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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忾之心 家国之情

2016-08-03杨文山

黑龙江教育·中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采薇全诗抒情

杨文山

在《采薇》一诗的教学中,抒情主人公形象的分析把握问题一直困扰着师生。原因是短短的六章共四十八句的一首诗里,比较明显地分成了三个部分,在每个部分里,尽管抒情主人公的言行与情感表现都比较集中而鲜明,但是通观全诗,我们发现这三部分间似乎存在着比较突出的矛盾,抒情主人公的形象缺少统一性。

正是这个原因,部分教师使足了劲讲深讲透前三章,可谓欣赏得十分到位,而对其余的三章,却大都是翻译一下,草草而过,不求甚解,造成了学生对作品的总印象是支离破碎的,心中始终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抒情主人公形象,正如一位老师说的那样,《采薇》采微,采之甚微。

造成以上现象的原因初步分析主要有两条,一是《采薇》是一首抒情诗,不像前一首叙事诗《氓》那样,有较清晰的故事线索和典型的细节,使人容易把握,而《采薇》诗句间跳动性大,留下了更多更大的思维空间;另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是教师对全诗的结构特点没有把握好,忽视了作者视角的艺术变化。另外,也许是深谙诗无达诂的道理,新课改后的高中语文教师用书都不再选录古诗词的名家译文了,这就使得年轻教师教学时没有了参考,缺少了帮手,给文本的解读造成了一定的困难。

《采薇》的抒情主人公到底是一个什么形象?他有怎样的情感?全诗要表达的是什么主题思想呢?

这首诗写的是一位戍边的战士在回家途中的所思所感。前五章是回忆军队的战斗生活,第六章写自己艰难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阅读任何文学作品,整体感知都是十分重要的。诗的前三章,是最容易被误解的。其原因恰恰是缺少整体感知。由于没有整体把握全诗的结构,特别是忽视了第六章中传递出的“我”的真实情感,就容易误解前三章的诗句,造成抒情主人公形象前后不能统一。

许多教师通常只是孤立地就前三章诗句的字面意思来这样解读的:前线抗敌的士兵,“由于归期一拖再拖,加之无法向家人传递问候,内心痛苦至极。”(人教版《高中语文2(必修)教师教学用书》)。真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至少有两个矛盾是无法解决的。其一,一心只想着回家甚至到了非常痛苦程度(“忧心孔疚”)的战士,还能像四、五章中写的那样,这般地赞美自己的战斗队伍吗?还能这样赞颂自己的首领和战友吗?最终又怎么会打胜仗而且是多次打胜仗呢?(一月三捷。)其二,一个思念家乡到了这种程度的人,一旦踏上了归程 ,怎么会是“行道迟迟”呢?又怎么会“我心伤悲”呢?离开战场,回家团圆,终于如愿以偿了,高兴还来不及,还怎么会“莫知我哀”呢?凡此种种,矛盾尖锐,无法自圆其说。

正是因为存在这些问题,才能肯定地说,在一定程度上我们是误读了这首诗,曲解了作者的情怀,并没有真正理解诗歌的主旨。

文学原理的常识告诉我们,通常情况下,在一篇作品里主人公的形象应该是一致的。特别是诗词,由于篇幅短小,就更讲究集中优势兵力,来刻画好抒情主人公的形象,以便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进而充分地表达作者的情感和作品的主题思想。如果形象不统一的话,就很难使其丰满生动,艺术效果自然就要受到影响。这显然是文学创作的大忌,我们很难想象,经过孔子这样的大学问家编纂的《诗经》里,会有这样不符合文学规律的作品。

那么,前三章和后三章到底是什么关系?真的是无法统一起来吗?现在就走进文本,重新品读一番。

先看最关键的第一章。“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家靡室,猃狁之故。 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第一句是起兴句,一则表示又一个春天的来临,二则表示战士生活条件的艰苦,同时与后两章中的“薇亦柔止”“ 薇亦刚止”等构成了一条时间链,暗示了日期的迫近与逝去,这些是没有疑义的。

第二句就开始出现了不同的解读。“曰归曰归,岁亦莫止”,这一句到底表达的是因急迫回家不成而心生怨恨,还是临近归期因无家可归而心生仇恨呢?显然,这个答案应该从后面的两句中寻找。

三四两句是这章的关键句,也是全诗中极其重要的句子,但遗憾的是常常被人忽视了。“靡家靡室,猃狁之故。 不遑启居,猃狁之故。”这两句在写法上有两个特点。一是运用了反复的修辞方法,一再强调“猃狁之故”这个原因。一章之中,同一个句子重复出现,全诗也只此一处,此句的重要性可见一斑。细细吟之,一个处于极度痛苦之中,念念不忘国仇家恨、义愤填膺的战士形象便会赫然立于面前。“家园没了,是猃狁侵略造成的”,“安宁的日子没了,是猃狁入侵造成的”,猃狁是我们最痛恨的敌人。二是运用了倒装句,本应是“猃狁之故,靡家靡室”“猃狁之故,不遑启居”,诗中却倒装过来。作者把最痛苦的两件事、最可怕的两种结果“靡家靡室”“不遑启居”,先摆出来放在了句首,意在突出表现战士们悲惨的遭遇、愤恨的情感和将这惨景时刻牢记在心中的情状。须要强调的是,三、四两个因果句之间还存在着因果关系。因为遭受侵略,失去了家园,所以丧失了安居乐业的生活。自给自足的农民被逼迫成了保家卫国的战士,他们远离家乡,出生入死,流血奋战,再无宁日。仇恨的种子,从此深深地埋入心中。

由此可见,“曰归曰归,岁亦莫止”的正确解读应该是,要回家了,要回家了,眼看着到年末了,回家的日程近在眼前了,可是我的家在哪里?已经“靡家靡室”了,它早已被凶恶的敌人猃狁给烧光了。亲人们又在哪里呢?他们早已被凶狠的敌人猃狁给打散了。(从最后一章看,这些家中的不幸消息,是参军之后从家书中得知的。)“回家”已经成为一个刺激这位战士神经的信号了。多么想家,却又多么怕回家。这与第六章中战士退伍回家时的无比痛苦哀伤恰好是一致的。“我”无法面对那一切,心里充满了仇恨。越将到归期越怕归期。时间在飞速的逝去,可是顽敌依然没有被打败赶跑,父老乡亲的生命财产安全仍然无法保障,作为战士,心中怎能不焦急痛苦。

由此可见,对“曰归曰归”的正确解读是把握准抒情主人公心理特征和性格品质的关键。

所以,全诗的第一章,首先出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个失去了家园,离散了亲人,甚至失去了个别亲人,充满了对敌仇恨的而勇敢战斗的抒情主人公形象。他绝不是一个想家想得坐卧不宁、度日如年、悲痛欲绝、哭哭啼啼的懦夫。这一章奠定了全诗的感情基调。

有些人,包括一些大家,由于时代的局限,秉持了错误的理念,因而常常无法保持一个正常读者的心态,来解读作品真正的内涵。比如,有人深受阶级斗争为纲的危害,看问题容易简单化扩大化,容易上纲上线。只要作品里出现了不同阶层的人物,就认为是阶级斗争的反映,就认为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着尖锐的阶级矛盾。战士就是奴隶,将帅自然就是奴隶主,推想他们之间就该存在着残酷的镇压和斗争。其实大敌当前,保家卫国,人人都是战士,将士之间也会亲如父子、亲如兄弟,这于情于理都不难理解。我们从任何一本描写战争的古书上,或者古代戏剧里,都不难找到大量生动的例证。

依据这样的思路再来解读第二章。“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前两句起兴,承接前一章,暗示了时间的推移。“曰归曰归,心亦忧止”,这句是“曰归曰归,岁亦莫止”的发展,直接点明了战士对“归”的态度,渲染了一种氛围。别说回家的事,一想到回家的事,心里就十分痛苦。已经无家可归了,又不知道亲人们都在哪里。战斗仍然激烈,战场上条件依然很艰苦,我们缺吃少喝,影响了部队的战斗力,这才是让我“忧心烈烈”的事情。部队常常转移,我驻守的地方也不固定,没有办法打探到你们的消息,所以更加惦念你们,不知道你们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到了年末,就要到了换防退伍的时间了。(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战争还没有结束,战斗依然激烈。我的心更加痛苦了,因为敌人还没有被赶走,失去的家园还没有夺回来,我怎么能回家?我怎么面对受苦受难的父老乡亲?(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总之,前三章反复表现的不是战士思念家乡的急切心情,而是生动形象地刻画出了战士想回家却又怕回家的矛盾心态。一边用薇菜的不断生长、变老,暗示离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营造出了一种紧张的氛围,一边又有层次地逐步展示战士越思乡就越仇恨敌人、越思乡就越怕回乡的真实内心世界。思乡与仇恨,两种情感强烈地交织在一起。至此,读者完全有理由相信,带着这样情感的战士,一旦上了战场,一定能冲锋陷阵,勇往直前的。由此为后三章奠定了坚实的情感基础。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在意脉上,第四、五两章是一个层次。作者变换了表现角度,从内视转向外观,由个体转向整体,开始描写部队的全貌。镜头不再对准自己的内心而是转向战场了。第四章仍然使用起兴的手法开头。由赞美军队的优良设备开始。看那高大的战车上,那位勇武镇定的就是我们的将军,在他的指挥下,战士们拿着精良的武器,不畏牺牲,英勇善战,捷报频传,真是令人振奋。但是,敌人也十分疯狂,他们一阵阵反扑,丧心病狂,饿狼一般。靠着高大战车的掩护,我们的战士顽强抵抗,一次次击溃凶恶的敌人。战斗十分激烈,我们不敢有半点的松懈,每天都高度地警戒着。因为退伍休整,我现在回家了,但是战斗依然在残酷地进行着。

由此可见,造成抒情主人公形象不统一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作者在诗的前三章和四五章中采用了不同的表现方法。前三章中,作者选取了战士自身的角度,娓娓道出了“我”内心世界里的所思所感,向读者展示的是个体的心态、情感。当然,这同时也是在间接地描写战争。这三章描写得细腻生动,情感表现得强烈感人。而到了四、五章,“我”从自己内心世界里走了出来,转换视角,把镜头对准了自己的战斗群体,展示的是宏大的战场画面,描写的是群体的形象。这两章中,所选意象十分典型,成功地描绘出了将帅的威猛勇敢,以及官兵并肩英勇作战的场面。

尽管猛士痛杀顽敌,战斗非常惨烈,但是读者却并没有看到肢体横飞、血流成河的惨烈景象,《诗经》中这种含蓄艺术地描写战争的传统,对后世影响极大。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最后一章,战士从回忆中返回到了现实里,继续艰难地行走在战火焚烧后的家乡之路上。这一章极富艺术性。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一句以景写情,情景交融。两个典型的画面,对比强烈。作者只用了一句描写参军时的情景,而用了六句来描写退伍回家的情景。这种用笔浓淡极其不均的写法,显然是在强烈地暗示读者,此情此景,今非昔比,物是人非。用两种本无情感的自然景物,写出了人间生死离别的万端情感,使得这四句成为了千古名句。想当年,“我”应征入伍去保家卫国时,家人们依依不舍(特别是我心上的人更是百般留恋),一直送到村头路旁。那时杨柳正柔条万千,满树的碧绿,仿佛它们也不忍让我离开似的。那感人的情境,此刻想来,依然让人流泪。如今归来,却是大雪纷飞,寒气逼人,令人无限伤悲。我的家在哪里,我的亲人在哪里啊?想到这里,我就悲痛欲绝,疲惫身体感到更加沉重,步履越发缓慢起来。

在此不得不遗憾地说,清人王夫之在《姜斋诗话》中评价这四句诗“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是错误的。原因就在于他并没有弄清楚抒情主人公的身份及其内心的复杂情感。一个为了亲人、土地和国家要去参加战斗的人,怎么会是悲伤的呢?一个荣立战功退伍而归却失去了家园和亲人的战士又怎么能是快乐的呢?

这一路艰难地行走着,回忆着,离家越来越近了,心里却越来越痛苦悲伤。战友们荣归故里时,迎候他们的依然是父母、妻子和孩子,而我呢?家园已经被毁坏了,亲人又离散了,不知还能剩下几人,我真的是不敢想下去。我参军时举家送行的场面,在我回家的时候不会再出现了。没有人能理解我此时此刻深深的悲哀啊!

全诗就定格在一个退伍而归战士的渐行渐远的背影上。漫天飞舞的雪花中,那个背影是那样的孤单;漫长的回乡路上,那个背影是那样的疲惫而痛苦;无数的期待中,那个背影是那样凄惨而无奈。

由此可证,诗中的抒情主人公不是一般的战士,而是在这场战争中遭受灾难最深重的人,他不仅失去了家园,甚至也失去了至亲至爱的人。他更懂得保家卫国的意义,所以战斗中他才那般勇敢,他更理解失去亲人的苦痛,所以他才对猃狁充满刻骨的仇恨。全诗通过一个退伍战士在回乡路上的所感所想,表达了厌恶战争反对战争的深刻主题。

“我”是一个失去家园、亲人而同仇敌忾、保家卫国的典型的战士形象,选取这样的形象来表现战争带给人民的无比巨大痛苦无疑是非常艺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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