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险的假局

◆ 李雅民　



阴险的假局

◆ 李雅民

开着大奔撞大货，他们已不再是简单的“碰瓷儿”，而是有组织、有计划地设伏、攻击，然后假助交通法规施以疯狂的敲诈。许多外地司机掉入他们的“陷阱”，血汗钱被他们榨干，有苦说不出。随着车辆的增多，假借交通事故敲诈巨额钱财的犯罪活动越来越多，过去小打小闹的“碰瓷儿”，演变为剧烈地撞车，严重危害人身安全。

惊世奇闻，大奔竟敢撞大货

2015年4月20日夜，天津外环线津霸公路立交桥西侧靠南的一条辅道上，尽头处停着一辆黑色奔驰轿车，两个年轻人，王崇佳和许强坐在车里，眼盯前方辅道与外环线交接的地方。此时立交桥北侧的那条辅道，已被两辆大发车制造的一场假车祸给堵住了。从外环线上右拐想走北侧辅道的车辆，不得不继续向前穿过桥底逆行南侧的辅道。而这，正是王、许二人所期待的。

凌晨2点左右，两道耀眼的灯柱拐向立交桥南侧这条辅道，一辆大货车向这边驶来。奔驰司机王崇佳立刻兴奋起来，着车、挂挡、开大灯、大脚油门，动作一气呵成，大奔呼地蹿出去，直奔迎面而来的大货。

大货司机姓李，开车多年他从未见过这种玩命的场面。他赶紧刹车、按喇叭、右打方向盘、紧急避让，大货车身都快碰到右侧的立交桥了。然而，就在大货刚刚停住的一刹那，车祸仍是发生了——大奔撞向大货，“砰”的一声巨响，大奔前灯粉碎，前盖儿像纸皮一样被大货车厚重的前杠掀得翻卷起来，前脸儿蹋下去一大块，左前轮螺丝断裂，轱辘滚到一边去了。

大奔车体变形，车头惨不忍睹，估计将会报废。大货司机李师傅吓得脸色苍白，不知大奔司机是死是活，赶紧下车去查看。

大奔右前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许强、王崇佳先后钻出车厢，居然没有受伤。他俩也很害怕，看着撞毁的大奔，脸上直冒冷汗、心里扑腾腾乱跳。不过他俩很快就缓过劲来，以一受害者的名义，朝着大货司机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你这车是怎么开的？跑到逆行道上来了，看把我车撞的！我这可是大奔……”

大货司机李师傅争辩说：“你看我一个劲地躲你，而且把车停住了，是你往我的车上撞。”

“什么？我往你的车上撞？你要是不逆行咱能撞上吗？废话少说，逆道行车你负全责！赔钱吧，要不咱就报警！让交警来给说说吧。”

王崇佳吵闹着说要报警，但手机握在手里就是不打。大货司机李师傅说：“那你说怎么办吧。”

王崇佳凶狠地说：“怎么办？赔车，少于五万块不干！要不咱就报警，公事公办！”

撞车后，从大货车驾驶室里下来了4个人，其中两个始终不言不语，此时却突然操着本地的口音说：“行了，省点事儿吧，不用报警，我们就是警察。”说着亮出了警官证。“走吧，不用去找交警，先到派出所里走一趟吧。”

王、许二人顿时目瞪口呆，惊恐程度比刚才撞车时更甚。他们闹不清楚，怎么冒出了警察，而且还是当地的警察？他们还想强词夺理，大喊：“这是交通事故，违章的是外地司机，毁了车的是我们，差点被撞死的也是我们，为什么要把我们带走？”

警察说：“得了吧，别再表演了。知道你撞过来的时候，我们在哪吗？就在这大货的驾驶室里，看得一清二楚！”

登峰造极，“碰瓷儿”改用奔驰车

王崇佳，20多岁，天津北辰区韩家墅人，无业，曾经开过“黑出租”，即无照经营出租车，弄辆大发面包车在偏僻的地方跑出租，随口要价。

最近一时期，本市西部外环线上经常出现“碰瓷儿”事件。开始是有的骑着自行车，有的开着农用车，专找过往汽车的麻烦，碰上一点、有时根本没有碰到他，便没完没了，敲不出百八十元绝不罢休。后来，“碰瓷儿”形式逐渐升级，改为用汽车撞汽车，以便敲出更多的钱财。

“碰瓷儿”目的是为讹钱，因此撞车不能硬撞。据警方了解，当地就曾经有人开着汽车跑到邻近省份去“碰瓷儿”，因未把握好“火候”，结果车毁人亡，搭进自家性命。于是，从事这一勾当的人汲取教训，精心设计出种种骗局，一让目标车辆减速；二逼目标车辆违规行驶，然后再驾着汽车迎撞过去，既能造出交通事故，又可保全性命。

制造骗局，离不开道具，开“黑出租”的王崇佳，连人带车便被派上了用场。

起初，王崇佳只负责设法逼迫目标车辆减速和违规。例如在一条比较狭窄的道路上，他驾着大发车故意挡在一辆外地大货车的前面磨磨蹭蹭地不肯加速，大货一急车轮向左一打逆道超车，而就在这时，对过等候已久的一辆夏利轿车或微型面包车，立刻向大货车驶来，刮撞事件随即发生。等到事故解决后，王崇佳就能分到一二百元。

在王崇佳看来，如此赚钱实在太方便了。特别是在玩他们精心设计的“二夹一”时，他甚至连车都不用开，只需在红绿灯前装作打不着车，逼着紧随其后外地大货往后退，一退便碰上了成心藏在大货后面、司机视线死角里的夏利或大发，然后大货司机就得赔钱，这钱其中一小部分就落进了王崇佳的腰包。

后来，王崇佳干脆不干“黑出租”，专门从事这一“行业”。而且由配角升成主角，驾着汽车去撞车，赚钱更多。

由于他们所制造的交通事故，每一次都先以逼迫目标车辆违规驾驶为前提，所以每次都能获得赔偿。事故一旦发生，王崇佳等人具有三大优势：一是他们有的是时间；二是交通法规会向着他们说话；三是他们人多势众，以势压人。而对于外地司机，这又恰是他们的三大劣势，首先他们赔不起时间，特别是对于那些运输特别物品的车辆，时间就是金钱；其次他们害怕报警，肇事车辆在解决问题过程中不得运行，谁知道要被扣上多少天？再者就是外地司机身单力薄，唯恐人身受到伤害。所以绝大多数外地司机，一旦落入这些人设下的陷阱，无不乖乖掏钱。即使明知其中有诈，心里充满怒火和委屈，但嘴上还得向他们说上许多好话。

也有一些非常耿直的司机，面对他们的阴谋不肯就犯，坚持报警。但交警只能按照法规办事，勘查现场，判处外地司机担负全责。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交警即使怀疑王崇佳一伙存有制造交通事故的故意，但也无可奈何。

只要处理得巧妙，就能合理合法地获取到暴利，王崇佳等人胃口越来越大。他们嫌夏利、大发于事故中能够获得的赔偿太少，于是便想到了大奔。如今二手车市场常见接近报废的奔驰轿车，三四万元一辆。虽然保险公司拒绝再为此类车辆保险，但按有关规定这些车仍能在路面上运行，处理好漆面和门脸儿，仍能唬人。半年前，同住韩家墅的冯刚也买了一辆旧大奔，不久徐斌和孙浩也合伙买了一辆旧大奔。从此天津西部外环线一带常有两辆大奔昼伏夜出，频频制造交通事故。由于许多外地司机在车损程度不是很重的情况下不愿惊动警察，时常私了解决问题，所以那两辆大奔留在交管部门的案底并不是很多。

撞车要有技艺。王崇佳胆大，开车技术也好，所以常被“雇”来驾驶大奔去完成那最为关键的一撞。正如他们所料，大奔能获得高昂的赔偿，有时轻微地一撞，就能撞出一两万元的修理费。修理时他们随便对付，只花很少的一点钱，绝大部分落进他们腰包。这样，一辆旧大奔，撞上几次便能收回本钱。

时间一久，王崇佳不愿再当被人“雇佣”的角色。车是人家的，以车诈来的钱财大头儿要归车主，王崇佳觉得自己玩命却拿小头儿，心有不甘。便于今年4月，与许强合伙买了一辆旧大奔，开始自立“山头”。

警方明察暗访锁定奔驰轿车

西部外环线屡屡出现所谓的交通事故，一些被敲诈的外地司机或是围观的群众气愤不过，打电话给公安北辰分局青光派出所，揭露不法分子的丑恶行径。

青光派出所副所长于广林意识到这是一个专以“碰瓷儿”为业的团伙，派民警下去了解情况。不问不知道，原来附近群众对此丑恶现象也早已愤恨在心，纷纷愤怒地说：“就是那么极少的一撮人，到处讹人诈钱，把我们的脸面都丢尽了，希望你们公安机关好好收拾他们。”

考虑到这一行为已涉嫌敲诈勒索罪，而且数额巨大，于广林立即将这一案情向分局领导汇报。天津公安北辰分局局长董平、副局长聂满水十分重视此事。不法分子们侵害的大多是外地运货的司机，这将严重影响天津的声誉。同时容易触发恶性交通事故，设想万一大货车紧急避让“碰瓷儿”车辆时失控，后果将会不堪设想。分局领导指示：一定要严查此案，根除丑恶现象，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

去年4月中旬，公安北辰分局刑侦一大队副队长王泽宏，率专案组进青光地区，与青光派出所以及刑侦七大队民警一起侦查此案。

此案并不好查。绝大多数被敲诈的司机，因当时私了没有留下任何资料。其中有人虽然给派出所报过案，但如今与其联系，都以远在外地为由不愿配合。民警们翻查当地交警支队的案底，于几起赔偿额巨大的交通事故中，发现两辆可疑的奔驰轿车。为什么事故会发生在深夜？为什么担负全责的全是外地大货？民警们开始调查这两辆大奔。

这两辆大奔，正是常被王崇佳、许强和冯刚、徐斌等不法分子用来实施敲诈的工具。但是，交警支队的档案只能证明交通事故的发生，不能指控王崇佳等人涉嫌犯罪，相反档案材料中还清楚地记录责任全是外地大货司机，王崇佳一伙是“受害人”。

侦破此类案件，必须剥开现象看本质。而要剥开其表面的“交通事故”，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抓现行。那些人经常是临时组织，全都是驾车作案，飘忽不定，抓现行谈何容易？侦查员们不得不采取分头跟踪的方法，日夜辛苦地监视着那两辆大奔。监视中侦查员们发现，两辆大奔经常是半夜出动，各自埋伏在偏僻、复杂的路口，设好某一种假局，似乎是在等待着“猎物”掉入“陷阱”。由此断定这伙人是在预谋作案。

4月20日夜，王泽宏带着侦查员们分两组严密监视着那两辆大奔。每组三四辆汽车，轮流跟踪，以防被对方发现。不想就在这时，突然又出现了侦查员们没有发现过的第三辆大奔，抢先在外环线津霸立交桥下作案，而在那里警方却没有设防。

撞上警察，鸡飞蛋打一场空

买到旧大奔后，王崇佳、许强二人急于试手，便于4月20夜，邀上几个人，跑到外环线津霸立交桥下设伏。

立交桥左右设有一条单向限行的辅道。王崇佳让人把两辆大发车摆成一个等待前来解决问题的车祸现场，封住其中一条辅道。然后他和许强驾着大奔黑灯埋伏在另一条辅道的尽头。外环线上，到津霸立交桥处想要右拐的车辆，看到顺行的辅道被堵后，司机自然会想到去走另一条辅道，何况这时还准会有一个人过来“指导”说：“绕一下，走那边吧。这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挪开哪。”司机明知走另一条辅道是逆行，想半夜三更车辆极其稀少，百米长辅道几秒也就过去了，不会有啥问题，岂不知，正有一辆阴险的大奔在专等着和他撞车。

当夜凌晨1：00左右，一辆外地的斯泰尔大货掉入这一“陷阱”，在逆行的辅道上缓缓驶来。王崇佳立刻发动起大奔迎过去。这回开的是自己的车，或许是因为舍不得碰撞；或许是看到对方已把车停住，自己不敢把事情做得太假，总之撞得不够理想，只有些许擦痕。

走逆道违法，大货司机自觉理亏，赶紧下车说好话，赶紧掏钱赔偿。

王崇佳和许强接过几百元后，骂骂咧咧地开着大奔溜走了。立交桥那边两辆“事故车”随即离开，追着和王崇佳分赃。

郑姓司机起初还庆幸自己没闯大祸，但等把车开出辅道，回头一望发现没了那两辆堵道的车，方知自己已经上当，气得掏出手机报警。

当时于广林正在青光派出所里值班，接警后当即便知又有不法分子在那儿设局。已被发现的两辆大奔不是都在监视之中吗？怎么又出来一辆？于广林立刻带着王勇强、周宝杰和张青3位民警，换上便装，找一辆不带公安标记的汽车奔赴现场。

走到津霸立交桥后，于广林果然看到报案司机所说的那条辅道上摆有两辆亮着小灯的大发车，几个人像是在那儿吵架。于广林开车走上逆行的车道，果然看到远处停有一辆黑乎乎的大奔。此时于广林特别希望那大奔能够向他撞来，无奈大奔一动不动。

原来，王崇佳一伙分赃之后，觉得折腾半夜收获太少，又折回来重新布局，不想正被于广林碰上。至于为什么不撞于广林的车，是因为王崇佳攻击的目标只是那些外地大货。

空旷的辅道上无法设伏，怎么才能抓到现行？于广林把车绕行到外环线距津霸立交桥较远的地方停下，一辆辆地拦截过往的外地大货车，问有谁准备到津霸立交桥后右拐？

问过几辆车后，终于碰上一位准备右拐的司机。于广林对那位司机说：“你要走的那条道上，近来常有不法分子拦路敲诈外地大货司机。我们是本地警察，为保护你们的安全，想上你的车，护送你们走一段儿。”那位司机姓李，一听挺高兴，查看过于广林等民警的证件后，他让警长王勇强和周宝杰进了大货的驾驶室。驾驶室里两排座，两名民警一前一后护在司机身旁。

凌晨2点左右，司机李师傅把大货开上了津霸立交桥下那条逆行的车道，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辆大奔疯了似的向他直撞过来。

“咣当”一声撞击之后，尽管王崇佳和许强手脚并用的做好充分的准备，还是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刚才那次他撞得太轻，诈不出多少钱来。这回他狠心一撞，不想又撞毁了他刚刚启用的大奔。爬出车厢之后，王崇佳气急败坏地立刻讹钱，他狮子大开口，上来就要5万元，并且威胁说：“要是进了交警队，正式估损的话，你肯定会赔得更多。”那辆旧奔驰是他和许明花3万余元买来的，他想他至少要赚上2万元，才算对得起今晚自己这玩命的一撞。然而，他万没想到的是，他撞上了正在设伏抓他的警察，他顿时就傻了，知道自己是鸡飞蛋打了。

抓住王崇佳和许强之后，于广林立刻派人去抓在对过那条辅道上布设假局的几个从犯。可惜他们都已经跑了。

王崇佳和许强被押到青光派出所之后，仍想以“交通事故”说抵赖。但有前面的郑师傅作证，他们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以相同方式遭遇两次车祸？最后只得坦白交代了他们的一系列罪行。

案件破获后，孙浩、徐斌等其他不法分子，或自首，或被逮捕，至今已有7人被捉拿归案。位于外环线地区、专门以撞车阴谋敲诈外地大货司机的丑恶现象，在北辰警方的追查下一时几乎绝迹。

（文中犯罪嫌疑人均为化名）

发稿编辑/姬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