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未婚妈妈的故事
2016-08-05唐树清
唐树清
在雨季即将到来的一个傍晚,我正独自坐在办公室思忖着在雨季的假期,能够去哪里放松一下长时间紧绷的神经,思绪正飞驰在埃塞高原辽远的时空,南希却心急火燎地闯了进来,直嚷道:“坏啦,莉莉又找中国人借钱了。”我依然保持着一副独自思忖的样子,冷冷地道:“这不更好吗,把她开了,让她直接走人。”南希一听有些火气了,高分贝的语音连珠炮似的直砸过来:“密斯特·唐,你平时总是说做人要有胸怀、做事要有博爱,难道你不知道莉莉是个孤儿,她只是一个小女孩,你把她给开掉了,她去哪里生活?原来你也只是一个岸貌道然的家伙。”呛得我一时语塞。
南希提到的莉莉却清晰地进入我的脑海:莉莉是个并不十分漂亮的黑人姑娘,但很有特点,卷曲的头发,一双扑闪扑闪会说话的大眼睛,两片薄薄的嘴唇确实很会说话也很能说话,一张嘴便露出一排洁白米粒般的牙齿,娇小玲珑,在公司所有的员工里面个头是最小巧柔弱的一个。两年前,到项目部来找工作时还是一个黄毛丫头,瘦骨伶仃,衣着破旧,当时她说:她是一个孤儿,没有人能帮助到她,身无一技之长,只会煮咖啡做些粗活,希望能在中国公司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不知是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还是她叙说的身世打动了中国人,反正她留下来了,就在项目部做些给中国人宿舍打扫卫生浆洗衣服之类的服务性质的工作,空闲时也煮煮咖啡打发时间,工资也是最低的,每个月薪金600比尔(约合人民币590元左右)。在中国公司工作的两年时间,莉莉变化不少,身体长高了,脸色丰润,瘦骨嶙峋的身体积蓄了青春的力量开始发育,慢慢变得丰满了起来。
莉莉做事很勤快利索,煮咖啡的水准也很高,见到中国人总是一副灿烂的笑容,一脸的纯真和无瑕,总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让人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怜香惜玉之情,加之很会说话,很逗人喜欢。但是与当地的员工却不怎么交往,上下班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没有人知道她住在哪里,我曾要丹尼尔去了解一下莉莉的情况,但一无所获,只知道她不是马克雷人,在马克雷也没有亲人和朋友,面对这样一个柔弱无助的女孩子,我们也不好老是纠结于她的身世背景。
但就是这个看似柔弱,不禁风霜的莉莉,做出来的事情叫人目瞪口呆,搞得项目部鸡犬不宁、沸沸扬扬,甚至惊动了马克雷的治安警察。一次是莉莉负责打扫卫生工作的宿舍里,一个中国人放在箱子里的钱不见了,因为莉莉是能自由进出中国人宿舍的服务员,毫无疑问她的嫌疑最大,我们通过黑人总管阿莱姆去做莉莉的工作,只要她把钱退出来,就当没有发生过这回事,不追究她的责任,可莉莉嘴巴很硬,一口咬定她没有拿钱,她是冤枉的,那个丢钱的中国人一怒之下便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之后,莉莉依然坚称自己是冤枉的,呜呜咽咽地诉说着自己的冤屈,警察忙活了一阵,对莉莉进行了搜身检查也找不到赃款赃物,这下处于尴尬地位的反而是中国人了。发生这件事情过后,项目部对莉莉的工作进行了调整,只让她打扫公共场所及办公室的卫生,禁止她进入中国人的宿舍。
殊不知,这件事平息过去约半年时间,莉莉又引发了一起更大的风波,起因是一个中国工程师完成任务要回国了,以前,莉莉找他借过钱,临回国前夕找莉莉索要借款,莉莉回答倒也很干脆,说:暂时没有钱偿还,要不陪你睡两个晚上?此话一出,当真是石破天惊,整个项目部都轰动起来了,连当地的黑人员工都知道了这件事,流言飞语传播出去,影响非常不好,项目部就想趁着这个机会把莉莉给开除了,以绝后患。
项目部把这个事情交给南希去处理,她把莉莉叫来严词斥责一番,然后让她说到底借了多少钱?有几个债主?莉莉说借了五六个中国人的钱,大约一万多比尔,问到借钱干吗,都用到哪里去了?莉莉就缄默了,闭口不言,一会儿眼泪就扑簌扑簌直往下掉,一再说对不起,钱一定会偿还的,然后一再请求南希不要开除她,她非常需要这份工作,菩萨心肠的南希竟然答应了莉莉的请求,南希找到借钱给莉莉的那几个中国人核实了数目,把这个问题厘清之后,对莉莉约法三章:第一,今后不许再找中国人借钱;第二,要尽快把欠款还上;第三,要严格注意自己的言行。违反了其中之一立刻走人,就这样,莉莉被菩萨心肠的南希给保下来了……
我有些落井下石的语气回击道:“人,是你担保下来的,你不怕她给你惹麻烦,你还要保她?你还不怕她给你捅个天大的窟窿出来?”南希有些泄气,语调有些软了下来:“我总感觉莉莉不是一个坏女孩,她借这么多钱干什么?总是有原因的,只是她不愿意和我们说。密斯特·唐,我们最后帮她一次吧。”南希有些请求的语气和我商量道,我停顿了一会问南希:“老板知道这事了吗?”
“没有,但很快就会知道的。”
“那你说怎么帮?”
南希思索了一会,突然眼睛一亮:“要不我们把莉莉换到‘别院去?”(注:我们的驻地是一个面积约100亩的院子,里面除了中国人的生活办公区外,一道篱墙之隔就是世界银行代表、业主代表和监理高级代表的生活区,坐落着几幢造型别致的别墅,别墅的主人分别来自法国、英国、意大利和埃塞,每幢别墅的主人都有自己专门的司机、秘书和服务员,但这些司机、秘书和服务员都归我们管理和调配。我和南希私下里把这一别墅群叫作“别院”)南希精神振作起来,继续说道:“正好前不久那个意大利老头还向我抱怨,服务员太死板了,我们就把莉莉给换过去,这回给他换个灵泛的。”说到自己的计谋,南希有些得意起来,她素来不喜那个意大利老头。我略一思索对着南希说道:“好吧,就按你的计谋行事,‘别院那边你去沟通,老板这里我去做工作,不过要在雨季放假之前就要定下来,雨季过后莉莉就直接去‘别院工作……”还没等我说完,南希就乐得一溜烟跑出了办公室。
雨季的假期对于我来说似乎总是不够用,申请去埃及的签证一拖再拖,始终杳无音讯,为了不耽误行程,只好退而求其次,去东非大裂谷吧,去看火山湖,去闯荡奥姆低谷吧,去领略原始土著人的风情……当我风尘仆仆、满怀疲惫坐在办公室里开始忙碌起来的时候,我的思绪依然穿行在埃塞南部沟壑万丈、壁立千仞的东非大裂谷炫目的万千风光。
雨季结束后,莉莉就直接到“别院”给那个意大利老头做专职服务员去了,随着时日逝去,她的事情和她引发的风波带来的不快早已丢到爪哇国去了。大约一个月后,在我快要把这件事遗忘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南希对我说:“莉莉说要感谢我们两个人,给她保留了这份工作,她在‘别院上班一个多月了,和意大利老头相处也很融洽,她想在她住的地方请我们两人喝咖啡……”我打断南希的话:“她要感谢的是你,你去就行了。”南希顿了顿,继续说道:“密斯特·唐,你不是常说要接触各个阶层的埃塞人么,多了解一些异国风情么,去了可能会有意外的收获哦,再说人家也是真心实意想表达一下感谢,都说好几次啦。”我想了一下,说道:“那好吧,我看就明天吧,明天是周末。”南希高兴地回道:“好的,我这就去告诉莉莉。”
第二天傍晚,莉莉在驻地的大门口接上我和南希,三人直奔莉莉的住处,莉莉的住处在距离驻地约一公里远的一条僻静幽深的小巷子里,高高的围墙,似乎密不透风,打开临街的一扇门是一个精致的四合小院,靠左侧的一间小房子就是莉莉的住处,是莉莉每月150比尔租赁来的,进门处放着一个煮咖啡的炭火炉,精心布置的煮咖啡的场景,房子不大,约十多平方米,没有床铺,靠里边一侧铺着凉席,放置着被子、衬套等卧具及衣物,陈设简陋,看出来还是经过精心的准备,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熏香,把我们让进房间,安顿好后,莉莉一边煮咖啡一边开启她那如簧巧舌开始向我们讲述她的经历。
莉莉说:她的家在距离马克雷约60公里远的一个叫作贝特马拉的小镇,从小她就在那个小镇长大,从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也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带着她一起生活,日子过得艰难困苦,从小她就调皮淘气,是个问题少年,母亲管不了她,没办法,后来把她送到教会的感化院读书学习(我想,感化院可能就与我们的少管所相似吧),在感化院三年,成天就是放纵自己谈情说爱,也不知是和哪个男朋友在一起不小心怀孕了。那时还不满16岁,感化院就保留她的学籍,让她回家生小孩,孩子出生后,因为生活困难,买奶粉的钱都没有,造成极度的营养不良,加上天生的心脏有问题,经常生病,医生说需要手术,没有办法,她把孩子交给妈妈带着,自己就出来找工作,挣钱给孩子买奶粉请医看病,听说马克雷这里有中国公司需要招服务员就找上门了。因为自己个头矮小,去了很多公司都被拒绝了,找不到工作,她希望中国公司能给她一个工作的机会,她就编造谎言,说自己是孤儿,博取人们的同情,希望中国公司能把她留下来。她忏悔她不应该说谎,不应该欺骗中国人的,她请求我们的谅解,她还说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中国人给了她最大的帮助,她特别要感谢那些借钱给她的中国人,就是这些钱救了她女儿的命。说着她拿出来一张小女孩的照片给我们看,照片已经被抚摸得失去了光泽,但照片上那个活泼的小女孩却惹人怜爱。
咖啡沸腾而起的浓浓香气,中断了莉莉的叙说,她手脚麻利张罗着,把煮好后的咖啡送给我们,喝着浓香的咖啡,我和南希继续倾听着莉莉的叙说,袅袅升起的熏香似乎让我们看莉莉的样子更加朦胧和遥远。
她说:她要感谢南希在困难的时候帮助了她,把她换到“别院”工作有一个多月了,和她的主人意大利老头相处也很融洽,以后她要好好工作,多挣些钱养家,她和她的家太需要钱了。末了,又有些羞涩地说道:她又怀孕了……我大吃一惊,赶紧让南希问她是那个意大利老头的还是哪个中国人的?莉莉却微笑着否定了,她说:雨季工作不忙,她回家里去过埃塞的新年,听说她在中国公司工作,往日的哪些同学朋友都来看她,喝了不少的啤酒,大家在一起玩得很开心,几天同吃同住,这样稀里糊涂就怀孕了。我说:你的朋友知道了吗?她说:还不确定是哪个朋友的。我一听差一点晕过去……
在回驻地的路上,我有些幸灾乐祸对南希说道:“你看你这么维护她,她却满嘴谎言,把我们都耍得团团转,她哪里是孤儿,她哪里还是个小姑娘?就是一个十足的骗子。”
“莉莉也是有苦衷的啊,她说谎也只是为了能找到一个工作而已,就算她以前的做法不对,现在不都和我们解释清楚了吗?”
“我可不清楚,她说她又怀孕了,不知道她又要动什么心思讹人呢。”
“别那么紧张,如果莉莉真要是想动什么心思讹人的话,她不干脆直接说肚子里的孩子是那个意大利老头或者哪个中国人的,效果不是更好吗?”
“这,”我一时语塞,仍强辩道,“反正我是完全不相信她了,说实话,现在我连她是不是叫莉莉这个名字都要打个问号了。”
“为什么?”
“你不晓得啊,在国内的歌舞厅、酒吧那些场所叫莉莉、艳艳、芳芳的姑娘一抓一大把,这就是她们掩盖说谎的化名或者代号。”
“无聊!”南希恨恨道。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