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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人报》及其他

2016-07-25李厚光口述许永军侯中久整理

文存阅刊 2016年3期
关键词:人报张恨水副刊

李厚光口述 许永军 侯中久整理



《南京人报》及其他

李厚光口述许永军侯中久整理

解放前,南京有多家民营报纸都办得很有特色。《救国日报》就是比较独特的一个,主办人龚德柏以善骂著称,谁都敢骂。多数社论,都是由他亲自主笔。其中一篇引起了极大轰动,即《请杀孔、宋之头以谢天下》,骂得的确淋漓痛快,使该报的名气与销量大增。但有一点,唯独不骂蒋介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倒帮了蒋介石的大忙。让人错误地认为,国民党的所有坏事,都是别人干的,与老蒋无关。老蒋还是允许言论自由的,因为连孔祥熙、宋子文这样的皇亲国戚都骂了,老蒋并没有干涉呀!因此龚德柏博得了“龚大炮”的美誉。由于众多人认为龚大炮的社论读起来真过瘾,虽不解决实际问题,但读了,心里特感舒服,似乎宣泄了一股怨气,所以深受市民的欢迎。《南京人报》和《南京晚报》也是民营的,分别是由著名的报人张友鸾、张友鹤兄弟创办,都是四开小报,晚报仅一张四版。它们是凭仗副刊的特点,才与公办报纸抗衡,从夹缝中求生存的,很受读者欢迎。

我在沪上读书时,每次去南京,必看这两份报纸。想不到以后来到南京工作,不但有幸结识了张友鸾这位资深的报人,而且还成为忘年之交,并当了他的编外编辑。

南京解放后,《南京人报》与《南京晚报》两报合二为一,由张友鸾负责,成为众多民营报纸中仅存的一份。张先生亦是文联委员,常来文联参加一些活动,我们得以相识、交往。至于后来关系益密,接触频繁,应从1951年清明节我们一同参加南京文艺界凭吊雨花台死难烈士活动开始。张先生即兴写了一首七绝,当时就在扫墓者中间传看。我认为写得很好,便把自己即兴写的一首《七律·谒雨花台》私下递到他的手里。他看了以后,大加赞赏。这首诗我现在还记得,诗是这样的:“黑手磨刀起浦江,神州瞬息变屠场。雨花飘洒山河泣,志士牺牲日月怆。曲曲悲歌惊子夜,宵宵碧血洗荆荒。红潮终染乾坤赤,百世长流宇宙芳。”他说:“小李同志,真想不到你还会写这玩意,而且写得这么好。”古诗词就成了我们以后的一个主要话题。

我评田汉同志一部戏的《我对<江汉渔歌>的几点意见》一文在《南京人报》上发表不久,大约是1951年12月中旬的某天,张先生找到我,他说:“我们《南京人报》的副刊将从明年的元旦起,以一个崭新的面目与读者见面,分为七个专刊,每周轮流出一个。其中的《新戏曲》,我们研究过了,请你来主编。”

“请我来主编?”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行,不行。张老,感谢您对我的器重,但我有自知之明,哪能胜任呀?”

他说:“你就不用推辞了。你来南京,虽不过一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说一句实话,单凭这点,我还考虑不到你。最近我看了你评田老大(指田汉)的那篇文章,如果我们不相识的话,决不相信出自一个小青年之手。从这篇文章看出,你不仅仅是一个很用功的人,还是一个敢想敢说的人。文中所表述的‘对传奇人物的处理,不受特殊历史事实的限制,只受历史观点的指导;不必搜寻特别的面貌,只要描绘正确的典型。’我对你的这个观点、论点,反复思考了一下,认为对今天如何处理历史题材,称得上是一个指导思想。一个小青年,表现出大家的气势,太不容易了。一般搞评论的,对田老大这样的权威人物,都是仰着脸去看他的。而你不一样,这也是我特别赞赏你的地方。因此,我们研究改版时,关于《新戏曲》的主编人选,我和毕群(总编辑)都想到了你。”

从此,我就成了《南京人报》的一名编外编辑。

由此,多了和《南京人报》同仁接触的机会,从而对它的历史有了更多的了解。创办人张友鸾,安徽人,常用笔名有悠然、白云、半布衣等。他除了能编、能采稿子之外,对报业的经营、广告等业务无不精通,堪称新闻界的一位全才。他博闻强记,学识渊博,才华横溢。短到几十个字的随笔,长到一二十万字的小说,均是拿手。写于抗战前后的《白门柳》、《魂断文德桥》,都是以当年南京社会为背景创作的长篇,颇负盛名。

张友鸾、张恨水、张慧剑在战前就有“南京三张”的盛誉。后二张与《南京人报》、《南京晚报》的渊源亦深。小说创作,当然以张恨水的成就最高。其《金粉世家》、《啼笑姻缘》、《秦淮人家》、《虎贲万岁》等,无不脍炙人口,家喻户晓,为最畅销之书。张恨水是《南京人报》的最初创办人之一,并任社长。

张慧剑在以上两报都主编过副刊,其名气虽不及前二张,但也是一位博览群书的饱学之士。举凡经、史、子、集,无不涉及。所编副刊,兼采百家之长,而避百家之短。由于他嗜读稗官野史、随笔游记、诗话评书,用于副刊,更具特色。既紧随时代潮流,启迪愚顽,又生动活泼,饶有风趣,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且有的放矢,不作空洞之谈,故博得了“副刊圣手”的美誉。

许君武、黄甘草亦是南京报界名人,他们与《南京人报》也都有密切关系。抗战前,许君武曾主持《南京人报》笔政。因其身材矮小而又脸黑,脑袋特大,还留有一片小胡子,与瓷器制品的“老寿星”颇为相似,故人称“许大头”。其诗以清丽见称,尤工绝、律。他写于抗战胜利时的《重入白门望钟山·口占》,受到时人好评,诗云:“八年与国共飘零,尘梦笙歌乍复醒。惟有钟山能媚客,掀帘犹作别时青。”

黄甘草本名近青。甘草之名,是同乡亦同学张友鹤所赠,盖因他采、编、写、校无所不能,犹如药中甘草,少不了他。他兼编《南京晚报》副刊《秦淮月》,常以“打油诗”刊于其中,很有特点,此举亦开报纸风气之先。他自己亦成“打油诗”高手,常寓现实不满于诗中,并非玩笑取趣,虽是“打油”,却流露出一片爱国忧时的赤忱。

抗战爆发后,黄离宁去粤,曾主广德某报笔政。后在避难中一病不起,又值物价飞翻,贫病交迫而逝。殁前曾寄诗故人张友鹤于重庆:“而今百物皆昂贵,惟有文章不值钱。料应青衫仍故我,忆君千里又经年。”

一代报人,寂寞西归。诚如当年田汉哀叹曰:“杀人无力求人懒,千古伤心文化人。”

做了《南京人报》副刊编辑后,当我知道以往副刊的主编是张恨水、张慧剑、许君武、黄甘草等名家高手,想不到张友鸾先生居然看中了我这无名小辈,很感诚惶诚恐。想到如果这块副刊的牌子一旦砸在我的手上,就太有愧于先生对我的知遇之恩了。当时甚为后悔自己的轻率,不应该答应先生对我的聘请。

张先生以忠厚长者的姿态,和我共同筹划《新戏曲》的版面、内容,以及征稿、组稿等事宜。我担任了近三年的主编,深深体会到了其中的苦辣酸咸,五味唯独少了一甜。过于严肃了,没人看;过于风趣了,遭人非议。什么脱离政治呀!低级趣味呀!小市民气呀!等等,说什么话的人都有,而且他们不管怎么说,都有他们的理由。真是温了一点不行,火了一点又不行。况且篇幅容量有限,文章稍长一点,刊不了两篇;短一点,又很难说清楚问题。以致耗在它上面的心力反而超过了我的本职工作。为了把工作做好,弥补我的力不从心,迫使我去多读书。工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几年的努力,的确积累了我的文化底蕴。在以后的人生苦旅中,由于底蕴的支撑,才站稳脚跟。

在此期间,除了张友鸾对我的帮助外,还有正、副总编辑毕群、徐衍以及其他同仁的帮助。至今我仍在感谢他们,并深深地怀念他们。

1953年,党中央提出了过渡时期“一化三改”的总路线。1954年,随着总路线的贯彻实行,要求马列主义进一步扩大并占领思想领域的阵地,民营的《南京人报》有些跟不上形势,失去了特色。报纸生存的前提是发行量,一旦完全没有了自己的特色,同时也将失去读者。到了1954年12月31日,《南京人报》出了最后一期,结束了它的使命。不久,张友鸾先生亦和自己终生的事业告别,被国家文化部聘请去整理古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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