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知识工作者”培养模式

林卫民

管理学家彼得·德克鲁说，知识工作者是“把所有知识应用于实践而取得报酬的人，而非出卖体力或手工劳动的人”，例如律师、医生、会计、工程师，还有管理者等。

长期以来，中小学教育目标定位在培养“知识工作者”这一维度。如果学生擅长数学，就应当去做会计师或资本投资家；如果学生擅长英语和历史，就应当去做外交家；如果学生擅长写作，就应当去做作家；如果学生擅长生物和化学，就应当去做医生……这也是家长所希冀的。

为了培养“知识工作者”，中小学教育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也带来了学生过重的学业负担和学术负担

以培养“知识工作者”作为目标的中小学教育，必然要尽可能地教授学生更多的知识。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让人渴望了解、学习的知识，那些新奇的、有用的知识不断汇人课程，中小学课程内容和课程结构日益复杂化，整个课程空间被挤得满满的。

但是，教授更多的知识并不一定能够有效地培育有智慧的“知识工作者”。知识越多并不意味着智慧更高、思想更强大。

对于那些精确的基础知识，必须要求学生熟练地掌握。没有精确的训练就谈不上学生对概念的理解和吸收，也不会有专注的理解力以及训练之后的能力提升。教师为了培育“知识工作者”所付出的种种努力，有可能带来学生学业负担过重的问题。

当人们责备中小学生过重的学业负担，强调探究能力、实践能力对于孩子成长的重要性时，突然之间，一些领先的、有大量特别的教育经费支持的学校，似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建成了设备一流的科学实验室、天文台、机器人工作室、大数据分析工作小组，还有与专业机构类同的电影拍摄基地，装有现代化设备的农场、高端博物馆、书院、科学院，似乎通过这样的高端设备投入，能够更好地培育孩子的科学探究能力，从而减轻学生的学业负担。其结果是，中小学教育走向了另一极端：学生背负了沉重的学术负担。

过度的设备配置和“类似大学学术化”的中小学教育氛围，带来另一种浮躁和混乱；那些过度、过早的“精密”学术活动，并不能给全体孩子带来创造的欲望，也不见得能够相应地产生更多的类似于工业时代和信息时代的精英，反而将培育“知识工作者”推向了另一种狂热。

教育应对培育精致的“知识工作者”目标作出调整

美国著名未来学家丹尼尔·平克在《全新思维》一书中说：“当今，物质财富的充裕、亚洲的崛起和自动化的影响在不断深化”，概念时代（“概念时代”是一个以创意、共情、模式识别、娱乐感和意义追寻能“右脑”能力为主导的全新时代。编者注）正在拉开帷幕，“这一幕的主角是创造者和共情者，其特征是擅长右脑思维。”

尽管时代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当前中小学的培养目标、家长所希冀的学校教育，仍然还是紧盯那个“知识工作者”的目标。理想的期待仍然还是我少年时代的那个样子，只不过略有一些“赶新潮的变异”————在中小学阶段特别是高中成绩优异，大学时学工程学科或计算机学科，以后到银行或大公司从事与大数据有关的工作，有好的薪酬和充裕的家庭财富，能够无忧无虑地幸福生活。

我小时候经常饿肚子，最开心的是过春节家里做年糕时，随时能吃到香喷喷、热乎乎的年糕，肚子再也不觉得饿，那一刻感觉生活是多么的美好啊。后来，我有了孩子，过春节做年糕时，我想孩子一定也有同样的惊喜，孩子却说“这有什么好玩的”，出去一转还是回到电脑前玩“魂斗罗”电子游戏了。现在，我的孩子从牛津大学MBA毕业，已经结婚，我想，未来她的孩子对于她当时喜欢的冰激凌等食物以及“老土的电子游戏”，也将不会再有什么兴趣。

现在的生活水平和物质富裕程度，是我小时候所不可想象的。当整个社会的物質财富非常充裕时，当人们再也不为生计忧愁时，当电脑和机器的技术水平已让人类失去尊严的时候，我们应当对于面向未来的中小学教育的培养目标作出新的思考。

从职业来看，一个职场的胜利者，依赖的是创造力而不仅仅是技能，是好的隐性知识而非技术规范，是把握全局的能力而不仅仅是陷于细节的机械般的精细。医生不再只是从身体的结构去展开治疗，其职责变成了为患者提供更多的咨询服务，需要更多的注重共情、叙事医学的那些能力；律师更要能为服务对象提供更复杂的服务，包括提供咨询、调解、法庭陈述以及其他安抚和心理疗伤的事……知识工作者必须掌握一套与技术操作不同的技能，而且必须能够自我更新。对此，教育应当对培育精致的“知识工作者”的目标作出调整。

从生活来看，科学知识和数理逻辑能使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但未必让我们更加幸福。人们需要的生活不再是占有更多的资源、可以随意享受奢华的荣耀，而是更需要有设计感、共情力、娱乐感和其他更加柔和、温暖的高感性成分；日常生活需要的产品不只是实用、耐用，而是能够满足外表美观、款式独特、意义深远，同时还要符合人的“审美需求”。人们的生活已经进入了高概念时代，思考生活的意义和使命成为比食物更加重要的“心灵食品”。

如何推进中小学超越培养“知识工作者”的传统模式

如果学校教育只有“知识工作者”的那些认知目标和学科能力要求，没有从“心灵教育”和训练右脑思维的角度去平衡‘个人的能力、心智的发展，不关注像未来学家丹尼尔·平克所说的“设计感、故事力、交响力、共情力、娱乐感和意义感”等六大高概念、高感性能力，即使培育再多的“知识精英”，也难以造就整个民族对于未来时代的领先地位。

为此，需要从以下几个方面改进中小学工作。

首先，教育工作者要有教育的艺术敏感性，学校教育的成功与卓越，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有多少教师拥有了精湛的教育艺术。教育艺术的敏感性来自教育教学的设计感，这是教师的职业天性。教师每天总是努力地设计各种方式，以能够塑造和改善学生的心智模式和行为习惯，打造友善的同伴关系和友好的学校环境，使教学、学习和一切学校生活充满意义。

其次，创造实用性和意义性结合的产物。我曾到一所幼儿园参观，在走人大厅中间时发现有奇妙的回音，孩子们很新奇地在这里走动，离中心远一点回音很小，而到中心点时回音明显加大，孩子的表情表达了对这里发生“奇怪的事”的惊讶。儿童期是人生的浪漫期，学校需要更多的类似能让孩子感到“惊讶”的设计，让孩子感到新奇、有趣并激发其探求的欲望。实用性和意义性相结合，可以改造和创新学校的很多项目，包括设备、设施和管理模式、行为要求等，“意义性”在于丰富的教育意义，“实用性”是蕴含教育意义的实用性。当教育者以教育的视角去看待学校的建筑、设施以及各类操作程序和规范要求时，校内的建筑不再只是建筑，而是有血有肉像一个生命体那样的“教育建筑”；学校的管理不再是强硬的约束，而是富有教育哲理的艺术感受以及对于学生成长、成熟的内在需求的满足。

第三，设计能力要成为教育教学和学校管理的核心能力。作为教师，每天都在做有关设计的活动，如何从“内容、动机与互动”三个维度设计课堂教学，以便让教学更加“深刻”，并让学生的学习真实地发生；如何将学生个体、全班学生和学科教学、班级管理以及跨班级的各类活动组合在一起，以便有效地培养学生的美德；如何通过程序或项目的设计，寻找日常教育中遭遇各种问题的解决办法；如何通过课程结构的创新性设计，使学校的学习生活更有魅力……这一切，带给全体教职工的不只是新颖和美感，更是恒久的工作激情。

第四，孩子们期盼的是有品质的现实故事，而不只是书本里的那些事。怀特海说“教育是风格之培养”，最吸引孩子的是学校教育的风格和教师课堂教学中的内在气质。我们更需要训练孩子的是：理解他人、了解人际关系的微妙，找到自己的快乐并感染他人，探寻生活的目标和意义；创造艺术美和情感美，辨析各种模式，发现各种机会，创造令人满意的故事。

无论学校的条件豪华还是简朴，都不能忘却艺术、娱乐、体育和活动对于中小学校生活的重要性，除了传统的学科教学工作，共情、关怀、鼓舞士气应当逐渐地成为学校教育的内容和手段。通过修炼美德和精神，建立、保持、提高关怀关系，“以理解为前提，以情感为基础，以责任为意志力量，以奉献为行为特征”，从而推进中小学超越培养“知识工作者”的传统模式，构建概念化时代的现代教育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