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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化手”与“手化脑”

2016-08-01逄春阶

党员干部之友 2016年3期
关键词:劳心用脑柳青

□ 逄春阶

“脑化手”与“手化脑”

□ 逄春阶

黎 青/图

春节期间,跟刚过10岁的小侄女交流,长大想干啥?答得很干脆,上“星光大道”,当大明星。我问:“当明星有什么好?”侄女说:“能挣大钱。”话音未落,弟媳妇说:“大明星你先将厨房里的芋头刮一刮吧。”侄女摇头说:“我的手是刮芋头的吗?是练琴的。”我笑笑,说:“未来的明星不能干粗活啊,对吧?”侄女脸红了。侄女童言无忌,透出的是一种风气。要当明星,不当观众;要当主角,不当配角;要赚大钱,不想流汗;要吃香尝鲜,不想下厨房;要动口,不动手。

试看建筑工地上的瓦工、木工、电工、水工,大多是老者,他们粗糙的大手,一点一点累积着高楼大厦;到工厂的车间里去,看到熟练的钳工、车工、铣工、刨工,也大都是60后、70后,很少有80后、90后。他们粗糙的手,让人间多了一些精美器具。还有一些老者,他们是大街上清扫垃圾的清洁工,站在路口的协警……但这个沉默的群体,在电视选秀节目上看不到,在媒体主页上看不到,他们不符合“要求”,他们的手脏,不美,不雅。

影视剧中流行的是不沾泥土、干净纯粹的帅哥靓妹,养尊处优,不食人间烟火。而现在的年轻人,则从影视剧里寻找自己的路径,梦想着一夜成名。可现实是这个样子吗?

社会风气,造就了一双双好闲之“手”,渴望不劳而获,或少劳而获,手的功能弱化为仅仅能按键,仅仅能刷卡,仅仅能指点着别人为你做什么。

我一直以为,学校取消体力劳动课,是大失误。记得我过去上学,都有劳动课,甭说下地劳动了,单说冬天自己生炉子、封窗子,就很有趣味,不知不觉间培养起良好的劳动习惯。而现在的学校,就是一门心思在学文化课。学生在家里,全家人围着,手是多余的;在学校里,就是埋头学习,手也是多余的。条件越来越好,动手能力却越来越弱。

看看国外,孩子都有动手能力的训练。农场主的孩子要分担家里的割草、粉刷房屋、简单木工修理等活计。此外,还要外出干体力活,如夏天替人推割草机,秋天帮人扫落叶,冬天帮人铲雪等。在德国,从小就培养孩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家长从不包办代替。法律还规定,孩子到了14岁就要在家里承担一些义务,比如要替全家擦皮鞋等。在日本,全家人外出旅行,不论多么小的孩子,都要背一个小背包。要问为什么?父母说:“这是他们自己的东西,应该自己背。”上学以后,许多学生要利用课余时间在外边参加劳动挣钱等等。

我们骨子里有个鄙视体力劳动的“活思想”。耳熟能详的是孟子的话:“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其实,孟子的论断是讲的社会分工问题,传播者将“劳心”与“劳力”对立起来,成为劳心者贵,劳力者贱。这样的思维定式,一直流传到今天。比如,有的教师会对调皮的学生说:“你再不听话,今天就罚你打扫教室。”这类话,不是无形中暗示学生劳动是件不光彩的事情吗?再比如,有的家长教育孩子,你不好好学,就去扫垃圾。潜意识里,就是扫垃圾是低人一等的,让人瞧不起的。

其实,清初有个著名思想家颜元很了不起,他反传统,既看轻辞章,又不满考据,还创立了一个新的颜学学派,精髓在动、在实、在习、在用。他特别强调“习”字,所居名曰“习斋”。后世学者因称颜元为“习斋先生”。颜元所谓的“习”,绝非温习书本之谓,乃是说凡学一件事都要躬身实践,而不是坐而论道,诚如其言“君子之处世也,甘恶衣粗食,甘艰苦劳动,斯可以无失矣”。

强调脑体并用的是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他说:“脑与手没有力量,因血脉不相连通。我下了两帖药,叫它们的血脉连通起来。第一帖药名叫‘脑化手’,使人人都有脑筋变化过的手。还有一帖药是给无产阶级的农民和工人吃的,药的名字叫‘手化脑’,就是一面用手,一面要有思想。”“要使手脑联盟:教用脑的人用手,教用手的人用脑,教一切人都把双手和脑拿出来用。人生两个宝,双手与大脑。用脑不用手,快要被打倒。用手不用脑,饭也吃不饱。手脑都会用,才算是开天辟地的大好佬。”

美国作家梭罗,在哈佛大学修读修辞学、经典文学、哲学、科学和数学,可谓名副其实的劳心者,但他做了个两年又两个月的试验,移居到瓦尔登湖畔的次生林里,靠自己的双手生活。先是亲手建造了一个小木屋,后用自己的双手取得日常所需,充分开掘手、脚、眼、耳、鼻的能量,唤醒已经日渐麻木的功能。最后写出了名篇《瓦尔登湖》。这本书是一个脑力劳动者通过体力劳动找回人的尊严的记录。

其实,比梭罗更了不起的是我们中国的作家柳青,他下乡时已经是著名大作家,起先做县委副书记,后来干脆辞去职务,完全过上了普通农民的生活,在长安县皇甫村一蹲就是14年,村子里的人甚至不知道他是个大作家。14年里,柳青除去创作《创业史》外,还写作了一些关于耕蓄饲养的经验总结与发展农业生产的建议文章,如《耕蓄饲养管理三字经》《建议改变陕北的土地经营方针》等。柳青可谓劳力与劳心结合、脑与手结合的典范。

一代名臣曾国藩,治家有方,非常强调劳动,曾立下“习劳则神钦”的遗嘱。咸丰六年十月初二这一天,曾国藩给新婚的大儿子纪泽写了一封信,信中对儿子说:“新妇初来,宜教之入厨作羹,勤于纺织,不要因其为富贵子女,不事操作。”他特别叮咛:“三姑一嫂,每年做鞋一双寄来,各表孝敬之忱,各争针黹之工。所织之布,做成衣袜寄来,余因得察闺门以内之勤惰也。”信中对晚辈的要求,可谓具体。我的理解是,不是曾国藩缺鞋袜,而是要让晚辈有劳动习惯。体力劳动,因其辛苦,则有着道德意义。它不仅能使人“正心 ”“修身”,驱除邪念,还能使人勤劳,克服怠惰、疲沓。

记得2015年3月,我到焦裕禄故乡博山区去采访,博山区一直倡导机关干部星期六义务劳动,比如擦栏杆、扫垃圾等。区委书记说:“我们不是刻意要干部干多少体力活,是要他们在劳动中体会群众疾苦。我们要铭记焦裕禄的话:‘新干部不参加劳动,就不能明确树立群众观点;老干部长期不劳动,思想就要起变化,要变颜色。’”我觉得,博山区的做法很值得效仿,如果长期不参加体力劳动,就忘记了劳动的辛苦,自然就忘记了群众的疾苦。

体力劳动还有益于身体健康呢。我曾采访过著名作家王蒙先生,他亲口讲,小时候有失眠症,可是被打成“右派”发配新疆以后,干体力活,能吃能睡,失眠症不治自愈。王蒙说,打成“右派”,本来就有忧,如果再陷在脑力劳动中,东琢磨西琢磨,越琢磨越忧愁,干脆什么也不想,就是干活,出大力流大汗,忧愁就随着汗水渗出来。端赖“脑化手”之功。

参加体力劳动,本人也有体验。去年深秋,每天懒洋洋的,厌食,睡眠也不好。内兄邀请我回老家,恰赶上出大姜,天一露明,就到地里,先是用铲子把大姜的苗子剜松动了,然后再弯腰拔,最后再用刀子将大姜和姜苗子切割。一天下来,汗出如浆,腰酸背痛,但食欲大增,感觉连咸菜都好吃。当天晚上呼呼大睡,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内兄又督促着下地,来到地里,将鞋子脱去,赤脚站在湿乎乎的泥土上,开始剜、拔、削,又是一天,又是腰酸背痛,但吃得好,睡得香。是体力劳动,解我之“忧”。“脑化手”也!

陶行知先生的话,都是大白话,但是他的话不仅有味道,而且有用处,仔细体味,我们将有个更少缺陷的人生。

(作者为《大众日报》高级记者、山东省首批签约文艺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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