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古镇:平静岁月里一曲远去的歌谣
2016-08-10余茂智
余茂智
去过很多地方,最忆的是四川古镇。黛瓦、青石、照壁、戏楼、会馆,古镇聚落前的小桥流水、背后的青山碧嶂,以及镇子上茶馆弥漫出的古场风情等等,四川古镇的气质实在迥异于江南水乡、汉中古城。
四川古镇,延续至今的,多是明清以来的建筑。三百年前,在岭南通往四川的崎岖山路上,涌动着一股大规模的“湖广填四川”的移民浪潮,从此,客家人像一粒粒饱满的种子,牢牢扎根于四川的广袤大地。与此一同带来的,不仅有各地迥异的风俗,还有各自的建筑工艺,它们与蜀地民居风格相互交融,就打造出四川民居建筑的多姿多彩来了。于是,川北古镇的峻拔,川东古镇的质朴,川南古镇的错落,川西古镇的精巧,也就因此凸显出来。
究竟是什么吸引了我们的视线。是依山而建,傍水而兴,凭险而立,讲究物质与精神和谐的古镇风水,还是热闹的庙会、龙灯、狮舞、坝坝宴等古老的民俗?而我一再探询的,是有着何等法力的地方精气神,在护佑着它们穿越漫漫的历史长夜中,竟能如此生动地维持原貌。
当夕阳的余晖洒在古镇饱经沧桑的建筑和石板街道上的时候,那些逼仄的巷弄、青瓦的屋顶、倾斜的门柱、斑驳的老墙,让人倍感亲切,不自觉地就敏感于光阴的流淌,凭古的雅致浮上心头。但那些雷同的镜头早已经麻木了我们的视觉和思维,于是我们渴望得知那布满历史烟云的表象背后,到底暗流着怎样的血脉,又该如何去谛听它心灵的声音。
古镇的一天是从黎明时的一阵鸡鸣狗吠之声开始的,之后,一家两家的窗户亮出橘黄的灯光,再然后,青瓦屋顶上升起袅绕的乳白炊烟,并迎着晨曦的微弱光线渐次在古镇上弥漫开来。当第一缕阳光悄悄地投在古镇最向阳的那面墙壁上的时候,投在待嫁姑娘闺房的棂格窗子的时候,投在上学孩子迈过的门槛上的时候,庭院大门的开阖声,茶铺、包子抄手店、酸辣粉店的铺板门撤卸的声音便依次响起。这时候,看得见自己的影子与三三两两的古镇人的影子,一起在古老而狭长的青石板街道上拉得很长,它们因重叠而不分彼此。屋顶连绵的青瓦,串结着每家每户的情感,而脚下的石板街道则是古镇人家连通外界的纽带。在今天看来,它们都老了,但它们固执地留存,却使一个地方的气脉畅通,也就使古镇以一种“不变应万变”的姿态,存活今天。
即便今天,不少古镇也还留存有九宫十八庙、移民会馆、古老戏台这样的特色建筑。如果说古镇上层峦叠嶂的民居像一把伞,荫覆着每一户古镇人家,那么,这些建筑与民居的完美融合,则形成了一种独特聚落文化景观。庙宇中菩萨前的香火尚还旺盛;老戏台子多兼具茶铺功能,那里的锣鼓清音也时不时逢三岔五地传将出来,热闹了一个上午的赶集时光;而节日里的会馆,正是古镇人纵情欢乐的海洋。届时,跳龙灯狮舞的、耍把戏的、做糖画捏面人的,及各路民间手艺人都会在此一露绝技。由此而倍感古镇之文化源远流长,乡情悠悠;由是也可以猜想起它们曾经的沧桑浮华和上演过的精彩故事,因为在农耕时代,古镇不仅是当地的商业中心,也是本土文化交流的中心。
但更多时候,古镇是淡定而平和的。虽然在简陋的茶馆里和妇女浣衣择菜的古井边,不时都有旧闻新闻,但这并不影响古镇人将阳光的倾斜度看作时钟的刻度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其时的商业文化中心,却是今天的偏僻一隅,但古镇人依然以极其平和的心态固守着一切,享受着每一个平凡而幸福的日子。当越来越多的观光客走进他们的家园时,那淳朴的笑容就犹如是向远亲近邻表达的一种问候,没有丝毫的牵强,完全是豁达内心的真情祝福。
然而,我们却无法走进古镇的历史,是因为我们一再叹息着它厚重的历史又成梦境;我们亦无法穿越它的纵深腹地,是因为那些传奇的故事和微妙的光影,一再地牵动着我们的思绪,是理不清,是理还乱。是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古镇承载了我们民族的一些最民间也是最真实的历史。它一再地延伸着我们的心灵触角。
今天,当我们再次停留在古镇人家亲切而温暖的屋檐下的时候,举目而望,夕阳的余光正悄无声息地漫过青瓦连天的屋顶。当山野之风轻拂而来的时候,与之一起唱和的,是那座座移民会馆飞翘的斗拱下,古老的风铃在低吟浅唱。于是,我们曾多年流连的古镇影子在心中鲜活起来——就犹如平静岁月里的那首远去的歌谣。
当然,一切都在发生着悄悄的变化:商铺的店招越来越光鲜,人们的服饰也越来越时尚,不少旧民居也开始“整修如旧”地“改朝换代”。这颇让一些“有识之士”深感忧虑——古镇不古,还叫古镇?其实,就如当年“古镇”无奈地偏离“中心”一样,它不自觉地靠近“中心”,都是历史进程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