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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笑不得的嫌疑

2016-08-10严平

杂文选刊 2016年8期
关键词:鲁艺整风周扬

严平

1942年年底,整风进入“抢救运动”阶段。最初,陈荒煤还是鲁艺文学系整风领导小组成员。他拥护整风,后来,眼看被揪出来的“坏人”越来越多,不能不感到困惑。连好朋友水华也出了问题。他找到周扬,说:“我看他很好,有时比我们党员的觉悟还高。”

周扬一笑,不置一词。

哭笑不得的罪名

终于,他这个主张“歌颂光明”的人出了问题。

一天,周扬找他谈话。先问他从上海剧联转到“左联”时,是不是党员;后来通知他停止工作,写交代材料。

荒煤弄不懂自己有什么问题。在上海,沙汀一直是自己的党小组长,周扬是知道的。他被捕过,这段历史是在整风前,向组织作了交代,还是周扬和他谈的话。组织上认为,他没有什么问题,现在,要他交代什么呢?

周扬开始询问他离开上海在北平的情况时他才知道,可能是移动剧团这段历史出了问题。

这个剧团是北平市委领导人黄敬领导的。周扬透露说,北平地下党可能有问题,是假红旗……让他好好交代。连怀孕的妻子张昕也受牵连,被停止工作。

荒煤开始写检查。他发觉受到质疑的,不只是自己的思想,还有个人尊严;要面对的也不是几页纸,而是来自组织的不信任和内心激烈的斗争。

陕北滴水成冰的冬天,窑洞里虽然生了火,却依然冷得让人难受。他紧锁双眉一点点回忆,写出交代材料。

这时候,鲁艺的形势已经很紧张了。每天开大会,每次都有人被当场逮捕。不少人坦白自己是“特务”,还揭发出别人的“特务”行径,有人因忍受不了而自杀。

周围的“特务”越来越多。人们彼此揭发,同志间的关系疏远了,有的夫妻因此离散。

不知是不是周扬起了保护作用,荒煤最终没有被拉到大会上批斗。他也守住了最后的防线,始终没有承认自己是“特务”。但是,他不能不挖空心思写材料,检查自己每一点可以被称为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意识和作风,一直挖到自己的家庭……从父亲、母亲到童年生活。

所幸,拖到运动后期,许多“特务”开始重新甄别,他的问题得到解决,可以参加领导小组。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被当做特嫌的原因,另外两个作家在“抢救”中承认是“特务”,又交代不清组织关系,就扯出荒煤和他们有关系。后来还知道,他和水华竟然是同一个案子,想到自己不顾一切地找周扬担保水华,他更是哭笑不得。

周恩来叹息一声

有一次,荒煤忍不住问周扬:“你们既然认为我是特务嫌疑分子,怎么没有抓我呢?”周扬倒也坦然:“我们看你的样子,实在不像特务。”说完,两人都笑了。

他不由得心生恐惧,万一我的样子像特务,结果又将如何呢?

周扬关心地问他:“要是真把你弄到大会上批判,你会不会承认?”荒煤回答:“那很难讲。”

甄别工作后期,为弄清一个诗人的情况,他被派去见周恩来,了解重庆一个群众团体的政治背景。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周恩来,“他很整洁,从容不迫,严肃而又亲切”。周恩来抱着双臂,静静地听荒煤讲完,然后把两手摊开,放在圈椅上,笑着说:“整风运动,就是要反对主观主义嘛,要防片面性,你们能这样进行调查研究,很好。”

周恩来详细谈了对大后方一些群众团体的看法,最后,叹息一声,说道:“假如到延安的大批知识分子都是特务,中国的希望在哪里?我们在大后方的工作,又是怎么做的?”

这一声长叹,让荒煤感到心头涌起一股热流,眼睛都有些模糊。

不想再做文化人

很多年后,作为荒煤身边的工作人员,我感到不解的是,1942年,在阳光高照的延安,是什么力量让知识分子们能够认可强加在自己身上莫须有的东西,还有人发明“当你还不知道自己是特务时,你已经是特务”这种尖端理论,并在彼此残酷斗争后,仍然毫无怨言?或许这股力量来自革命青年们对党和革命事业的忠心追随。

1945年8月20日,抗战胜利后的第五天,荒煤带领赵起扬、葛洛等人,第一批离开延安,前往鄂豫皖根据地。在延安度过六个年头,他知道,自己已经和六年前那个坐在装满棉花包的卡车上的年轻人,不再一样。在延安,他完成思想改造的重要一课,接受知识分子必须改造思想的理论,最大的变化是,不想再做一个文化人。

他给中组部打报告,要求到基层做具体工作,还要求废除“荒煤”这个笔名,恢复陈沪生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摆脱文化人的身份。

中组部没有批准他的申请。他只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选自《潮起潮落:新中国文坛沉思录》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插图 / 哭笑不得 / 佚 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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