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定个“小”计划
2016-08-02逄春阶
□ 逄春阶
新年定个“小”计划
□ 逄春阶
黎 青/图
新年新起点,总有新打算。有的写在本子上,有的存在电脑上,有的印在脑海里。可年终一盘点,大而无当的计划,大都落空。这样的计划有什么用呢?没用处的计划,不做也罢。从2014年开始,决计痛改前非。大计划不定了,定“小”计划,一年计划一件事,必须完成的一件事。简言之,就是学会用“减法”定计划。
先说一年的读书计划。“小”到什么程度呢?“小”到一年读一本书。比如我2013年定计划,2014年要读完法国作家普鲁斯特100万字的小说《追忆似水年华》,这本书买了都20年了,书都发黄了,可拿起来就放下,难道一辈子都读不完了吗?不行,一年就一本书,没时间就插空读,结果还真读完了,而且写了详细的读书笔记。
我把这个计划叫作“一本书主义”读书计划。“一本书主义”的说法,来自大作家丁玲。《人民日报》高级记者白夜1979年在《新闻战线》杂志第四期上发表了一篇《当过记者的丁玲》的文章。白夜援引丁玲的回忆:“我在中央研究所任所长,一些学生来找我,看到我家中一本又一本的装帧精美的外文书,都是什么普希金、托尔斯泰、雨果、狄更斯的名著。我就对他们说,一个人要是一辈子写出这样一本书,也就不错了。后来这话传出去,就成了‘一本书主义’。”丁玲还在不同场合说过类似的话,比如她在给一个文学青年的信中说:“写文章不是要多,而是要好。过去有一个外国作家对我说过,鞋子要一百双差不多的,不要只有一双好的。而作品相反,不要一百篇差不多的,只有一篇好的也行,我认为这是对的。”
丁玲的“一本书主义”是指一个作家必须写一部立得住、传得下去的书,要有一本足以支撑自己的书。而我作为读者,要求自己一年下功夫读一本书,读一本立得住、传得下去的书,也就是经典书。这个计划是不是太“小”呢?一点不“小”。
以我为例。整天忙忙活活,一本本新书从网上购过来,翻翻前言,再看看后记,然后就束之高阁。有时自嘲,我就跟皇帝一样,把天下美女选进宫中,据为己有,就再不眷顾了。书房里的书,大都簇新。但天天忙,忙着刷手机微信,还有博客、微博,已经没有了耐心来看一本完整的书,整天泡在浅表化的段子里。所谓的“读书”,是“虚胖”,水分太多,有量无质。读一本书已经很难,读一本经典书,那就更难。所以,必须给自己定个最低标准,一年看一本完整的经典。
知识的海洋真是无边无沿,如果抓不到一根木板或者一个救生圈,真有可能被学海淹死。那根木板和救生圈是什么呢?我觉得就是那些经典书,经过了岁月的淘洗,至今仍然闪着光泽的书。1954年,著名哲学家熊十力先生写给他的弟子张中行的条幅是:“每日于百忙中,须取古今大著读之,至少数页,毋间断。寻玩义理须向多方体究,更须钻入深处,勿以浮泛知解为实悟也。”我特别喜欢这几句话。熊十力先生强调的是读古今大著“毋间断”,这真是防止被学海淹没的钥匙。一本书啃透了,那本书慢慢成了你在学海里的“岛屿”,一本书一本书地啃,“岛屿”就慢慢变大,随着“岛屿”面积的扩大,一个人的自由度也就一天天慢慢变大。
学人读“一本书”的例子很多。古人有得一本书而达到“终身弗离,王侯可让,寝馈可废”的地步。当代文学评论家刘再复回忆自己的恩师郑朝宗先生,说“他是一个真正影响过我,真正在我的心坎中投下过宝石的人”。郑先生指点刘再复读钱钟书先生的《管锥编》,他在信中说:“你对《管锥编》一定要‘天天读’。”后来刘再复回忆说:“我听了郑老师的话,从一九八二年至一九八九年几乎天天读!到了海外之后,我写作《人论二十五种》,其中的‘肉人’‘忍人’概念和许多例子都得益于《管锥编》。在郑老师启迪之下,我两次读破《管锥编》,这确实使我的学术素养有所长进。”
再说一年的“瘦身”家庭计划。原来我也是定得满满当当,探亲,访友,旅游,健身,“一二三四”一大堆。每年都有个要到黑龙江尚志市苇河林场看小姑的计划。小姑是逃荒到东北的,一去五十多年。但我去看望的计划总实现不了。
2014年底,我就定了一个“瘦身”计划,计划2015年到东北去。从一月开始,二月、三月悄悄过,四月、五月溜达着过,眨眼间到了十月。手头工作忙啊,一件又一件,离不开啊;从济南到苇河林场1700多公里啊。理由一大堆,都在干扰着你,不能去。怎么办?看看2015年时间不多了,有天夜里睡不着了,一年就定了一个计划,竟然还完不成。计划服从变化,还算个诚实之人吗?
犹豫啥?来个痛快的!爬起来,网上订票。于是在11月1日就飞到了小姑身边。小姑78岁了,第一句话就惹出了我的眼泪:“天天说来,天天说来,还真来了。”我见到了至少四十年没见的小姑。拉着小姑的手,我才发现,所有的理由都不是理由,所有的理由都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我的计划完成了。2015年,很圆满。我找回了亲情。
为什么以前去不了呢?因为看望小姑的计划被淹没在我定的宏大计划中了。说我内心里没有小姑,也不对。我经常在心里想着,但就是迈不动腿,下不了决心,没把看望当成一件大事情。而当我一年就定了这个唯一的计划时,就完成了。
生年不满百,除去童蒙和耄耋之龄,除去病魔的入侵之外,真正能做事的时间,不过短短几十年,如果什么都想去干,则什么也干不成。必须收缩阵线,选最重要的,舍弃那些不重要的,选自己最合适的,放弃那些能力不及的。有所为,有所不为。计划就是想法。想法想法,想着想着,就想多了。就跟一棵树一样,得修剪掉多余的枝条。懂得舍弃,敢于放弃,勇于抛弃。
怎么修剪?我想到了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审议通过的“十三五”规划建议,这个建议起草把握了几个原则,其中第一个原则是坚持目标导向和问题导向相统一。我觉得这个原则也可以适应个人计划的制定。国家规划和个人规划,道理是一样的,以大比小。一个美好的规划,必定有一个美好的目标。但目标再美好,也必须接地气,必须符合自身。如果你不是宇航员,却定个上天的目标,肯定就是痴心妄想。把妄想的所谓“目标”剔除了,剩下的就是实实在在的目标。目标有了,还必须找出阻碍实现目标的问题,问题就是矛盾,找出了问题,找出了矛盾,然后解决了,目标就实现了,计划就落地了。
当代山水诗人孔孚有个原则,写诗用减法,我看过他的手稿,勾勾画画,涂涂抹抹。删去的多,涂去的多,诗人在大砍大削。原来,好诗是删出来、减出来的。他的短诗《春日远眺佛慧山》原稿是:“佛头,青了。一颅的智慧,生出牙儿了吧?”定稿是:“佛头,青了。”在手稿的边上诗人说:“尾象:灵象。虽则灵象,但仍点破。泥于‘智慧’极其生发。仍在‘有限’境界。剜肉删去,入‘无’。”把诗的后两句删去,那滋味是剜肉一般,看来减法不易。诗人一开始虽然意识到应该删去,但还是下不了手,删去又恢复,是“从众”,是“拘成法”。但孔孚毕竟是孔孚,他那“独步流俗”的胆识占了上风,“剜肉”删去后两句。诗不能凑合,凑合就把诗凑合掉了。
个人计划也不能凑合,凑合就把什么都耽误了。不凑合,就得用减法,减而又减,减到一,唯一。唯一的计划,倒逼你完成。完成了,自己给自己点个赞。
祝大家新年都有个“瘦身”计划。
(作者为《大众日报》高级记者、山东省首批签约文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