞玉叫富贵歇息一会儿。话刚说完,瑞玉远远地看见小松林里一个穿白衬衫的身影焦急地向这边张望,瑞玉的心剧烈地跳起来。虽说事先已想好今日无论如何非走不可,但事情真的就在眼前时,瑞玉仍然控制不住心跳。

瑞玉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富贵,房先生就在前面等我,我要跟房先生走。”富贵怔怔地看着瑞玉,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少奶奶,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这可是犯了大忌呀!”富贵吓得语无伦次。“回去你就说实话吧,只是富贵,我求你等我们走远些你再回去,这辈子报答不了你,下辈子吧!”

傍晚,瑞玉和房志云走到了县城,但最末的一班车已开走了。突然,房志云听到一片嘈杂声,是粟家村人,房志云听清了口音。他慌忙拉着瑞玉躲避,可已来不及,早有人发现了他们。瑞玉和房志云被押回了粟家村。

房志云遭受了一顿狠打后被放走,这是破了村里的先例。 瑞玉和村里其他不守妇道的女人死得一样。死前,朦胧中的瑞玉看见了一只狐,一只银色的狐,微微上提的双眼全是泪。

房志云并没有走,却疯了,每日嘴里就说一句话:“跟我走吧,瑞玉……”

责任编辑:陈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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