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蘼(之二)
2016-07-25◆王华
◆ 王 华
开到荼蘼(之二)
◆王 华
第二章 相约八年
接到电话之时,文丽萍正站在公共汽车上颠颠倒倒。是个陌生的手机号,她正在找工作,经常会接到陌生电话。
对面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嗨,文小姐,你在什么地方?”
文丽萍迟疑了一下,这个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台湾腔,“我在海上戏剧学院门口,请问您是哪位?”
“刚刚在招聘会上见过,我是震旦公司的襄理。”
文丽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说实在的,她真的不太明白襄理是个什么职务,经理她是明白的,但这个襄理……一般的公司是没有这样的职务吧!她想刚刚才参加完招聘会,现在就打电话,这也太快了吧?
“你在那里不要动,我现在就过来。”电话挂断了。文丽萍瞪着手机发了会儿呆,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想让她去面试,也应该约她去公司,居然要主动过来见她!
她连忙在最近的车站下了公共汽车,站在海戏门口怔怔地发呆。几个穿着时髦的女学生由她身边经过,漂亮得让人窒息。即便如此,女学生们仍然用力盯了文丽萍一下,小声议论着走了过去。
文丽萍是美丽的,即便是在以美女多著称的海戏门口,她仍然是美丽的。
等了有二十分钟,一辆出租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刚才遇到的台湾男人由出租车上走下来,一见到她就很热络地打招呼:“文小姐,一起吃中饭吧!”
她怔了一下,不好拒绝,毕竟是在找工作。事实上她根本就没和这个男人说过话,当时在震旦公司的招聘处,一共坐了四五个人,这个男人坐在后面,而接待学生们的则是前面的两名人事处的女职员。
她把简历留下,随便聊了两句便离开了。所有大学毕业过的人都心里有数,发出去几百甚至上千份简历,最终能与你联系的大概就十几个公司,而十几个公司能要你的,可能一个也没有。
工作难找啊!
“就对面吧!这个附近我经常来的。”台湾人笑眯眯地说。
她说:“各付各的吧!”
台湾人耸耸肩:“你还没工作,当然是我请你。”
是中档的餐厅,价格不算贵,但对于文丽萍这个还未毕业的学生来说,也不算便宜了。台湾人随便点了三四个菜,都是挺普通的家常小菜。
“刚才虽然只见了一面,我对文小姐却印象很深刻。”
文丽萍有些尴尬地笑笑:“为什么?”
“因为你是J大毕业生,我老婆也是J大毕业的,我喜欢J大毕业的人。”
文丽萍“哦”了一声,莫名地对台湾人生出了一丝亲近的感觉:“原来你夫人是我师姐啊!”
台湾人哈哈笑了起来,摸出一张名片。文丽萍接过名片,扫视了一眼:震旦公司某部门襄理,姓沈。
“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文丽萍摇了摇头。
“我看了你的简历,我觉得你很优秀,但是,说老实话,我们公司并不适合你。”
文丽萍有些沮丧:“那是我还不够优秀。”
台湾人摇了摇头:“不,你太优秀了。像我们这种大公司,任何一个部门的主管都不会找一个有可能超越自己的人来当下属。”
文丽萍无言以对,她可从来不曾想过自己有那么优秀。在她看来,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毕业生,和所有的大学毕业生一样,正处于人生最尴尬的时期。
她问:“那我怎么办?”
台湾人神秘地笑笑:“其实在我们这样的公司对你也是一种浪费,我觉得你应该过另外一种生活,不要考虑进公司就职,也不要考虑什么名分之类的。”
文丽萍默默地注视着台湾人,台湾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他刚刚才说他的妻子也是J大毕业的,现在就劝说文丽萍不要进入公司就职。
“当然你如果真能进入公司的话,一定会得到赏识的,只不过,你可能连这个门也进不去。”台湾人搛了一筷子菜,一边咀嚼着一边说。
文丽萍再单纯也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台湾人给了她两个选择:一、不进公司不考虑名分,接着做什么便不言而喻。二、想进公司也可以,但别人会阻止她进公司,这个所谓的襄理显然可以帮助她,为了得到帮助,她也不得不用一些东西来交换。两个选择,她都得付出一些东西。
她低头看了看名片,轻声道:“襄理,哈!”
台湾人放下筷子,抬头看她,她笑着将名片放下:“虽然我不懂襄理是什么,但想来应该还比不上经理吧!刚才不是有人事部的经理在场吗?如果我真要帮忙,还不如直接去找人事部经理,他刚才也看了我好几眼呢!我找你这个襄理干嘛?”
不去看台湾人精彩的脸色,她站起身,很潇洒地挥挥手:“台巴子,别以为我们大陆的女孩子随时都准备脱裤子上床,老娘才不去你们那个狗屁公司呢!”
走出餐厅的时候,她很不解气,早知道台巴子是这种心思,刚才还不如抢着点菜,多点几道最贵的菜,也让小气的台巴子肉疼一下。
沿着安延路走着,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肩膀慢慢地耷拉下来。看来震旦公司就此玩完了,已经发出去几百份简历了,虽然有公司约她面试,却都没有下文,一天天过去,要说不急是不可能的。
可再急,她也不会为了找工作而出卖自己。
电话再次响起来的时候,她便没有了应有的喜悦。
“文小姐吗?请你明天到我们公司来面试。”
问清楚了对方的公司名称和地址,她努力回忆了一下,似乎是个小型的化工贸易公司,她已经记不清了。找工作的时候,大家都是首先考虑大公司的,尤其是跨国公司。实在不行了,才会考虑中小企业,而私人公司基本都是放在最后才会考虑的。
这家公司似乎就是个私人企业,她有些犹豫,据说私人老板是最苛刻的,永远不会涨工资,而且还会无理由地要求员工加班。
考虑了一下,她决定还是先去看看再说,毕竟现在还没有任何OFFER,有一份OFFER,心里也会踏实一些。
次日,她并没有化装,也没刻意穿西装套裙,只是很随意地穿了牛仔裤和格子衬衫。据说这是找工作的大忌,第一眼就会给面试官带来不好的印象。
这些日子,她穿西装套裙都穿得有些烦了,其实穿什么又有什么关系?穿得再正经,妆容再精致,人家不要你还是不要你。
因为是小型企业,没有那么多道程序,前台直接将她引入了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坐在大班椅上,应该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她有些看不清,因为在总经理身后就是扇窗户,当时阳光正猛烈,直直地由窗户射进来,于是总经理就坐在一片阳光灿烂之中。
文丽萍在他对面坐下,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被审问,而那片灿烂的阳光则是香港警察用台灯直射着自己。
她有些不自在,脸上完全没有化过妆,想必连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
“文小姐比照片上漂亮多了。”总经理以这句话开始。
于是文丽萍就更加不自在了,找工作而已,虽然谁也不希望每天对着一个夜叉般的职员,但毕竟看的应该是能力吧?
幸而总经理只说了这一句,便开始转入正题,自我介绍他姓武。问了一些文丽萍国际贸易上的基本常识,甚至还用英文和她交流了几句。总经理的英文不算标准,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方言味道,但还算流利,想必也是经常出国的人。
大概谈了半个小时,又问了文丽萍薪资要求,就让她回去等通知。
文丽萍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因而当她接到录用通知的时候,很吃了一惊。说老实话,她提的薪资要求并不低,与那些大企业相比,多了不少。她这样随口一提,是因她并不是太想去这种私人的企业,但对方竟接受了。
考虑了很久,文丽萍决定打个电话给武经理。或许是吃一堑长一智吧,她实在是不相信武经理完全没什么条件就决定录用她,而且还是这种没几个员工的私人企业。
电话接通的时候,她颇有些踌躇,这话该怎么说呢?
武经理倒是先开口了:“文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嫌我们公司不够大,不想来了?”
文丽萍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的心里是有点这种想法的,“怎么会,我只是想问,我来贵公司,没有什么附加条件吧?”
武经理似乎怔了一下:“什么附加条件?”
“只是单纯地让我来贵公司工作吗?”
武经理似乎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了,哈哈大笑了起来。文丽萍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来工作的,除了工作以外,其他的都不会考虑。”
武经理笑了半晌才道:“我也是要你来工作的,我觉得你英文好,贸易知识也全面,对于我们这样的小型进出口公司很有用。你放心,我是真的想要你来工作的。”
文丽萍的脸有些红了,虽然对方看不见她,但她也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找不到别的工作,而对方又给了这么高的工资,若说不被诱惑是不可能的,且武经理又说得如此有诚意,她立刻答应了下来,高悬着的心也总算有了着落。
这位姓武的总经理便是武仲轩,只是那个时候,文丽萍可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成为武仲轩的妻子。
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文丽萍都觉得自己看不透武仲轩。他的家乡就在附近,应该不是大城市的人,大概是附近的二线城市或者乡镇。他做事情很拼命,但似乎只对赚钱这一件事感兴趣。
初见面的时候,他确实称赞过文丽萍漂亮,但从此以后,似乎就对文丽萍长什么样完全不放在心上。
正如他所期望的,文丽萍的工作能力很强,很快便适应了环境,而且文丽萍的英文比他要强得多,又有专业的贸易知识,让武仲轩觉得自己找了文丽萍绝对没有找错。
这个公司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再加上文丽萍一枝独秀的能力,她很快就成为武仲轩的心腹。有的时候,武仲轩会带着她去谈生意或者应酬,但也仅限于谈生意和应酬,任何令文丽萍担心的情况都不曾出现过。
那个时候还单纯,是个黄金一样的时代。文丽萍有个大学里就交往的男朋友,没有住在一起,但感情却很好。她的男朋友是个浪漫的人,可以将身上最后十块钱买朵玫瑰花送给她,却不会选择买碗大排面。文丽萍对于男朋友的浪漫,经常会哭笑不得。她自己是比较实际的,既然男朋友如此浪漫了,她再不实际一些,又怎么可以?
她的薪金在同届毕业生中是算高的,记得毕业聚餐的时候,班里八卦的女生逼着每个人说出自己的薪金,她不知道别人说的是否是真的,但她自己很诚实地说出了薪金。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个女生酸溜溜地说:文丽萍,你的工资是别人的两倍啊!
虽然是别人的两倍,但她却要支持男朋友的事业,同时也要寄钱给家里,还要租房子,手头也是同样不宽裕的。别人家的孩子也许还能啃啃老,她是啃不到的,因为家里只有一个母亲,母亲的身体也一直不太好。
偶尔与男朋友出去吃顿肯德基都会觉得这是很破费的事,与武仲轩一起应酬的时候,她会很没出息地将一些没怎么动过的菜打包带走。武仲轩看在眼里,只是微微一笑。那些菜很昂贵,每次都会点一桌子,文丽萍觉得男朋友很辛苦,也应该尝尝这些菜。
即便是这样,她仍然觉得很幸福。
幸福是什么?真的很难定义。有些人腰缠万贯,却总觉得自己不幸。而有些人不名一文,却仍然觉得自己幸福。
就像是现在的文丽萍,她首饰盒里的首饰都已经价值上百万,但她却越来越空虚寂寞,再也不曾有过那种简单而幸福的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武仲轩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这是一种超越了男女之情的友情,武仲轩对她的生活状态越来越了解,也了解她对男朋友的爱,两个人吵架的时候,她也会向武仲轩倾诉。
武仲轩总是静静地听着,偶尔会提出一两句中恳的建议。文丽萍知道武仲轩是离婚了的,独自带着女儿。她想武仲轩对于生活应该比她更了解,父亲很早便离开了她,她一直和母亲生活在一起,还从来不曾有一个中年男性,如此中肯地向她提过建议。
两人之间的关系落在同事的眼中,便难免生出一些暧昧,但文丽萍却知道,他们之间完全没有暧昧。她喜欢和武仲轩相处的感觉,像是父亲也像是老师。她很庆幸自己当初找了这份工作,如果是别的工作,可能她不会如此愉快。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由于战略发展的需要,武氏贸易公司决定将总部迁到广州。广州离香港近,香港是自由贸易港,那个时候做进出口贸易的人,都愿意将公司设在广州。
原以为武仲轩永远都不会开口说出这些话,却在公司决定迁址以后,武仲轩将她叫到会议室谈话。她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特意拿了笔记本,打算记录。会议室只有他们两个人,武仲轩并不常抽烟,那天却破例连抽了两支烟。
文丽萍有些诧异,他只是抽烟却一言不发,这样的情况还从来不曾见过。她开玩笑地说:“武总,您这是想用二手烟把我给淹没吧?”
武仲轩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竟有些陌生,在烟灰缸中熄灭了烟头,他长长地吸了口气,语气中竟带着一丝惴惴不安:“丽萍,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文丽萍一怔,哑然失笑:“您这样问,我可怎么回答?如果不拍马屁的话,以后大概会被报复吧?”
武仲轩也笑了:“我很高兴,你能这样轻松地和我说话。其实这些日子以来,除了是你的上司外,你心里可曾有过别的想法。”
文丽萍呆了呆,终于有一天武仲轩竟也会和她提到这样的话题,真是始料不及。若是不熟悉的人,她也许可以像对付台湾人一样轻松愉快地将他打发走。可是武仲轩不同,他们已经相处了那么久,而且关系还如此融洽。她迟疑了很久,努力使自己的语气轻松自然:“武总,我还想在这个公司干下去呢!”
她的意思不言而喻,如果再提这些话,她便干不下去了。
武仲轩却长长叹了口气:“我就是怕你干不下去了,我已经决定将公司迁到广州去了。”
文丽萍一怔,“这么快?”她是知道武仲轩有迁址的打算的,但知道归知道,公司迁址不是小事情,总觉得说什么也要用上几年的时间吧!她忽略了武氏贸易公司当时只是一个小公司,要迁址无非就是换个办公地点罢了。
武仲轩点点头:“我这个人对生活的欲望并不算强烈,只希望能不缺钱。虽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我们吃穿住行,哪样能离得了钱?我对钱的要求也不高,不过是想买房子便买房子,想买车便买车罢了。”
文丽萍表情有些古怪地看着他,想买房子便买房子,想买车便买车,这也叫要求不高?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我知道你的家境不算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跟了我,你所有的问题其实都会迎刃而解。”
文丽萍微蹙起眉,低声道:“武总,你知道我是有男朋友的。”
武仲轩点点头:“我当然知道,但我总觉得那个人并不适合你。其实你了解我这个人,我叫你跟我,不是没名没分跟着我,而是做我唯一的太太。我和其他的商人不同,我会全心全意地爱我的太太,绝不会委屈她,也绝不会在外面找小三气她。我是真的很欣赏你,也很喜欢你,若说我心里完全没有一点倾慕是不可能的。只是在于你,你是否能接受我,愿意接受我?”
文丽萍几乎是想都没想便摇头:“武总,我知道如果跟你在一起,我的人生会变得很轻松。但我不是那样的女人,你应该了解我不是那样的。我男朋友很好,我不会离开他。”
武仲轩静静地看着她,文丽萍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尤其是当她说“我男朋友很好”的时候。她以为他会说什么,比如诋毁她男朋友的话,但武仲轩沉默了一会儿,却只是微微一笑:“也许我喜欢你不仅是因为你漂亮,正是因为你这样的性格。现在的女孩子都太现实太功利了,很少有像你这样傻的了。”
文丽萍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傻”算是个褒义词吗?有夸奖别人的时候说别人傻的吗?
武仲轩道:“我仍然觉得你不会和你男朋友结婚的。不如这样,我们来订个约定,如果你到了三十岁还没有结婚,而我也没有再婚的话,我们就考虑一下,是不是应该在一起。”
文丽萍笑了,她一直觉得武仲轩不够浪漫,想不到他竟会订出了三十岁之约,那是七八年以后的事情,也许两个人早已经如同浮萍一样不知漂向何方,还能否再次相遇都不一定。她也不相信她到了三十岁还没有和男朋友结婚,事实上,两个人现在就在商量结婚的事了。
伸出手与武仲轩轻轻握了一下:“好,如果到了三十岁我还没结婚,那我就嫁给你。”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武仲轩似乎不想放开:“记住,每次换电话号码,都要通知我,我也一样。我不想以后再也找不到你了。”
文丽萍呆了呆,心里也不由地生起了一丝离愁别绪。无论如何,武仲轩都是个好老板,而且作为一个男人,能如此坦荡地对待自己喜欢的女人,他也算是罕见品种了。
武仲轩为文丽萍写了一封充满了溢美之词的推荐信,在信中大大称赞了文丽萍的业务水平和工作态度。在离开武氏贸易公司后,文丽萍找到了一家美国公司,武仲轩的推荐信起了不小的作用。
只是武仲轩希望文丽萍每次换电话号码都要通知她,文丽萍却没有做到。生活中有太多的变数,太多的不确定,想要几年如一日地遵守约定其实是很难的。
再次与武仲轩见面,已经是八年后,文丽萍三十岁,仍然没有结婚。
武仲轩也没有结婚,只是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武氏贸易公司现在已经是一个国家级的大型贸易公司,在全国各省都开有分公司,总部却又迁回了海上。
偶遇的地点是在贸易博览会,这个圈子就这么大,想不遇见似乎也很难。
文丽萍穿套装,长发在脑后梳了个发髻。她上班的时候,总是将自己打扮得干净利索,脸上也总是化着淡雅而得体的妆容。只是她已经与八年前不同了。
武仲轩又胖了一些,男人到了这个年纪自然会胖的。文丽萍却几乎没有改变,岁月似乎不曾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但这只是外表。
是武仲轩先认出文丽萍的,他原本是带着一群下属在博览会中参观,忽然看见正在做介绍的文丽萍,他先是看了一眼,然后停下脚步,又认真地看了一眼。
文丽萍却不曾注意到人群中这个富态的中年人,她很认真地回答着客户的问题,时而掠一掠额头垂下的一缕刘海。
武仲轩便没有走,一直站在人群后静静地注视着文丽萍。因为他没有走,他那一大堆下属便也不好走,于是这家公司的展厅前面就站了黑压压一片人。
文丽萍终于感觉到有些异样,她疑惑地扫视着面前的这片人,目光终于落在武仲轩的身上。
四目相投,武仲轩微微笑了笑,文丽萍客气地回以一笑,忽然有一丝恍惚。
她急走了两步,到武仲轩面前,有些不太确定地打量着武仲轩,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武总?”
武仲轩笑得开怀:“你终于认出我了,真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文丽萍白皙的面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武仲轩哈哈大笑:“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三十岁了吧?”
文丽萍点了点头。
“结婚了吗?”武仲轩一向直来直往,他做生意也如此,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有什么话还是直接说出来比较爽快。
文丽萍唇边泛起一抹苦笑:“让武总言中了,我还没有结婚。”
三十岁,没有结婚,真是巧,竟和他们的约定一模一样。
武仲轩笑了笑,很直接地伸出手:“名片。”
文丽萍被他逗笑了,拿出张名片递给武仲轩。武仲轩道:“我的名片就不给你了,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主动打电话给我。但我会主动打电话给你,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的邀请。”
文丽萍微笑着点头。到了三十岁,很多事情便和以前不同了。
十八岁的时候,谈恋爱是恋着学校里最帅的那个人,到了三十岁,男人是否帅已经无关紧要。
那一年,武娉婷十五岁,正是最麻烦的年纪。
武娉婷的名字是她的母亲起的,其母林心慧出身名门,自小就受着贵族式的教育长大。在这个暴发户充斥神州大陆的年代里,有许多人有钱了,也认为自己是贵族阶层了,但事实上,他们只是有钱而已,并不曾真正地受到过贵族式的教育。林心慧最看不起的就是暴发户,但偏偏,她的丈夫,武仲轩家族就是暴发户。
武家原本只是附近县级市的一个普通家庭,武仲轩的大哥武伯轩是做建筑生意起家的。最初的时候,带着一群农民工四处找活干,后来越做越大,便自己开了家建筑公司。武仲轩算是家里的高才生,大学毕业后,开始做贸易这一行。
武氏兄弟的父母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自然也不可能给武氏兄弟与众不同的教育。
武仲轩对于音乐、美术、文学都不精通,偶尔陪着林心慧去看看画展,武仲轩一定是坐在休息区不停地打电话。
林心慧却不同。她气质优雅,对于艺术有自己独特的心得,有的时候和武仲轩说一说,武仲轩只能哼哼哈哈地回应。最令林心慧受不了的是去看歌剧。明明是国际上著名的剧团,唱功自是不必说的。武仲轩却能在五分钟之后迅速入睡,不仅入睡,还发出鼾声,导致旁边的人都偷偷地看他。
林心慧也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他们的婚姻,是林家的一个长辈撮合的。那个长辈认为武仲轩是个可造之材,虽然在认识林心慧的时候,还在创业,但以后一定能成功。林心慧却不这样认为,她认为这段婚姻从开始就是个错误。
林家交友广阔,家族里又有人在政府机关工作,职位还不低,可以给武仲轩的事业带来极大的便利。武仲轩开始的时候也不曾拒绝林家的好意,但渐渐的,他却越来越不愿意接受林家的帮助。
林心慧不明白是为什么,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明白。
武仲轩越来越不能接受林心慧施舍似的语气,似乎他事业上所有的成就都是林家给他的,而他不过是依附着裙带关系生存的没出息的男人。他这种小地方出来的男人,自尊心其实是更强的,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别人看不起他。偏偏林心慧便犯了这个大忌。
即便女儿出生,两个人的关系也不曾得到改善,反而越来越恶劣。
林心慧不喜欢管孩子,请了保姆带孩子。武仲轩觉得这很不对,林心慧根本就没有出去工作,每天不过是约了那些名媛逛街做脸健身罢了,却总是说自己很忙,没空带孩子。身为一个母亲,亲自教导孩子,那不应该是责任吗?
而更令武仲轩无法接受的是,林心慧对于奢侈品的爱好越来越变态,家里的鞋子有四百多双,衣服有两千多件,实在无处可放,却仍然觉得没衣服鞋子可穿。
林心慧也并不都是花武仲轩的钱,那个时候的武仲轩也没办法负担这么高昂的开销。林心慧自己在林家的企业里有股份,每年的分红就够她挥霍。于是她便如同寄生虫般地生存着,一边花着自己的钱,一边花着武仲轩的钱。
最终导致两人离婚的导火线是在武娉婷三岁那一年。那一天保姆请假回家了,林心慧原本答应了武仲轩这两天在家里带孩子,武仲轩却仍然很担心。他特意下午三点多就下班回家了,结果到家后,看见武娉婷独自躺在婴儿床上,林心慧却不知所踪。
他连忙过去抱起武娉婷,却发现武娉婷脸颊发热,竟是发烧了。武仲轩火冒三丈,也不去打林心慧的电话,带着武娉婷去医院。看病输液,花了几个小时,回家后,林心慧居然还没有回家。
从那时起,他对林心慧彻底绝望了,主动提出离婚的要求。林心慧听到武仲轩居然要离婚,很是惊讶。她认为武仲轩的事业都是靠着她家的帮助才有点起色,他居然会想要离婚。惊讶之后,就变成愤怒。在她的心里,她一直是比武仲轩要高的,即便是要离婚,也应该是她提出来才对,武仲轩居然会主动提出。既然如此,她根本就没什么好留恋的,离就离吧!
两人的离婚办理得非常迅速,无任何财产纠纷,林心慧也看不起武仲轩的那点财产。孩子归武仲轩抚养,原本林心慧就觉得养孩子是一件很烦人的事。
离婚之后,武娉婷仍然由保姆带着,武仲轩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同。但他却忽略了,一个正常的家庭,应该有爸爸和妈妈,妈妈再不好,到底也是妈妈。武娉婷自小就没有妈妈,保姆虽然对她很好,终究不是自己的亲妈妈。
她越是长大,性情就变得越古怪,到了青春期后,更加是叛逆得可怕。
而这个时候,武仲轩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也越来越忙,更加没有时间管教武娉婷。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武娉婷原本就是不愁钱,且她遗传了母亲的基因,生得娇小美丽。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既美丽又有钱还没有人管,可想而知,她很快就成为了一个小魔女。
文丽萍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了与武仲轩的约会。
第一次与武娉婷见面,武仲轩约在了一家广东菜馆。武娉婷打扮得很得体,穿着粉红色的公主裙,脸上也没有化妆,头发的右侧编了一根小辫子,上面别着个闪闪发亮的小发夹,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可爱少女。
与文丽萍说话的时候,也十分有礼貌,一直叫文丽萍做文阿姨,弄得文丽萍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自己三十岁,显得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被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一口一个阿姨,叫得她都觉得自己老了。
但这种假象没持续多久。武仲轩只是出去接了个电话,武娉婷便原形毕露。
她拿起刚刚端上来的佛跳墙,掀开盖子,很优雅地冲着里面吐了口口水,然后将这碗佛跳墙送到了文丽萍的面前,笑眯眯地说:“吃吧!”
文丽萍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笑得温柔可爱的小姑娘,实在没办法想象就在几秒前,这个小姑娘刚刚冲着手中的佛跳墙吐了口口水。
“怎么?不吃吗?这可是我老爸专为你点的,里面有海参、鲍鱼、鱼翅,特别滋补,和你平日里吃的那些个山寨佛跳墙可不一样。”
文丽萍苦笑,接过佛跳墙放在自己面前。
武娉婷却并不放过她,继续笑眯眯地道:“像你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
文丽萍有些哭笑不得,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老气横秋地说这种话,实在是很让她无语。
“不就是想嫁入豪门吗?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不过我不怕告诉你,这些年,追求过我老爸有姿色的女人多了去了。连女演员都追求过我老爸,我老爸还不是看不上。你嘛,你凭什么认为能攀上高枝?再说了,你觉得你够格当我妈吗?”
文丽萍看看武娉婷故作世故的脸,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脸上的稚气还没有完全脱去。她笑笑道:“要怎样的人才能当你妈?”
武娉婷冷笑:“我妈出身名门,精通三国语言,弹得一手好钢琴,是毛里奇奥•波利尼的得意弟子。你知道谁是毛里奇奥•波利尼吗?”
文丽萍苦笑着摇了摇头。
武娉婷不屑地嗤笑:“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总之就钢琴大师。你会弹钢琴吗?”
文丽萍又摇了摇头。
“那你会什么?”
文丽萍很认真地想了想,“我会弹一点吉他。”
“哈!”武娉婷轻蔑地撇撇嘴:“弹吉他,你想当西单女孩啊!那么草根的乐器,居然也会去学。”
文丽萍只好闭上嘴。
“你哪一点能比得上我妈?居然还妄想当我妈。我明白地告诉你,我是不会让我老爸被你这样的女人迷惑的,事实上,已经有过好几次条件比你好得多的女人贴上我爸,都是被我赶走的。在我老爸的心里,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只要我不喜欢你,他一定不会和你在一起。”
文丽萍低下头,正好武仲轩打完电话,走回包厢,笑着问:“你们两个在聊什么?”
武娉婷立刻又恢复成刚才乖乖女的做派,小声说:“我把佛跳墙递给文阿姨,可是她好像不喜欢吃。”
武仲轩便转头看向文丽萍:“尝一尝吧,这里的佛跳墙很出名。”
文丽萍看着面前的那碗佛跳墙,拿起勺子,终究还是没办法下口。放下餐巾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身后传来武娉婷轻脆的笑声,这丫头似乎开心得很。
文丽萍苦笑,她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母亲为了她,一直单身一人。她觉得她能理解武娉婷的心态,怕父亲被抢走,几乎所有单亲家庭的孩子都是这样孤独和自私的。但这又怎能怪她们?毕竟她们的童年是不健全的。
再次与武仲轩见面,她忍不住提到武娉婷似乎并不喜欢她。武仲轩很惊讶:“怎么会?我觉得你们相处得很好啊!”
文丽萍便笑笑,不再说什么。这或许是武仲轩的一个希望,或许武仲轩是真的没有看出什么,也许在父亲的眼中,女儿永远都是那个乖乖的、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其实文丽萍倒也并不一定就要和武仲轩交往,虽说武仲轩现在很有钱,但他毕竟五短身材,其貌不扬,而且为人颇有些木讷,除了做生意,对于其他的事情都不那么留意。再加上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会是一个挑战。
或许只是孤独得久了,自从和男朋友分手后,她便一直是一个人。并不是没有人追求过她,但那些人,或许居心叵测,面目可憎,或许年貌相当,却事业无成。她已经疲倦了,不可能再和一个一事无成的毛头小子在一起。而事业有成的,却又大多是逢场作戏。
一个男人,如果八年以来都遵守着一个约定,这样的男人,无论是否爱他,也是可以嫁给他的吧!
文丽萍现在相信嫁给爱自己的人,会比嫁给自己爱的人要幸福得多。
她想,武仲轩至少对她是真心的。
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结婚对象,武仲轩其实真的不错,只要忽略他的外貌和木讷的个性。生活就是生活,浪漫能延续多久?终究还不是归于平淡?
深心里她是一个追求浪漫的女子,却又要用理智约束着自己。她想,也许她应该试着和武娉婷改善一下关系,毕竟妻子和女儿都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
打听到武娉婷是在一家国际学校读书,文丽萍想要独自和武娉婷谈一谈。她去的时候,正是下学的时间,她是打听清楚了,才特意去学校门口等武娉婷的。
结果才刚到学校门口,就看见武娉婷领着几个同样穿着校服的女高中生向着校园旁边一个小花园走去。这几个女高中生里有一个女孩子被推推搡搡的,似乎是被她们强迫着,自己并不情愿。
文丽萍蹙起眉,武娉婷显然是这群女孩子的头儿,仍然是梳着一个小辫子,却明显是化过妆的,假睫毛长得让人怀疑是否会随时掉下来。
一帮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进了小花园,文丽萍下意识地跟了过去。
这群女孩子找了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武娉婷随手拿出一盒烟,一人给了一支,女孩子们就开始喷云吐雾。
文丽萍躲在花丛后面吃惊地看着武娉婷熟练地吐着烟圈,看起来她应该有一定的烟龄,否则也不可能吐出那么规整的烟圈来。
抽了几口烟,武娉婷对被围在中间的女孩子道:“你居然敢和我争小苏,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旁边的女孩子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奚落中间的女孩儿:“就是,小苏是武姐的,全校谁不知道?你居然偷偷地和小苏约会,看看你长那德行,有哪一点能比得上武姐?”
中间的女孩子怯怯地看了武娉婷一眼,低声说:“不是我约他的,是他约我的。”
一个女孩子立刻上去给了中间的女孩子一个耳光:“你还敢胡说八道,瞧你那双狐狸精的眼睛,水汪汪的,整天四处地飞媚眼。谁不知道你一直暗恋小苏,居然还敢说是他约你的。”
这一巴掌把中间的女孩子打蒙了,她用手捂着脸,又是气又是怕,却又不敢打回去,眼泪立刻便涌了出来。这个学校学费昂贵,能读得起的学生,家里至少也是薄有财产的,平时在家里哪个不是被当成心肝宝贝一样宠着,几时被人打过耳光。
“瞧瞧,又开始了,我最讨厌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知道在男生面前装。”武娉婷呸了一声。
一个女孩子谄媚道:“武姐,你说怎么对付她?”
武娉婷想了想,脸上露出一抹刻毒的笑容:“她不是喜欢勾引男生吗?估计身上一定是挺有本钱的,不如我们把她剥光了,看看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她这样一说,有几个女孩子脸上现出迟疑的神色,另一个女孩子却嘻嘻哈哈地道:“好主意,我来录像。”便拿出手机要录像。
中间的女孩子吓得蹲在地上,紧紧地抱着自己,哭着喊道:“不要脱我的衣服,我以后不和小苏出去了。”
武娉婷“哼”了一声,转头望向那几个有些迟疑的女孩子:“你们还不动手?”
几个女孩子对望了一眼,有一个道:“武姐,这样不太好吧?”
武娉婷怒道:“有什么不好的?这个小贱人就应该受到教训,你们不也看不惯她吗?她在学校里招蜂引蝶的,小心你们的男人都被她勾走。”
那几个女孩子迟疑着走上前去,便要去脱中间女孩子的衣服。
到了这个时候,躲在花丛后面的文丽萍已经忍无可忍了。她几步冲过去,冲着武娉婷的脸一巴掌挥了过去。
武娉婷猝不及防,被文丽萍结结实实地打在脸上,这一掌用的力气很大,武娉婷被打得后退了两步。她有些惊愕地看着文丽萍,过了足足有一分钟才反应过来。
“是你!你敢打我?!”
旁边的女孩子都停了手,有些无措地看着文丽萍。
文丽萍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现在的行为是犯罪?”
女孩子们被她一句话吓到了,不由得放开了中间的女孩。
武娉婷怒道:“不许停,你们是听她的还是听我的?”
文丽萍冷笑:“我刚才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了,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是不是一定要被警察抓到监狱里才知道悔改?”
这些小姑娘终究还只是小姑娘,一听到报警,立刻四散奔逃,连中间的女孩子也落荒而逃,转眼之间,花园之中就剩下武娉婷和文丽萍两个人对峙着。
武娉婷终究还只是高中女生,首先沉不住气了:“你别告诉我,你是刚巧路过。”
“当然不是,我是来找你的。”文丽萍很坦然地道。
“找我?”武娉婷有些不屑地仰起头,“看来你对我老爸还没死心,既然如此,你就应该讨好我,为什么要坏我的好事?”
文丽萍暗暗好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装得再老气横秋,终究还是个小孩子。她道:“我原本是想要讨好你的,现在却觉得根本没必要。”
武娉婷怔了怔,她虽然无法无天,到底也是个聪明的女孩,立刻便恍然:“你是想用这件事要挟我吗?”
文丽萍很优雅地笑笑:“对,我就是要用这件事要挟你。你爸爸就算再疼你,他要是知道你在学校里是这样的,你觉得他会不会很生气?”
武娉婷咬了咬嘴唇:“生气又怎么样?再生气我也是他的女儿。”
文丽萍耸耸肩:“随便你怎么想,我并不是一定要嫁给你老爸。事实上,我还在犹豫不决。不是我追求你老爸,而是你老爸追求我,你最好弄清楚这一点。”
武娉婷脸上那种惊讶失落的表情,令文丽萍很是开心了一阵子。她倒并不是一定要和这个小丫头作对,但武娉婷的所作所为却实在是有些出格了。如果再没有人好好管教她,也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看着文丽萍纤秀的背影渐行渐远,武娉婷尚带着稚气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丝怨毒。她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妈,有个女人缠上我爸了。”
其实武娉婷一直有个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由小到大,母亲不在身边,父亲太忙,即便是家长会都经常是保姆参加的。
她也并不是生来便是现在这个样子,曾几何时,她也曾经想做一个乖乖女。
她不知道父母当初离婚的真实情况,每次问起,都只是回答一句:感情不合。
这几年,她却觉得,母亲似乎有复婚的想法。对此她觉得很开心,若是父母能够复婚,她就能有个完整的家庭了,但是父亲却似乎已对母亲完全没有感情。她因此又觉得很不开心,她觉得父亲从来不曾考虑过她的感受,因为觉得不开心,便益发的胡闹,似乎是要将自己的不开心传染给所有的人。
这个女人,她知道父亲看她的眼神不一样。她从来不曾看见父亲用同样的眼神看过其他的女人,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悚然而惊,难道父亲真要给她找一个后妈吗?
不,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随手扯下眼睛上的假睫毛,找了个厕所,将脸洗干净。她打电话给司机,叫他送她到父亲的公司。
她知道这种时候,父亲还不会下班,即便是别人都下班了,父亲也要应酬。在车上她也没闲着,从包里拿出化妆用品,很认真仔细地在脸上描画着。等车子到了武氏贸易公司,她的妆也画好了。这是一个很逼真的掌印,就画在文丽萍刚才打她的地方。文丽萍刚才那一掌打得不轻,但也不至于打出这么明显的一个印子来。所谓吹弹得破的肌肤,还不都是文人墨客自己想出来的,哪里便那么容易一个巴掌就出一个手印的。
武娉婷这些年的化妆术可没白练,这个手印若隐若现,任谁都会相信那是一个掌印。
走下车子的时候,司机用很诡异的眼神盯了她的脸一眼。武娉婷翻了个白眼,背着书包冲进了武氏贸易公司。
她原本在考虑要不要滴几滴眼药水,弄点眼泪什么的,后来想想似乎那和自己的个性不符,于是便作罢了。
推开武仲轩的办公室门,武仲轩正在和公司的几个高管商量事情。她心里暗喜,人越多越好,她就怕办公室里只有老爸一个人。
抬头看了她一眼,武仲轩的目光还来不及落在她的脸上,她已经怒气冲冲地跑了过去:“爸,你看你的相好干的好事!”
“你胡说什么?什么相好?”被女儿在下属面前这样说,武仲轩自然是觉得丢脸,火气便涌了上来。
武娉婷扬起脸,指着脸上的手指印:“这是她打的,那个女人叫文丽萍对不对?她居然找到我学校去打了我一个耳光。”
一众高管看看武娉婷的脸,又看看武仲轩,副总裁道:“武总,我们先出去了。”
武仲轩点点头,有些疑惑地注视着女儿的脸。倒真是个掌印,可是他怎么都不相信文丽萍会打武娉婷。“你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丽萍是个温柔的好女人,她无缘无故打你做什么?”
武娉婷撇了撇嘴,“你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她,你不要说话,听我说。”
武仲轩皱眉,武娉婷已经摸出手机:“电话号码!”
武仲轩道:“你别胡闹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娉婷“哼”了一声,“快点告诉我电话号码,你不想知道那个女人的真面目吗?”
武仲轩叹了口气,无奈地报出文丽萍的电话号码。武娉婷拨通了电话,电话对面传来文丽萍温柔悦耳的声音:“哪位?”
武娉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是我,未来后妈。”
文丽萍被这“未来后妈”几个字搞得沉默了一下,耐着性子问:“武娉婷?你有什么事?”
武娉婷道:“你刚才到我学校打了我一个耳光,然后就走了。我只想问你,你凭什么认为我老爸会娶一个打我的女人?你真的认为我老爸对你的爱超过了对我的爱吗?你是哪里来的自信?”
文丽萍淡淡地道:“我刚才已经和你说过了,是你老爸追求我的。我们八年前就相识了,那个时候你老爸就喜欢我,这八年他都没有结婚,是为什么?而且命运安排我们八年后又重逢,这说明我们就是有缘。你就算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武娉婷“啪”地挂断了电话,她自然不想多说下去,若是说下去,自己在学校的事情可能就会被说出来。她有些得意地看着武仲轩:“听到没有,她打了我,而且她是一个很自以为是的女人,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好我的后妈?”
武仲轩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武娉婷,他看着武娉婷的时间太长,令武娉婷的心中不由自主地忐忑。她道:“老爸,你说话啊!”
武仲轩笑了笑:“娉婷,你很讨厌她?”
武娉婷垂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武仲轩道:“丽萍说你不喜欢她,我原本还不相信,现在却不能不信了。”
武娉婷心里一沉,有些恼怒地抬起头:“爸,她打我。”
武仲轩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武娉婷呆了呆:“爸,你都没打过我,她是个什么东西?她凭什么打我?”
武仲轩笑笑:“娉婷,这八年来,曾经有过不止一个女人对我示好,你都不喜欢。以前我都听凭着你使性子将她们赶走,那只是因为我并不是真心地喜欢她们。可是丽萍不一样。”
武娉婷的心如同沉入了谷底,喃喃低语道:“她有什么不同?以前不是有比她更漂亮的女人吗?你还不是由着我把她们赶走了?”
武仲轩的脸上居然闪现出一抹温柔的光彩:“丽萍说得对,这是命运的安排,我原本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却在我们约定的年纪再次遇上。娉婷,其实我很感谢你,若不是你,我也听不到丽萍说这些话。娉婷,你要记住,她是不一样的。她打你,也是天经地义的,因为她将成为你的后母。母亲打孩子,在中国本来就是一种教育方式,没有什么不妥。如果她愿意管教你,我会觉得很开心。”
武娉婷张大了嘴,满脸不可思议。这真是她老爸?那个商场之上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的商业钜子?这就是传说中被猪油蒙了心了吗?只要是与那个女人相关的,一切都变得不正常起来。
她有些艰难地说:“爸,你不是说真的吧?你真的要和她结婚?”
武仲轩点点头:“现在不想结婚的人不是你老爸,而是她。如果她愿意,你老爸巴不得明天就去民政局领证。”
武娉婷脱口道:“那我妈呢?我妈怎么办?”
武仲轩叹了口气:“娉婷,我知道你一直不愿意承认,但我和你妈已经离婚了十年了。我对你妈早就没有感情,之所以还有联系,那是因为她是你妈。为了你的成长,我们必须让你拥有父母两方面的爱。”
武娉婷踉跄后退,这怎么可能?爸爸已经铁了心了吗?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
文丽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魔力,她对着镜子怔怔地发呆,她已经三十岁了,其实已经过了女人最美好的年龄了。但她天生就显得年轻,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六七的样子。皮肤很白皙细腻,五官清秀,眼睛不算太大,却有些细长,颇为古风,嘴巴小小的,嘴唇也不厚,和那种水蜜桃般性感的嘴唇完全联系不上。不过要感谢父母,虽然五官每样看起来都颇平凡,但凑在一起,却奇异地协调。她知道自己是美丽的,从小就知道。但她也知道,武仲轩并不是一个重色的人,以他现在的地位,就算要找电影明星也并不是不可能,他却终究还在等待着她。
她轻轻叹了口气,虽说觉得武仲轩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她到底并不爱他。
爱情是很奇妙的东西,你可能在见到某人的一瞬间就爱上了他,也可能和一个人相处了一生,也只能做最好的朋友。
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是武仲轩打来的。她忽然想起武娉婷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她有些想笑,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跟着电视学了一些心机,便想用在她的身上
接通电话,对面传来武仲轩的声音:“丽萍,有空吗?”
她看了看表,已经是夜里九点钟了,难道武仲轩要约她这个时候见面?她道:“还没睡,也有空。”
武仲轩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我不是约你见面,我知道现在有点晚了。我刚刚应酬完,想起要给你打个电话。”
文丽萍有些无语,这都什么年代了,九点钟就觉得晚了?她知道武仲轩偶尔会应酬到深夜,难道在武仲轩的眼中,她还是那个二十出头的女大学生吗?她道:“有什么事?”
武仲轩似乎笑了一下:“白天的事,我知道了。”
文丽萍自然知道他指的是武娉婷的事,她道:“你生气了吗?”
武仲轩道:“当然不是。娉婷现在有些不像话,我是知道的,难得你愿意教育她。她的保姆一向是最怕她的,连句重话也不敢讲,而我又实在忙得没时间管教她。”
文丽萍怔了一下:“可是我打了她。”
武仲轩似乎很愉快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从来没有人打过她,你是第一个。”
虽然没有与武仲轩面对面,文丽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道:“我只是,我只是……”
武仲轩截断了她的话:“你不必解释,我相信你。你打她,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倒是愿意,你以后能够一直管教她,让她不会越来越顽劣。”
文丽萍怔怔地发呆,后面武仲轩说了什么,她只是唯唯诺诺地听着。宝贝女儿被她打了,甚至连原因都不问,若是武娉婷知道了,一定会气得半死吧。这小丫头虽然有点心机,却不知道在爱情的面前,任何是与非都是枉然,心中喜欢一个人,她所做的一切,便都是对的。
若说文丽萍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以前,她曾经用心地爱着一个人,甚至用自己赚来的钱养他。后来她才知道,这可悲的爱情,在人家的眼中根本一文不值。现在,上天似乎是要弥补她一样,派了一个人以同样的方式爱着她。
她轻轻叹了口气,想着自己过往那孤独的几年。能遇到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实在是不容易,而且这个人又有着万贯家资,其实嫁给他也是不错的选择。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中,隐隐听见一个声音在问她:“你真的要嫁他吗?只是为了不再孤单?你看过你的心吗?你真的爱他吗?”
她一惊,失声问道:“你是谁?”
梦中那个背影却隐在一片浓雾中,想要看怎么都看不清楚。她不由自主地追过去:“你到底是谁?我嫁不嫁给他又关你什么事?”
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看看表,凌晨两点钟,她才睡着没多久。
迷迷糊糊地接通电话,心里忍不住诅咒,哪个杀千刀的,半夜两点打电话,看来晚上睡觉以前要把电话线拔掉,手机关掉。
片刻之后,她便清醒了,立刻否决了刚才的想法。电话是她母亲的邻居打来的:“丽萍,你妈妈刚才昏倒了,我把她送去医院了,你快回来吧!”
她大惊,昏倒……送去医院?她知道母亲身体不大好,但也不至于就昏倒吧!
她的家乡离本市并不远,大概两个小时的车程,可是这深更半夜的,到哪里去找车?而且她孤身一个女孩子,独自坐出租车走那么远的路也不安全。
她一连打了几个叫车电话,出租车公司都回复说没有车。她有些慌乱,难道要她自己到大街上去拦车吗?
迟疑了很久,终于还是拨通了武仲轩的电话。她原本以为武仲轩可能会关机,想不到电话响了没几声便接通了。武仲轩的声音听起来还很清明,似乎并没有睡觉。
她迟疑着,终究对母亲的担心超过了羞赧。她道:“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没关系,怎么了?”和武仲轩说话就是这么直接,不需要拐弯抹角的,这也是他做生意的原则。
她道:“我母亲得了急病昏倒,送去医院了。可是我叫不到车,我想问你……”
“好,我半个小时后到。”武仲轩立刻便挂断了电话。
文丽萍倒是有些发愣,她话还没说完呢,武仲轩就知道她的用意了。
半个小时后,文丽萍坐在武仲轩的车上。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侧头看看武仲轩,轻声道:“你明天还要上班吧?”
武仲轩笑道:“我是总裁,就算不去公司,也没人会扣我奖金的。”
文丽萍勉强一笑:“可是你一向把事业看得那么重。”
武仲轩道:“事业是很重,但人生并不是只有事业。你母亲生了急病,这是件大事,我怎么能不管。”
这句话多少有点语病,其实武仲轩和文丽萍虽然吃了几次饭,终究还是没有确定什么关系的,现在他说得倒像是自己丈母娘生病了一样。
武仲轩道:“你休息一下吧,到了我会叫你。”
文丽萍“嗯”了一声,不过是掩饰自己的尴尬,其实她又怎么能睡得着呢?她自幼是跟着母亲一起长大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便是母亲,若是母亲真的出了什么事,那该如何是好?
武仲轩一连两天都没有上班,也没有回家,武娉婷打了几次电话,武仲轩都说自己在忙。武娉婷很是恼怒,忍不住质问自己的父亲:“你是不是和那个姓文的女人在一起?”
电话的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武娉婷的心凉了半截。她不知道别的单亲家庭的孩子是怎样的,但她是很讨厌很讨厌有人抢走父亲的。对于父亲的占有欲或许是父女相依为命多年,不由自主养成的习惯。
武仲轩终于道:“我是和她在一起,但她的母亲生了急病,我们现在在医院。”
武娉婷颇有些恼羞成怒,语气便也尖锐了起来:“她母亲生病了又关你什么事?那个是你丈母娘吗?我妈生病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紧张。”
武仲轩叹了口气:“娉婷,你怎么还是不能了解?我和你妈已经没关系了,我们已经离婚了十年了。我现在对你妈,连朋友的感情都没有。”
武娉婷怔怔地挂断电话,就算是父亲对母亲已经没有感情了,她也不要家里多一个后妈。家里有她,父亲和张妈已经够了,为什么还要多一个后妈?她讨厌后妈,那种感觉就像是外星人入侵了地球一样。
她打了个电话给司机,强迫司机送自己前往那座小城的医院。她倒要看看,父亲给别人家做孝子贤孙,是个什么模样。
车子在医院停了下来,她急匆匆地下了汽车,向医院内冲去。满脸焦虑的司机,跟在她身后,劝她还是回去吧!她置若罔闻。不知道文丽萍的母亲叫什么名字,但她知道她老爸订的一定是VIP病房,要找起来也不会很困难。
冲上VIP病房所在楼层,轻易便看见文丽萍坐在楼道的椅子上,而老爸则站在她面前轻声安慰。
她怒气冲冲地叫了一声:“老爸!”
武仲轩回头看见是她,不由地皱起眉,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司机身上。司机苦着脸道:“总裁,小姐一定要来,我没有办法阻止。”
武仲轩皱着眉点点头:“你先回车上吧,有事情我打你电话。”
司机明显松了口气,急忙遁走。他是总裁指派给小姐的司机,不能不听小姐的吩咐,但小姐却经常和总裁起冲突,他夹在中间,实在是左右为难。
文丽萍抬头看了她一眼,武娉婷发现文丽萍的脸上居然有泪痕。她心里一喜,看样子这女人的老妈病得不轻。
她撇了撇嘴道:“老爸,我们老师要找你谈话,你明天要去学校一趟。”这当然是谎言,她在学校有些无法无天,不过教这些学生的老师都知道这些学生的家里非富则贵,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
武仲轩脸色不太好看:“为什么要去学校?你又闯什么祸了?”
武娉婷得意洋洋地看了文丽萍一眼:“我怎么知道,反正老师明天要见你,一定要你本人去,秘书或者张妈去都不可以。”
武仲轩沉着脸道:“你又在搞什么花样?老师要见我,为什么不打我电话?”
武娉婷哼了一声,意有所指地道:“你那么忙,就算老师打你电话,你有空接吗?”
武仲轩有些光火,虽然在医院里不好斥责武娉婷,他却忍不住了。这个时候,一名护士走了过来:“医生要见病人家属。”
文丽萍连忙起身:“我是病人的女儿。”
护士点点头:“跟我来吧!”
武仲轩来不及骂武娉婷,连忙跟着文丽萍去医生办公室。武娉婷也跟了上去,她的本意自是想看一看有什么热闹。
为文母看病的,是医院里最著名的肾病医生。他也不多啰嗦,开门见山地道:“你母亲的病已经到了肾衰竭晚期,她应该一直有肾病,却始终没有好好治疗。现在救她的唯一方法是换肾。”
文丽萍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武仲轩连忙扶住她。见文丽萍这种状况,武仲轩便代她说下去:“换肾没问题,请尽快安排。”
医生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了武仲轩一眼,慢条斯理地道:“换肾哪里能说换便换?首先要排队,还要配型,如果不能配上,仍然要等合适的肾。这个事情并不是有钱就能解决的,是需要机遇的。”
文丽萍忙道:“用我的肾,我换给我妈妈。”
她这样一说,武仲轩和武娉婷都看了她一眼。她有些焦急,抓紧武仲轩的衣袖,手背上青筋根根凸显:“我爸很早就和我妈离婚了,是我妈一个人把我带大的。我毕业后,也一直没在她的身边,连她生了肾病我都不知道。我太不孝了,用我的肾吧,只要能救我妈,就算要我两个肾也没关系。”
医生轻叹了一声:“好,替文小姐检查。”
这个检查,其实只做了一项,便结束了。因为文丽萍的血型和文母根本不相同。文丽萍是B型血,而文母则是A型血。血型相同是最基本的原则,文丽萍的血型显然是随了父亲。
一听到这个结果,文丽萍的脸色有些发青,人怔怔地坐着,只觉得希望如同泡沫般地迅速破灭。现在已经无计可施,唯一能做的,便是用药物稳定文母的病情,然后等待合适的肾。
文丽萍的心情不太好,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她轻声对武仲轩道:“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我还要在医院陪着我妈。你先带娉婷回去吧!”
武仲轩看了武娉婷一眼,难得的是武娉婷竟然一直没说话。他道:“你一个人行吗?”
文丽萍苦笑:“大多数的事情你都帮我办妥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多陪陪我妈。你能不能帮我去家里拿些衣服来?再帮我跟公司请个假?”
武仲轩点点头:“没问题。”
他走了几步,发现武娉婷还没跟上来,回头看去,见武娉婷站在文丽萍面前,皱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怕武娉婷又胡说八道,连忙上前去拉了武娉婷就走。
武娉婷被他拉着走了几步,有些不耐烦地甩着手:“爸,你干吗?”
武仲轩道:“人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要再胡闹了。”
武娉婷撇了撇嘴:“我又没要胡闹,我本来想安慰她几句。”
武仲轩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女儿有这么好心?他才不相信。
谁知武娉婷却道:“爸,你一个男人,知道拿什么女人的衣服吗?我帮你去拿吧!”
武仲轩本来就有些尴尬,拿衣服这件事,除了外衣,显然还得拿内衣。他与文丽萍虽然吃过几次饭,却连手都没拖过,只能算是普通朋友,拿内衣这件事,似乎是很亲密的男女朋友才会代劳的。他审视着武娉婷:“你在打什么主意?不是想在她的内衣里做手脚吧!”
武娉婷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在老爸心里的形象居然会那么差。她道:“我没那么坏,就算要做手脚也不会趁现在。她老妈生病了,我不会整她的。我只是没想到,原来她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
武仲轩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见女儿脸上的表情总算有几分认真了。他是见惯了女儿顽劣的模样,即便是女儿假装淑女的时候,他也能看出女儿的小算盘,难得女儿会有同情别人的时候。他忍不住笑道:“想不到我家的宝贝女儿也有长大的时候。”
武娉婷“哼”了一声。她并不是因此就放下了对文丽萍的成见,但文丽萍刚才说两个肾都愿意捐给母亲,那是打算用自己的命换母亲的命吧!一向是只有母亲无私地爱着女儿,一个女儿竟也能如此无私地爱着母亲。
她心里多少有些难受。她自从回来以后,经常会和母亲有联系,但和母亲之间似乎总隔着一些什么。她与母亲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母亲也对她很好,只是那种好,却似乎和别人家的母女不同。
她每次与母亲见面,都是在很高档的地方,或者是高档会所,或者是高档餐厅,或者是高档时装店。总之,必然是高档之极的地方。母亲也永远衣着得体,妆容得体,举止得体。得体到让她每次看见母亲的时候,都只能规规矩矩地正襟危坐,甚至不曾如同任何一个小女生一样投入过母亲的怀抱。
她知道母亲是优雅的,只是这优雅却带给人莫名的隔阂感。即便是亲生的女儿也是如此。
什么时候,她才能真正和母亲像是普通母女一样,手牵着手去逛街,或者一起笑闹,或者她说一些无聊的心事,而母亲则耐心地听?
她因有这样的母亲而感觉到骄傲,却也因有这样的母亲总是感觉到不满足。
女儿出乎意料的沉默,让武仲轩很是意外。他忍不住道:“娉婷,你在想什么?”
武娉婷侧头看看他:“我在想,要是你一定要和一个女人结婚的话,要不就选这个女人吧!”
武仲轩呆了呆,唇角微微地勾了起来。孩子就是孩子,再怎么胡闹,终究还是个孩子。只不过,一切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未完待续)
发稿编辑/冉利敏
插 图/陈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