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状
2016-07-16谢德裕
【作者简介】
谢德裕,临桂人,中学高级教师,从教四十年,又是文学爱好者,在报刊上发了一些小说散文,也参加过编纂多部志书。尽管已虚度七十余春,不论是做人还是做事,至今仍是一个小学生。
王家村王五生夫妇两老人与儿子王小明有蛮大矛盾,老人看不惯儿子没有作为,儿子嫌老人啰嗦,邋遢。他们就像水牛黄牛一样总是走不到一起。
有一天,有个牙医来游村,说是拔牙、镶牙优惠又优惠。王五生有点心动,想,就是有龙肉凤爪,没有牙齿也享不到福的。心动不如行动,自己又没有钱,于是就去找儿子王小明,心里打好算盘:不给也得给,借也行。
王五生一边走一边心里打鼓,他是有点怕儿子,儿子的脾气火得很呢,总讲不来,所以在小明结婚后,他们老少就分开过。老人就这么一个儿子,分开过有点不好看,但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老人住旧房,小明一家住一间半新房,两处相隔就四五十步,王五生竞走了十把二十分钟。
到了门口,老人停下来,竖起耳朵听听屋里有什么人。好久,他才轻轻地推开虚掩的大门,老人又不急着进屋,而是定神朝屋里望望,倒是孙女王星星眼尖,“爷爷”叫了老人。王五生进屋,问,你爸呢?星星答,和妈妈带小弟去打针。老人愣了一下,心里盘算着,还问他们要钱不要钱?转念一想,自己也是正经事,不问儿子要,问谁要?于是,他找个地方坐下来,等着儿子回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王五生就起身帮抹桌子、扫地、捡点这,捡点那,孙女在做作业,所以他不说话,怕影响孙女。
等人的时间过得最慢,差不多过了中午饭,王小明和他老婆林金妹才背着小弟回来,王小明夫妇看见父亲在屋里,全没当一回事,不闻不问。王五生放下手中的活,两个巴掌在衣袖上拍了拍,看见儿子儿媳欲言又止,好久了才像个小孩见到陌生人一样。半笑着说,回来了,回来了,但儿子他们根本不答他,不理他。
老人想,来了就硬着头皮问,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以后你去那里找这么便宜的牙医。他咳了一声,壮了壮胆,笑眯眯地像小孩问大人一样说,小明呀,我想问你要点钱去镶牙齿。小明立马停下手中的活,站在一边眼光像两束电光射着老人,不说给还是不给。那里正给儿子喂药的林金妹像点燃个炮仗一样:哪里有钱?半节埋在泥里的死人了还镶什么镶!她这么一喊一叫,王五生不当紧,可是这时站在门外王五生的老伴正走来叫人回家吃饭,突然听见媳妇骂家公死人,就来气了,嚷着:你才死呢,人不孝,雷公叫。老头子我们没有这个儿媳妇,回去。
林金妹素来与家婆不和,常常干嘴仗,家里人不以为事,就是街坊邻舍也听得惯,习以为常了的,她们不吵架才不正常呢。
王五生夫妇除了养了这个儿子外还养了个女儿叫王明英,嫁到外乡,家境也不富裕,再说远水也救不了近火,所以王明英一再做两方的工作,不要闹僵,和气生财。世界讲和平,国家讲和谐,家庭就要讲和睦。王明英为了使父母经常能听到她的劝告,就花了点钱买了一部手机给老人,并且教会他们怎样接电话打电话。还说别的功能莫管莫学。有了部手机也还真方便,不但和女儿能说体己话,还能和亲戚朋友交流。
光和女儿通电话太单调了,于是王五生拨通了远在外地打工的内侄电话,有时也向侄儿诉说儿子不大孝顺的事,最讨厌的是儿媳,那个嘴巴就像把锋利的刀,句句伤心。
世上有些事呀就像衣服破了个洞,常常就是挂着它,勾着它。王五生两个老人和儿子儿媳的关系越来越生疏。原来王小明虽说不按时,但一年的粮食还是足额供给老人的,钱那是一分都没给。邻舍、族长、村委干部也好心相劝,好心调解,但都没有用。
话说回来,王小明也有他的实际困难,比如林金妹的父母常年有病,也要照顾。王小明夫妇文化水平不高,又没有一技之长,去广东打工,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结余4000元,工头只发1500元,拖欠2500元,说是明年给,拿回1500元扣去路费,过年紧巴巴的,一点风光都没有。第二年去找工头,工头不知去向。这样王小明回到家不但得不到钱,反而欠了债。那年,妻子又怀了第二胎,他外出不得,一家人靠他一个人养,就是不睡觉也难养活这一大家人呀,有几回他还闪过一个念头爬吊塔!有人说当今世界捡破烂的都有手机了,可我们的主人公王小明是没有手机的,生活的艰辛使王小明喘不过气来,这年他不但没有钱给老人,而且米也时有时断。
家公讲酒壶,家婆讲媳妇。过春节时,王五生的老伴王奶走外家,一伙老人讲媳妇,有的说好,有的说坏。王奶讲起媳妇来还流了泪,外家人同情她但又没有好办法可帮。这时有人说,王奶的一个远房的内侄在外地当一个虽然没有级别的小官,但很懂政策,问一问他十拿九稳能解决问题。好心人还告诉了这个小官的电话号码给她。
过年的气氛还在,王奶把电话小官的事暂时忘了。如果不是一件小事“翻潭”,她把小官的电话号码也忘得一干二净的。
“翻潭”的小事是,过年给红包时,王五生老人给孙子两元,给孙女一元。林金妹晓得后,大年初一下午就跑过老屋来,骂着说,两个老家伙听着,我们不要你们的臭钱,为什么重男轻女?还给你们买药吃吧!王五生想这的确是问心有愧,就不敢吱声。可王奶就不信这一套,想,你们从不给老人一分一厘,还嫌我们少给,天下哪有这么恶的女人?如是就反叽说,你爸妈才吃药呢!大年初一,家婆媳妇若不是左邻右舍劝阻,怕是要干起仗来。本来婆媳关系就不好,经过这件小事,关系更是降到了冰点。
王奶越想越不服,屙屎狗吃狗咬屁股。于是拨通了外家侄子的电话,王五生把父子关系发展到今天敌对矛盾的前因后果粗略说给内侄听。那当小官的内侄说,姑爷、姑妈,你们有上上的道理,于理于法都在你们一边,如果调解不成,就告到法院去,我包你们百分之两百能赢,你们没有钱打官司,可以寻求法律援助,一定能成。不过话要好好说,不要把事情往死里整,毕竟父子、母子,还是亲的,有理了得让一让人,何况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孙子。
王五生觉得人家当官的就是当官的,想问题想得真周到。打一棍又得摸一摸,是亲割不断,打断的骨头连着筋呢。
找到法官,法官推荐去找个律师,写了状纸,王五生夫妇真的把王小明和林金妹两公婆告上了法庭。
到了法庭,王五生有点反悔了,老子告儿子实在是名声不好听,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听听再说。看儿子王小明、儿媳林金妹,他们倒是若无其事,倒是他们很在理一样,王五生就又坚定决心告一状。
法官建议他们调解,双方经过考虑后同意调解。首先双方充分陈述各自的理由,王五生代表原告说:第一,希望被告同意他们一家人在一起,以便互相有个照应;第二,如果不住在一起,那就每月提供50斤米,生活费200元;第三,生病了,要给钱看病,负责自费部分;第四,老人去世后由儿子负责处理后事;第五,儿子有权继承父母的遗产。
王小明说,每月供50斤米可以做到;处理后事也可以尽责。但每月给200元和负责看病的自费部分,我有钱就可以负担,没有钱时我做不到。关于父母的遗产,我尽不到赡养的责任,我不继承,谁能赡养谁继承,我没有意见。法庭调查王五生的确没有什么财产,两间破房,不值1000元。但是,没有遗产的老人,子女也得要赡养呀!这是义务,义务是不能放弃的。老人虽然有个女儿,按当地习俗女儿是不能继承父母财产的,没有规定必须赡养父母,因为你老人家有儿子呀,女儿只是自愿支持即可了。
调解无望,法庭只得宣判。宣判的内容其中有一条就是王小明每月支付给父母亲大米25公斤。支付办法为每月的1日,不得拖延。
在法庭见面后,一段时间里大家相安无事。
人说,树怕剥皮,人怕伤心。王小明夫妇与父母的关系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实则在心里是翻江倒海,父母告儿子,你为什么要告呢?丢净了脸面,在众人面前出了大丑。不过王小明夫妇不敢发气,法大于天你抗得过吗?王小明夫妇就想软办法叫你法庭也麻烦麻烦。有几次王小明把50斤大米送去法庭,说是支付给原告的。先几次法庭的法官还热情,说放在这里,还递水递烟的。后来王小明就次次交米都送到法庭,法庭又派车送到王五生家,次数多就麻烦了,你法官还做不做其他的事呢?于是法官就好声地对王小明说,小王同志,你直接送给你父母不可以吗?劳神你跑这么远,费时费工的。王小明说规定每月1日送,可他们这天不在家呀。法官说,没关系呀,早一天迟一天没犯法。小明说,口说无凭你下个文件才得。法庭如果为这件小事下个文件岂不是太不严肃了。法官当然不为,就又说你送到村主任那里转交也得,免得大家费时。法官电话村主任,村主任答应了,法官还问老人办低保的事办妥了没有,村主任说,已经公示过,村民没反对意见,今年可以领钱了。
村主任不是脱产的,还得自己去种田种地挣钱养家糊口,有时也去开三两天会,凑巧有一个月的1号不在家,王小明怕违约,又把米送到法庭。法庭的同志被这件小事搞得头都大,接到米不管刮风下雨,不管白天黑夜得赶紧送去给老人,怕老人断炊。他们本来人手就紧,如果全镇多有几个像王小明这样的“刁民”(心想,不敢说)法庭岂不成了送米专业队?
开春了,村上的年轻人都纷纷外出打工,因为打工比做农来钱快。王小明夫妇也想去打工,但是放心不下读小学的女儿和年幼的儿子。心想打工能赚两三万,如果子女受罪或不成器,钱多又有什么用呢?把子女带去打工,他们去哪里读书?留在家,自己与父母的关系又形同路人,反正左难右也难。但是穷也不是个办法,两人商量了一整个晚上,两全的办法是,由王小明去外面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好的办法,又能赚钱又能不误孩子前程的办法。
王小明不笨,他找到了那个建议他父母告他的那个老表。老表姓李,李老表也大度,真心帮助这个有点不孝的老表。李老表几经打听,把王小明介绍到一家建筑工地当保管员。李老表一再叮咛王小明说,一要勤俭负责;二要尊敬大小领导;三要手脚干净;四要友好前后左右,王小明不停地点头。试干了一个月,王小明吃苦耐劳,手勤嘴甜,领导蛮中意,第二个月就正式录用了,签了合同,算是落了根了。
林金妹在家照看两个小孩读书,因为不会骑摩托车,所以就不把米送法庭(同时也没时间),就直接送到两个老人的家门口,虽然有时也迟送一天两天,老人也不计较。
有一天,林金妹到医院去妇检,突然天下了大雨,雷鸣电闪的。两个老人本不知道金妹不在家,他们是古话说的,状是告了,但,是亲割不断,还有就是隔代亲。他们知道儿子不在家,遇这恶劣天气,两个老人披上雨布载上雨帽互相搀扶着,踩着雨点,穿过雨帘,跟着闪电,一步一挪地向学校走去,他们要去接孙女。
学校离家有一公里远,两个老人的裤脚湿了、鞋子也湿了,学校已聚集了很多家长,大家都躲在教室里避雨。王五生和老伴也找到了孙女王星星,他们也在躲雨。
春雨是大落大晴,好一阵雨过天晴,一抹晚霞挂在天边,山是青的,天是蓝的。
家长和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学校,王五生和老伴,牵着孙女的手也赶回家。正到村边时,林金妹风风火火地赶来,人们见她虽然没有叫两位老人,但她显然也有点感动了,人非草木嘛,她对老人说,你们快回家换衣服,冷着就难搞了,说着拉着女儿回家去。
有一天,乡里来通知,说上次报名做白内障手术的人,现在可以去做了。王五生夫妇都在内,做手术得有人照顾,村委主任找到林金妹,你家公家婆做手术,你老公不在家,由你去服侍,莫出事,出事是你的责任,政府找你算账。村主任不听金妹申辩,一拧油门骑摩托走了。
金妹怕一个人照顾不来,就硬着头皮去把王小明的姐王小妹叫回来,准备一起照顾。王小妹说,好的,金妹你忙吧,两个小的要照顾,这里有我呢。林金妹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你不要她去照顾,她偏要去。
“光明”行动很成功,王五生夫妇的白内障手术做的也很顺利。王五生他们从半黑暗中走向光明,只有经历过黑暗的人才能体会到她们这时的欢喜心情。两位老人走到儿媳家说,金妹,你把两个小孩交给我们吧,我们会尽力的,你就放心吧。
林金妹把两个小孩送到老人的家里,又把一应用品挑来,觉得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就起身去老公的工地了。
这样王家村又多了两个留守儿童。
暑去秋来,新学期将要开学了,村门口公布栏上贴了一张村小学的通知。通知的大意说,为了整合、优化教育资源,经上级批准,村小学合并到乡中心校,希望各位家长于某月某日带其子弟到乡中心校报名注册。
乡中心校离王家村有四公里远,为了不影响孩子的学习,很多家长都送子女到学校住校。这可难住了王五生老人,在村小读,吃住在家,花钱少,到中心校去得多花钱。而且王星星才读三年级,不住校走四公里远的路不放心。住校吗,又花钱又不放心。王星星说,不怕,我走路。王五生电话王小明,不知何因一直不通。
开学了,小孙子送去村幼儿园。王星星早上学晚到家,很乖的。王五生感叹地说,没父母的孩子早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