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鹦鹉

文/（日）星新一

责任编辑：江 冬

真情品读 新聊斋

聪明的鹦鹉

文/（日）星新一

一天，艾诺先生正在家里发呆，正门响起了通报有客的铃声。有人喊道：

“家里有人吗？”

艾诺先生开门一看，来客仿佛是一个推销员，穿着朴素。他站在那里不开口。

“不知他是来推销什么货物的，反正还来得及。”艾诺先生想赶走他，可又没有这样做，原因是那推销员似的汉子，肩上蹲了一只鹦鹉。艾诺思忖：这可有点蹊跷。

艾诺先生看了鹦鹉一眼，鹦鹉便以尖利的嗓音叫道：

“您好。”

艾诺先生不由得应酬了一句：“你好。”接着他说：“真有意思，我向来对推销员是采取不欢迎主义的，但是对于独出心裁的您，就区别对待吧！首先对于您想给用户带来快乐的服务精神，表示心悦诚服。”

“您过奖了。”汉子答道。

汉子说话似乎顾虑重重，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怯生生地不做声了。艾诺先生催促道：

“您是卖什么的推销员吧？”

“啊！”

“那么，您先说一下卖什么好吗？我倒不一定买，可是，可以听听您的介绍。”

“实话说吧，这只鹦鹉便是商品，假如您喜欢的话……”

汉子客气地一谈及鹦鹉，鹦鹉立即接下去说：

“我是一只聪明的鹦鹉，买下之后，对您会有好处的……”

由于完全没有想到鹦鹉竟会这样说话，艾诺先生惊讶得瞪圆了眼睛，凝视着鹦鹉，点头赞许道：

“越发惊人了。的确聪明，除此之外，它还会说什么吗？”

“哦！会说许多话哩。不管教它说什么，它马上就能记住。”

“那么，让它表演一次吧！”

“哦……”

那汉子吞吞吐吐地正要开口，鹦鹉又用那尖利而清晰的嗓音，抢过汉子的话头说起来，声音比起汉子那蠢笨、含混的语调，显得格外明快。

“您若是买下我，对您会有许多用途。”

“的确是个了不起的鹦鹉，如此训练有素。我是想要买下，要多少钱？”艾诺先生问道。

那汉子嗫嚅着说了要价。价钱不便宜，但也没昂贵到艾诺先生买不起的程度，何况它这样能说会道，说不定是个稀世珍宝呢。买下之后，再教它说更多的话，每天的生活就更有趣了。

“再便宜点行吗？”

于是双方开始讨价还价。几经商谈，那汉子让价三成，买卖成交。艾诺先生付了钱。

“谢谢。那么，我告辞了。”

汉子接过钱，鞠了一躬。与此同时，那只鹦鹉也抖开翅膀，飞到艾诺先生的肩头。

那汉子走后，艾诺先生回到房间，让鹦鹉蹲在椅子上，一边频频地打量着它，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那么，教它记住些什么话呢？若是训练得好，它可以看家的，只要教它喊叫一声‘谁’，小偷就会被吓跑的……”

于是，艾诺先生朝鹦鹉喊了一声：“谁？”但是，鹦鹉歪着头一声不响，反复喊过多次，依然如故。

“怎么回事，好像不大对头呀！”

艾诺先生顿生疑窦，两手交叉，沉思了一会，忽然一个令人讨厌的想象出现在脑海，不由得说出声来。

“……嗯，大概是有点轻率了，我似乎被他骗了，应当更详细地查询之后再买才是。刚才那汉子一定是个‘腹话术师’，他让这只毫无本领的鹦鹉蹲在肩上，走门串户，那时自己装成呆子，让鹦鹅扮作聪明的样子。他用腹话术惟妙惟肖地表演，使人误以为是鹦鹉在说话呢，简直骗得太高明了……”

艾诺先生察觉到自己的粗心大意，开始后悔了。

“……倒霉，忘了问那个家伙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只顾盯着鹦鹅，连他的相貌也没有记住，即使报警也无济于事了。真是吃了大亏。怎么补救呢？干脆把这鹦鹉烧了吃算了。否则，没法出这口气……”

艾诺先生没完没了地唠叨着。冷不防，那鹦鹉突然叫起来：

“喂！喂！不得无理，你又是烧，又是吃的！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艾诺先生吓了一跳，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失灵。

“啊，这家伙会说话呀！还会吓唬人呢。那么，这并不是腹话术的把戏咯！”

“不！不！是腹话术，这一点你没有弄错。”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我是说，使用腹话术的不是那个汉子，而是老子我。像他那样的笨蛋，不可能会腹话术。会的是我，老子是聪明的鹦鹉哦……”

鹦鹉喋喋不休，实在是过于能说会道了。这太令人无法相信。艾诺先生愣了多时，一经恢复常态，惊讶之余，感到不寒而栗。

“真奇怪，哪里像个鹦鹉！过于聪明，这也讨厌——若是饲养这么个东西，不久我也会像那个汉子，变成个小傻瓜。钱嘛，花就花了吧！趁早给我滚蛋！”

于是，艾诺先生打开了窗子。“既然这样，我就走了。再见……”

鹦鹉说着便展开翅膀飞了出去，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鹦鹉飞回了自己的家。

“嗨！我回来啦！”

鹦鹉边喊边用嘴叩打窗玻璃。刚才那个呆头呆脑的汉子打开窗子，把鹦鹉迎了进去。那汉子照样一声不响，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今天算赚了大钱。喂！那些钱呢？统统都拿出来，放在老子面前。你若在钱数上捣鬼，老子可不饶你！”

鹦鹉一声令下，那汉子顺从地把从艾诺先生手里接过来的钱拿了出来，放到鹦鹉面前。

“太好了，给你两成，余下的归老子。像你这样连话都不会说的笨蛋，能分得点钱，吃上口饭，还不是托老子的福吗！别忘了老子的养育之恩……”

那汉子仍是一声不响，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我干了一天活，肚子饿了，赶快给我做好饭好菜去。”

愚蠢的汉子又默默地着手为鹦鹉准备饭菜去了。

星新一（1926—1997），日本现代科幻小说家，以微型小说著称，被尊为“日本微型小说鼻祖”。其作品最大特点是构思巧妙，代表作有《雪夜》《人造美人》《恶魔天国》《声网》等。

写 法 探 讨

微型小说的“制胜法宝”，往往是通过情节的反转，以达到一个“出人意料”的效果。《聪明的鹦鹉》这篇作品，当我们读到艾诺先生觉得自己上了当，猜想鹦鹉的声音不过是那个推销员通过腹语术发出来的，便以为“反转”来了——如果小说到此结束，它便只是一个极为平庸的作品。但星新一并没有如此草率，而是让故事继续保持悬念，直到推出真正的“反转”：原来鹦鹉才是“主人”，那位推销鹦鹉者则是它的“打工仔”。这样一个结尾，就不单是让人感到意外了——几乎是让人震惊，因为任何一个读者，恐怕都无法淡然地看待我们的同类在智商以及地位上都不如一只鹦鹉。作者为何要如此“羞辱”人类呢？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或者已经发生过了吗？那只鹦鹉究竟象征了什么呢……因为这样一个结尾，我们忍不住思索起来，而一个能引发读者深思的作品，自然就不会是平庸之作。

责任编辑：江 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