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在全球的角色处于削弱过程中

张健：欧盟的现状会对它在国际上发挥作用产生什么影响？会对中欧关系产生什么影响？应该说欧洲现在面临的问题比较多，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总担心被人分而治之，不仅担心俄罗斯，也担心中国、美国，这种焦虑感是存在的。

欧盟原来引以为傲的一些东西现在要重新审视了，比如福利现在是一个大问题。欧洲的福利制度的确养了懒汉，不可持续。民主实际上也出了问题，极端势力崛起。近年来几个国家举行的选举，比如希腊选出极左翼政党执政，葡萄牙第一大党无法组阁，西班牙2015年12月曾进行议会选举，但无法组阁，6月底将再次选举。不仅是欧盟成员国，还有欧盟本身如今也面临很多问题。因此似乎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即欧盟在全球的角色处于削弱的过程中，在国际上影响力下降。

欧盟是全球最大的经济体，是中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和最大的出口市场。中国首先关注的就是欧盟的贸易保护主义。如今极右翼势力主张排外、反对全球化，而且上升态势明显。当然，欧盟与美国不一样，美国可以做得很极端，因为总统、政府有这个权力，所以美国对中国百分之几百的反倾销、反补贴关税，但欧盟还没有做得这么极端，因为它要做到内部平衡，比如消费者利益与部分行业保护之间的平衡。但无论如何，欧盟内部保护主义上升的问题值得我们关注。

第二，从全球治理角度来说，欧盟关注全球治理，有很多概念和想法，以前比较积极，现在应该说也还算积极，但是推动力减弱了。主观上，欧盟有很多自己内部的事务要处理，顾不上;客观上，欧盟的影响力、实力、能力都在下降，所以它在推动全球治理改革方面的力度比以前减弱了。而在这方面，中国需要欧盟的合作。所谓全球治理改革，最终会对美国形成一种约束或限制。如果欧盟的参与度下降，这对于全球治理改革是不利的。

第三，中国与欧盟关系中的美国因素进一步凸显。2004年〜2005年，在欧盟讨论解除对中国的武器禁运期间美国因素的影响很明显，美国干预的力度很大。前些年似乎有所减弱，但是最近这几年又开始明显和突出了。因为美国搞所谓的亚太再平衡战略，光靠其自身显然有点吃力，必须要借助盟友的力量，比如在“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谈判中，美国出于地缘政治考虑，这一次的主动性比较明显。当然，美欧之间也存在一些分歧和利益冲突，TTIP谈判并不顺利，比如投资争端解决机制的问题、农业问题、文化产品问题、标准问题等。但美国想拉欧盟，这个意图是很明显的。我们看到，最近欧洲一些国家对南海问题也有表态，这其中不能说美国没有起作用。欧洲一些智库表示，美国施压力度还是比较大的。从最近这几年的发展来看，欧洲的独立性下降了，欧洲对美国的需求更大了，因此才有最近发生的一些奇怪事情。在很多涉及美欧关系的问题上，欧洲明明是利益受损的，比如债务危机、难民危机、恐怖主义袭击等，欧洲深受其害，欧洲人心里实际上也清楚。这种情况按理说应该激发欧洲的反美主义情绪，但是形势比人强，欧洲人虽然对美国很不满，对美国的依赖却比以前大了，比如德国向美国的出口增长比较快，美国的市场对德国来说比以前更大、更重要了。在安全问题上，欧洲特别是中东欧国家也更加依赖美国。通过以上观察可以认为，如今欧洲的政策取向虽然更加务实，更多地考虑自己的利益，但美欧之间的分歧不会根本动摇两者的关系。所以我们应清醒地认识到，不能因为美欧之间存在分歧，我们就放大它们之间的差异性。

从中欧关系来讲，也有一些新的空间。欧洲在慢慢学会用不同的视角、不同的眼光看待中国、看待中欧关系，中欧关系比以前更加趋于平等，这是一种新的视角。因为欧盟很需要中国，于是才有了一些中欧务实合作，特别是在经贸和全球治理方面，比如国际货币体系改革方面，双方能找到更多的共同点。

薛力：关于欧洲我补充几点看法。我在华盛顿的霍普金斯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待过一年，观察到一个很明显的现象，美欧之间的投资关系、文化关系、安全关系，非常丰厚而密切，总体上，美欧关系与中欧关系根本不在一个分量级上，这点我们自己一定要有清醒的认识，不要自我陶醉。

第二点，2008年是分界时间点，中国没有做好进入世界舞台中央的心理准备，所以当时无论是对G2，还是针对欧盟的援助要求，中国的回答一概都是“NO！”。分析当时著名经济学家对援助欧洲的态度，提出的应对方案都是基于过于精明、安全的计算，比如要求世行、欧洲央行担保等，基本上把自己的风险给排除了。有这么美好的援助方案吗？我觉得当时的经济学家缺乏一种战略眼光，政府也偏于保守。如果当时能够拿出5000亿〜10000亿美元对欧洲实行某种战略援助，可能会很大程度上改变中国人两百多年来形成的仰视欧洲的民族心理态度。欧洲虽然问题非常多，但我的基本判断，欧洲的底蕴非常厚，整合进程也不会被根本逆转，欧债危机对欧洲来讲不至于伤筋动骨，顶多是一个巨人手臂被砍了一刀。

2016年6月19日，德国柏林的一对年轻人脸上涂着欧盟旗及英国旗参加接吻马拉松活动。欧洲举办马拉松活动，抗议仇恨，呼吁英国留在欧盟。

张健：波兰和匈牙利这两个国家是疑欧的，但主要表现在政府层面，而且它们的疑欧并不意味着像英国那样要脱欧，它们更多的是要求欧盟改革，使欧盟更加符合自己的利益。北欧的情况比较复杂。北欧国家对欧盟的向心力不是很强，这主要表现在民意方面，比如丹麦就没有加入欧元区，而且就是否加入欧元区举行两次公投都没通过。瑞典也没有加入欧元区。挪威政府想加入欧盟，但老百姓投了几次票给否决了，现在还不是欧盟成员国。冰岛在危机期间曾考虑加入，现在又不加入了。芬兰政府里的“正统芬兰人”党反对援助希腊。北欧在希腊问题上态度跟德国差不多。总之，北欧的向心力比较差，南欧比较亲欧。所谓亲欧，意味着从欧盟得到的好处比较多，而北欧是付出的多，至少在这些国家看来是如此，比如在对欧盟预算的贡献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