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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台湾校园内的军训教官

2016-07-19思黎

凤凰周刊 2016年14期
关键词:教官军训校园

思黎

“校园不是军营,学生不是士兵。”2016年4月上旬,20多名大学生在台湾“教育部”前举牌抗议,要求改变校园教官制度。他们来自政治大学、台湾大学、中山大学等,事情缘起于政大一起违规海报被教官撕去的单纯事件。“教育部长”吴思华回应,完全由大学自主决定教官的存废,目前已经有14所大学不再设教官,言下之意是此事不应由“教育部”做决定。

学生人数虽少,却获得刚刚当选的民进党“立委”郑丽君、苏巧慧、黄国书等人声援支持。“立法院”教育文化委员会召委黄国书表示,教官人事支出由“教育部”编列是非常不合理的,这些经费是为了配合控制言论思想的工具而使用。民进党已经是“立法院”第一大党,占据过半席次,5月20日后,行政与立法部门都将由民进党全面控制。从未来的客观情势观察,教官在校园的续存可能面临更艰难的处境,这个困难处境不是来自校园内部的学生抗争,而是外在政治势力更强大的干预。

国民党在台湾的大学、中学增设教官与军事训练课程,这些教官不只是指导学生的军训课程,还会注意学生思想变化,因为也兼办国民党吸收学生党员的工作,以致于受到许多批评。同时,教官又属于学校生活管理体系的一部分,对于学生生活上的许多疑难杂症往往亲力亲为、纾困解难。尤其是早期台湾学校缺乏学生辅导机制,教官也扮演了解决学生个人问题、稳定校园的重要角色。

剧变时代中的教官和军训课程

台湾的军训教官制度,始于北洋时期中学以上学校自1918年起实施学生军训。1949年,国民党政府迁台,对于大陆军事和政治失败多有省思,尤其警惕大学、中学校园内的反战运动以及知识青年普遍不支持国府的心态。“行政院”在1950年召集“内政部”、“教育部”,研究恢复学校军训及学校军训教官训练有关事宜。1953年7月1日,台湾省中学全面实施学生军训。1954年,专科以上学校实施学生军训。初期,军训由“中国青年反共救国团”主管。

1960年7月1日,“行政院”明令学校军训移归“教育部”主管,“教育部”下设学生军训处,军训便成为教育体系一环。1962年,“教育部”施行《高级中等以上学校学生军训实施办法》。从此,中学以上学校将军训列为必修课程,高中职校必修三学年,大专院校必修两学年,其中女生必修军训及护理课程,授课时数各占半数。

通过日本二战军人组成的“白团”协助,国民党在台湾建立了良好征兵制。台湾至今几乎是全民皆兵,根据现行的法令,至少1994年以前出生的台湾成年男子都必须入营当兵,除非身体有残疾。中学军训教官指导男学生基本教练与步枪射击要领,女生在步枪射击外要修习护理课程。待男生入营服役前,大致已有单兵徒手基本知识。一般新兵多要花几个月时间以练习基本教练与步枪射击,但台湾的大学毕业生受益于高中军训与成功岭大专集训,如果入营服役,则新兵训练时间比一般低学历的士兵要短,这都是拜军训之赐。

随着台湾社会日渐开放,教官在校园内的地位受到了许多挑战与质疑。国民党政府在1994年1月修正大学法,明定军训室设置,确立军训组织在大学院校的法定地位。然而,法律上的保障渐渐抵挡不了开放社会带来的压力。“司法院”大法官会议1995年5月26日出释字第380号解释,及1998年3月27日确立释字第450号解释,规定大学可自行决定是否将大学军训课程列为共同必修科目,是否设置大学内部组织含军训室。释宪案后,教官与军训课程多年来的稳固局面开始松动。

为了给予教官合理的存在基础,“教育部”1996年起规划军训课程六大领域,自1998年2月实施,军训课程配合正在推行的“全民国防”而改称“国防通识教育课程”。自此,军训课与教官慢慢减少生活管理的功能,而成为学校课程的一部分。2004年8月,政府公布普通高级中学课程暂行纲要,自2006年8月实施,“国防通识教育课程”为高一、高二必修4学分,高一至高三选修4学分。大专院校部分,基于大学课程自主精神,课程由学校依权责自行规划办理,授课师资由各校聘任符合任教资格的教师教授“国防通识教育课程”。

“国防通识”师资的法制化,是用来维持教官与军训课存在的一个新的法律基础。只是校园外部的社会氛围已经剧烈转变,教官在校园内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并没有因为教官对学生生活的关爱与照顾而换来更好的改变。事实上,敌对教官的气氛并非全来自校园内部,更多来自校园外部的政治气氛。

过去教官在高中校园,除了检查学生服装仪容外,还会协助国民党吸收学生入党,这当然是在威权时代的特有现象。国民党下设知青党部,另在大学内以学社名义设立党组织以吸收大学生,教官在大学校园与知青党部运作息息相关。政治思想管控之外,教官几十年来在台湾校园同时扮演如父如兄的师长、生活辅导等多重角色。随着台湾社会变迁演进,从二三十年前到现在,持续不断有将教官请出校园的政治运动,但也有人感念教官的照顾,把教官视为人生的益友。

从中学到大学的七年光阴,台湾学生都要与教官共处,教官大概是台湾几个世代男子求学成长生涯的深刻记忆。中学正值青春期的男生总想着各种莫名奇妙的反抗权威方式,而每天穿着军服站在校门口注意每位学生服装仪容者,在校园各处巡逻并禁止学生偷偷抽香烟者都是教官。教官也可能拿着一把剪刀,剪破学生过宽的喇叭裤裤管,或者把男生过长的头发剪成狗啃一样的效果。教官管得越严,学生越想着如何反抗,偷偷穿不符规定的白袜子,裤管弄个九吋半,看起来像是直的又有点像喇叭裤。一代代人年轻时反抗教官,临老时却怀念那段年少轻狂的时光。

那些令人难忘的“好教官”

台湾有许多所谓校园电影创作,故事情节中总有教官角色的出现。教官群体在电影当中多半是管理、威权、控制的象征,青春期的高中生自然会对象征父权权威的教官做抗争,这种特殊的青春记忆有别于陆港澳三地的年轻人。进一步细分,出生自1950、1960年代的世代的成长阶段是台湾政治环境比较封闭时期,对于教官的感受自然与1970、1980年代的世代多少不同。

1978年12月,美国宣布将与台北断交,同时与北京关系正常化。当时台北的气氛十分紧张,美国特使来台协商断交后双方的政治安排,集体前往抗议的大学生向美国特使车队扔掷鸡蛋,让美方官员难堪不已。戒严时代的大学生上街头抗争,必然多少会受到学校教官的关切,但此时教官并没有管制学生的抗议行为。

当时,台北市成功高中的教官戴伯特正在指导高一新生用木枪勤练刺枪术,准备来年5月17日校庆时表演。成功高中要求全体高一学生都要练习刺枪术,高二学生则练习正步分列式,大家在校庆时以分列式阅兵,展现高中男生的精实军事训练。这种鼓舞社会士气的做法在当年也是极度少见的,更显特殊。

戴伯特军旅生涯最后以上将官阶退伍,他很可能是高中教官中军中仕途最顺者。有别于其他教官通常是因军旅生涯发展受限或某些个人因素而从部队转入学校发展,戴伯特当年是在政府特别安排下进入台北市名校担任教官,几年后重回军中发展,历任军情局长、联勤总司令,现在是国民党黄复兴党部主委。戴伯特所教过的学生,无一不对他心怀敬意,学生几十年后回忆他时少有负面批评,甚至对于自己的教官能够当上上将而引以为荣。他总是军服笔挺、黑皮鞋铮亮、声音低沉宏亮地站在学生面前,注意学生的仪态,保持威严却能和善对待学生,少有口出秽言的行伍军人恶习。

戴的陆军官校同学李渊随后也在成功高中任教官,他对高三学生非常贴心,高中生当年抽烟是一种反抗权威、挣脱禁忌的表现,李渊不像某些教官爱对违规抽烟学生下重手、记大过,他多半睁只眼闭只眼,以沟通取代记过。毕竟高三学生在大学联考压力下难免有时会有脱序行为,无非是一种纾压。李渊离开教职后在台北开餐厅,小有名气,但凡偶遇当年的高中生,他总能嘘寒问暖。

1980年代后期,台北的中兴大学法商学院有位陈姓教官,他利用课后时间与学生一起喝啤酒、吃热炒,拉近情感,也顺便了解每位学生的动态,这不失为管理校园、辅导学生的一种手段。多年后,教官的儿子结婚,婚宴现场有超过一半的宾客是教官的学生,可见教官并不一定都是某些人口中的负面形象。

若说他们擅长思想管制或者言论控制,恐怕言过其实。大学生读什么样的书岂是教官能够限制的,1980年代台大附近经常有人开着小卡车卖“禁书”,这些书大都是过去大陆左派作家的作品,被台湾当局列为“禁书”,可是大家都买得到并公开在校园内阅读,也少见教官查禁。图书馆内有更多论述马克思思想的书籍,这更是教官无法可管的。教官其实多半以辅导代替管教,学生不惹麻烦,教官也就可以交差了。

教官给予不同世代学生的感受因人而异,故很难产生定论。一般来说,教官除了严管,少不了对学生生活的关心。高中阶段学生的叛逆行为,经过适当的沟通与开导后总能平安无事。有时学生参与校外斗殴事件,只能靠教官协助处理,既要保护学生免于犯法,又要避免流血冲突,这不是一般教职人员可以办到的。进入21世纪,校园吸毒问题远甚于早年,一般老师毫无办法应对,也要靠教官出面处理。

很多台湾大学生在校园外租房,复杂的学生外宿环境则多由教官出面关心。此外,很多事关学生的事情因没人肯花时间管,只能丢给教官处理。若有朝一日教官离开校园,恐怕学校的老师与行政人员都会增加工作负荷。

“5·20”之后尚待观察

几十年来,台湾一直存在主张将教官赶出校园的声音。这些势力多半是比较激进的学生政治团体,在校园内并非主流,只是这类团体的好战性格容易让外界注意到。有趣的是,教官这个角色并没有被上台执政的民进党否定,陈水扁担任“总统”时,为了酬庸支持他的军官,安排对方包括将军级别人物到大学校园担任教官。换言之,激进团体抗议教官,但掌握世俗权力后会以教官身份去酬庸党羽,这就是独具特色的台湾政治。

教官角色的最大诟病,是被批评为“党国”不分的历史遗产。实际上,随着台湾社会几十年来的演进,教官早就蜕去威权者的外衣,转换成守护者角色。而且在现实考虑下,学校深切认识到教官的功能与角色不易被替代,但是否因为教官几乎是无所不能就一定要保留教官制度,这还有很多的开放讨论空间。

目前台湾所有大学和高中职共有约3500多位教官。最近一个月以来,台湾又出现教官存废的争议,但更早之前有大法官会议释宪,说明“教育部”修法规定学校设军训室有违大学学术自由精神,不过这个释宪案的争论点是在台湾官方不可以用法律强迫学校设立军训室。所以2006年以来,大学自己考虑是否要用其他人取代教官人力。“立法院”在2014年虽曾有决议,2021年教官全面退出校园,后面却有个但书,即学校必须自行承担后果并保证学生安全无虞。

这样一来,没有学校愿意将教官请出校园,因为学生的生活管理领域太需要教官。学校就算聘任了专业的社工师、辅导师,仅仅对于学生校外安全的维护,这些所谓专业生活辅导人员普遍不具备职业军人的牺牲奉献精神,因此没有办法代替教官所做出的努力。这也是许多学校以及家长团体不支持教官退出校园的原因,他们深刻知道校园管理的现实困难。

更荒诞的是,当二十多位愤怒的大学生主张教官退出校园,禁止“党政军”再次进入校园时,这个主张不免令人有时空错乱之感。国民党老早就退出在大学发展组织并失去了对校园的掌控能力,目前在大学里发展组织的以“台独”政治团体居多,2014年春天发生的学生运动就是“台独”组织策应发动。如果说党要退出校园,以现况来说,那一定不是国民党。至于这个“军”,自然就扯上教官了。但观察大学现况,军训课已非必修课,大学男生也取消服兵役,教官对大学生的影响力越来越低,教官已非威权象征,代之以学生的生活辅导。教官早没这么重要了,这正是大学生反教官的活动在大学内部没有获得学生响应的主要原因。

校园内慢慢出现单一的政治价值,这对于大学自由开放而言,是否是另一种危机呢?这种价值的出现,与宣称教官压制学生恰恰是相反的,正是教官失去了早年的威权地位,这类政治思潮才会在校园泛滥。观察大学校园内“台独”团体的动员力量,往往大于国民党,不正显示教官没有绿营口中的可怖力量?

许多人反对教官,其实是基于特定的意识形态使然,现在一般学生并不见得有那么强烈主张,但外在的政治压力多寡将决定教官能否在未来继续存在,这一切都要等到蔡英文5月20日就任后才有可能观察。可以想见,蔡英文上任之初要求局势稳定,应该不会马上采取太激烈的主张,而“立法院”早对教官存废问题有决议,这应该不会是蔡英文首要面对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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