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风吹

郭亚枢

春 风

“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当柔媚的柳条儿摇摆腰姿的时候，风就从一池春水中出现了。风来得温柔，好像翻了个身子，大地已经感受到萌动。

风，犹如活泼机灵的爱人。风的手在柳枝细嫩叶片上抚摸，枝条儿就更柔顺，叶片儿更嫩绿了。风在水面上轻轻拍打，一圈圈涟漪那是风一摇一荡的杰作。风拂过村乡的屋檐，袅袅炊烟又跳起舞姿，在山间徘徊。风旋转起来，桃花儿开了，粉红、纯白，白的似雪，粉红如霞。此时，一群妖娆的女子在桃花间走动，人面桃花相映红。紧接着，樱桃树、李树争相冒出花骨朵儿，悄然之间，偷偷开出了一些花蕊，当黎明的曙光照亮小山村，小山村也点缀起了朵朵繁花，花香浮动，疏影横斜，犹如在梦境中，花的海洋中了。

花开得越来越多，乱花渐欲迷人眼，风更调皮了。一只只蝴蝶从身边翩翩飞过，风向它们热情地打着招呼，你好呀，美丽的蝴蝶。你好呀，风姑娘，你也多柔美呀。在山林之间，一声声鸟语在阳光下洒落，伴奏山谷朴素的舞台，风姑娘眼看耳听，也入了迷：树林深处有一群姑娘们，用银铃般的嗓音唱起“哎哟喂——我的情哥哥在哪里哟喂？”紧接着，田野里的小伙子们撕扯起粗犷的嗓门：“哎哟喂——你的哥哥在这里哟喂！”啊！似乎有了迷幻梦的感觉。

田园在风的吹拂下，变了。风吹过的地方，花开了，草绿了，农作物吸收了阳光、土地的养料，在风里拔节疯长。绿了，嫩绿洒向一望无际的群山，群山如黛。这个时候，不仅风醉了，花儿开了，连那些虫儿们，也扯开喉咙唱起来，在石头下，在泥土里，我们都听见那跳跃的音符。这声音，像嫩芽穿破大地，一声，两声，大地上响起了交响乐。

河里的水涨满了，流动的河水打破了冬日沉寂的梦。风吹过的涟漪，如此令人着迷。你看天上的流云，也动了凡心，一会儿和另一朵云儿喃喃私语，一会儿对着清凉河水梳妆起来。天上的神仙也感动了，他们不禁也想到春的大地走一走，看这风的容颜，看大地变得如此灿烂。

年轻姑娘们在春天里妖娆起来，脱掉了厚厚的棉袄、羽绒服，开始穿上靓丽的衣裳。即使是中年妇女，也躲躲闪闪展示出一丝妩媚，那鲜红的毛衣点缀着不再苗条的身材，衣衫纷飞，歌声跳跃。再往下走，风继续吹，风如神奇的魔术师，把世间装扮。柔美的花朵，甜蜜的笑容，婉转的歌声，飘动的浮云，这一切都归于风魔术般的手笔。

夜来了，风也停了。清冷的月光下，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但是我知道，风已经吹过了小山村，吹过了人们的心，春天来了。

夏 风

夏天，我在帕米尔高原获得了风的拥抱，这热情的拥抱不同于故乡夏日情形。

我什么也没有说，风把我的头发弄乱了。在高原，你站在群峰之间，与白云为伍，与天更近了。帕米尔高原，传说中是通往神仙道路的门户，当你站在山巅，茫茫天地间，风吹过脸颊，吹过耳垂，更吹动了思绪。

清晨的风比较安静，像轻柔、断断续续的笛声，悠扬。傍晚的风犹如漫步的少女，天真浪漫，而不失活泼。风从一个山峰吹向另一个山峰，再吹向远方，在这高原，风也更粗野。莫看平日里温温柔柔，假使小性子来了，那也是横冲直撞，粗野中透着力量，气鼓鼓不宣泄不罢休。

我在高原感受了风，这风和故乡的风不一样。故乡的风让我感受田野的变化，让我看到父老乡亲们的脸红润、喜悦。而这高原的风，他们似乎更能穿透人们的心脏。阳光下，淳朴的民族兄弟红扑扑的脸蛋，那是风的印记。不要以为温暖的阳光下这微微的风很温柔，它们温柔里有着狂野的心，恰如这高原的人，也有着粗犷的胸怀。在这里，你自然就与他们为伍，因为他们的性情是如此的热情好客。看吧，远方来的人一定受宠若惊，他们把你领进屋子，坐在尊贵位置，端上香喷喷的羊肉、奶茶，让你喝，让你吃。你要是拘谨，他们会不高兴。大碗大碗的酸奶喝起来，大口大口的羊肉吃起来，你吃得越多，主人们越高兴，这就是高原人的粗犷性格，恰如这高原的夏风，温柔时如羔羊，粗暴时似雄狮，若是你摸透了它的性子，你会沉醉在这里。

沉醉在高原夏日里的我，在风中也会思念起故乡的夏日。

故乡的夏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王籍把夏蝉的鸣与静表达得最为贴切。在夏季，蝉的聒噪声是为了衬托风的宁静之境。在悠长午后，在庭院里的一棵高大梨树上，或是茂密柑橘树里，隐伏着嘶鸣的蝉。不是因炎热，而是无法忍耐宁静，便长一声短一声唱起来，有高音有低音，长长短短，高高低低，合奏成交响乐。太阳依然明晃晃的又热又辣，人也躲到树荫或溪流边，就连平日里敢于管闲事的大黄狗也趴在瓜藤下面。突然，蝉鸣骤然停止，树叶轻轻摇摆，那是夏风惊动了蝉。原来风在夏日里始终未曾离开过，只是偶尔躲起来，神秘注视着世间。

庭院里到处明晃晃的，红的红，绿的绿，鲜艳漂亮。蝴蝶有白蝴蝶、黄蝴蝶、彩色蝴蝶，都十分好看。还有蜻蜓，蜻蜓是金的，飞得忽高忽低十分灵敏。蜜蜂则嗡嗡地飞着，满身绒毛，落到一朵花上，胖乎乎，圆滚滚，就像一个小毛球，停在上面一动不动了。父亲整天都很忙，我喜欢跟在后面做跟屁虫。父亲戴草帽行走在田间小路，我也戴着小草帽跟着；父亲在溪边洗手，用清凉的水抹一把脸，我也要做样子抹一把脸……父亲看着我就笑了：“你个小子，干什么呢？还不去树荫下待着？”我总是回答：“我愿意”。

夏日的风哟，热烈地勾起我无限思念。

秋 风

芦苇花是站在河堤边的风景，也是最摇曳多情的植物。黄昏的时候，飞鸟归林，一如西沉的落日，把光辉洒向群山，将一天中最后的美丽投入山林的怀抱。此刻，山间的秋水凉丝丝，山间的秋风凉悠悠。夕阳下的芦苇花，在阳光和水声里明媚流泻着风姿。我先前不知道芦苇花竟有这般风情，直到读了《诗经》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句子，才感叹、惊诧风中芦苇的美，美得人陶醉。

秋风如禅，在经历了春的萌动，夏的奔放后，与缓缓飘扬的落叶，安详总结生命流程中的风华岁月。沙沙的风声仿佛一位智者低吟，诠释世间万象。我端坐于秋风的边缘，心如止水，宛如一位虔诚的信徒，以顶礼膜拜的姿态倾听秋风的倾诉，感悟着一个季节繁华落尽后的凝重和厚实。那份心绪，在这秋风禅语的倾诉中豁然开朗，我的心怡然得以超脱，一切的荣辱得失尽抛身外，唯有这落叶飘洒的姿态留在人间，一切的是非恩怨皆忘却心扉，只有秋风沙沙响过耳畔。

诗意的秋风最美，禅语里的秋风包含人生哲理。“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屈原，面对秋风中的洞庭，任由风吹乱发，悲天悯人、爱国悲愤之情感天动地。“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曹植在雄劲苍凉的秋风里吟唱悲壮、骨气。这位作出“七步诗”的才子，面对封建王朝惯常的争斗，只想忘情山水。“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曹操，一代枭雄，在秋风涌动的海边策马扬鞭，登山观沧海，胸襟宽阔，气壮山河。“诗圣”杜甫站在长江边的高处，秋风瑟瑟，波涛飞滚，风急天高猿啸，把心酸无奈赋予“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杜甫曾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为天下寒士呐喊，希翼人皆有居所，不应在秋风中心酸。“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充满豪迈与壮志的爱国词人陆游，精忠报国是其一生夙愿，秋风吹白了两鬓，心系边关，心系祖国。开国领袖毛泽东对秋风的理解更不同，在诗词中赋予秋风全新含义。在伟人的心中，秋色如此醉人，万物不是萧杀，而是都焕发勃勃生机，秋色似乎也比春景更迷人，“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廖廓江天万里霜”。诗意的秋风纯美，又动人心绪，如禅语般轻轻述说。

月出来了，八月十五的月儿圆又亮。驻足观望，吴刚捧出了桂花酒，玉兔也捣成了神仙药，嫦娥在月宫里长袖善舞。凝望秋风中的月，我思念起家乡，思念起故土的山峦，帘卷秋风秋意浓，一纸相思瘦青词。看着月光下的清冷树影，我的心梦回故里。秋天的风留给我们绵长的思念，孕育耕种迎来了醉人的秋实。在秋意的阑珊里，听一曲婉约清幽的乐曲，弹一首缠绵悱恻的歌谣，都可以慰藉我们思乡的心灵。

人的旅途，敢于承受，敢于担当，敢于面对，才是至情至性。在漫长寂寞的秋夜，想起我的老乡苏东坡，他走出眉山，年少就名满天下，红遍汴京，而后仕途沉浮，有风光也有贬谪，无论身处何地，他都乐观面对，勇于担当。当我们彷徨，面对秋风悲吟，为什么不想一想乐天的苏东坡呢？摒弃隐晦，心中闪耀着阳光，在这秋风凋零的季节里，不停留寻梦的脚步，把奋斗的足音响彻在秋风秋雨里。我相信经历一番波折和苦难，忍受寂寞的心绪，终将迎来灿烂美好的明天。

冬 风

一声寒鸦，那是风肆虐前温柔的提醒。

天宇之间空荡荡的寂静，只是这份寂静和夏日的宁静不同。层峦起伏的群山失却了颜色，曾经挺拔的树木耷拉着脑袋，村庄沉寂下来，只有偶尔一声响动从远处传来，又无影无踪。世间再次进入梦境，这是恍惚、迷离的梦境。这梦境带着一丝孤独与寂寞，踏着忧伤的步伐行走在高原，也像一首遥远的民歌，似乎有一点愁苦，带着曲曲折折蜿蜒起伏的旋律。

风肆虐起来了。风吹过村庄，用力撞击庭院。风鼓起力气，以勇猛的姿态扑向土墙，土墙只掉落一些沙粒，岿然不动，似乎还在嘲笑风的力气太小了。风被激怒了，用更猛的力冲击，土墙稳稳当当，依然坚硬。如此三番五次，风也累了，停下来喘口气，犹豫着如何办。既然土墙不被屈服，那就冲击木门吧，看木门那斑驳不堪的坑洼、缝隙，显然垂垂老矣。风再次吹响冲锋的号角，迎面向木门挺进。咯吱、咯吱，木门发出颤音。风就要成功了，犹如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将军，挥舞着亮闪闪的军刀，一股接着一股向木门砍去。木门终究抵挡不住，“哐当”一声打开，溃败了。风兴奋、激动，游荡在整个院子，巡弋着战场，留下木门的呻吟，视而不见木门躲在角落舔舐疼痛。

雪踏着步子来了，不早不晚，刚好站在冬日的门槛。雪也不分山川富饶亦或是贫瘠，年复一年都来，也许只有雪的到来，人们才恍然醒悟时日已进入寒冬。雪，在风的撕扯下根本站不稳脚步，像喝醉酒的汉子，东倒西歪，有挂在树枝还酣睡的，有跌落溪谷而不知的，也有扑倒在大街上，来往行人、车辆从身上碾压也不知道疼痛的……总之，雪就突然铺满了整个世界，像个坦荡的汉子，没心没肺。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风也不知道如何办了，奔跑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在地上翻滚也仅仅溅起一点雪花，然后归于原样。风感到无聊、无趣，不禁也打起寒颤。

一缕炊烟在远处村庄一角升起，世间风云变幻，事物在时间里是是非非，无论怎样变换模样，但当村庄的炊烟袅袅升起，风，这个任性的孩子还是第一眼就辨认出那熟悉的地方——外出的游子回来了，也即将诞生新生命了。风也感叹起来，只要有炊烟，村庄就不会一直寂静；只要有人的气息，新的希望总会出现在明天。风懂得了，风闭上眼回想，留下眼泪，偷偷转个身子，开始温柔地走向一条河流，它也想在河里洗一洗脸，迎接灿烂的季节……

责任编辑：肖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