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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依旧出好汉

2016-07-09杨春国

章回小说 2016年5期
关键词:小莲玉林梁山

杨春国

1 肯修桥的是梁山匠

乡里要在丹江上修座石拱桥,把两岸连起来。因为罗锅子上山——前(钱)紧,去年鼓捣一年才把十个桥墩子立起来,今年拱桥身。本来计划好好的,就一个冬天,物价翻番地涨,资金一下就缺口了二十万。连续来了几个工程队投标,都晃着脑袋走开了。有人给负责施工的李玉林介绍了一拨梁山匠,说他们同意干。

谁都知道梁山是山东省的一个县,可能是受了《水浒传》的影响,凡是山东过来打工的,本地人都叫他们梁山匠。

梁山匠们能吃苦、活计好、讲信用、要钱少,本地有搞建筑的活,都爱包给他们干。只是他们这些人都是临时聚集的,没有什么国家认可的资质和执照。

李玉林向张书记汇报了。张书记说:“只要保证质量,可以给他们干。”李玉林一拍胸脯说:“去年打桥桩我跟了一年,有我看着,保证质量没问题。”张书记说:“那就让他们快过来,先把合同签了,咱们的标底是一百万。”

来修桥的都是硬邦邦的男子汉,唯有领头的是个瘦矮个,刀条脸,小眼睛,没事总爱倒背手,弯腰低头琢磨事的人。抬头的老婆低头汉,一看就难斗。他姓吴,名学用,梁山匠们有的喊他吴大哥,也有的喊他吴支书。看着他,不能不想起一百单八将中的军师智多星吴用来。

傍晚要签合同时,梁山匠却没人露头,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张书记对李玉林说:“你去找找看,问他们打算怎么的?干不干,说痛快话。”

梁山匠们住在乡政府前边的礼堂里,六十多人打地铺,挤得满满的。一进门,一股汗臭脚气味扑面而来。李玉林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吴学用。墙角僻静处,一个看书的黑小子用浓重的山东口音对李玉林说:“你到江边找找看。”

李玉林真的在江边找到了吴学用。他一个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看着空荡荡的江面抽闷烟。见李玉林来了,他从左衣袋里掏出一盒烟,贴到眼皮上看了看,又装进衣袋里,接着从右边衣袋里又掏出一盒递给李玉林,原来是盒“中华”过滤嘴。李玉林不吸烟,就摆摆手说:“你咋在这儿消闲呢?定的不是今晚签合同吗?”

吴学用说:“不忙,坐下,咱们唠一会儿。”他喷出了一团烟雾,指着江面说:“这儿不修座桥,也真别扭呀。”

李玉林说:“不光是别扭,哪年都要出几股子暴事……”李玉林讲了几件曾经发生的暴事,还讲了他爹的死。李玉林考上大学那年初冬,江面刚封严,粮贩子在对岸的各村高价收黄豆,李玉林的爹为了多卖几个钱,开着四轮子冒险过江,到了江心连人带车掉下去了。

吴学用听了,低沉地说:“那咋不想着早点修座桥?”李玉林说:“咋不想,做梦都想,可是没有钱,用气吹起来啊?”吴学用立刻问:“你们筹措了多少钱?”李玉林没加思索说:“去年整了七十万,把桥墩子打上了,今年整了一百二十万。来了几个工程队,都嫌少,不干。”

吴学用把烟头一扔站起来:“走,回去签合同。”

李玉林他俩刚要走,几个黑乎乎的人影向他俩包抄过来,“唰”地一道手电光照在李玉林脸上,刺得眼睛睁不开。

“哈哈,是两个老爷们儿,我他妈的还寻思是搞破鞋的呢。”

一听声音,李玉林就知道是黄三和他的狐朋狗友们。黄三是张书记的小舅子,倚权仗势,成了本地的一个“棍儿”。李玉林烦他们又不敢惹他们,只好硬着头皮搭讪着:“黄三,这么晚了,你们这是干啥?”

黄三指指身边的几个人:“刚喝完酒,和几个哥们儿出来散散心。”黄三用手电照照吴学用,“这位哥们儿是……”吴学用拱拱手:“我是梁山的,来修桥的。”黄三问:“是水浒里的梁山吗?”吴学用说:“是。”黄三说:“梁山好汉个个武艺超群,走,陪哥们儿玩两招去。”

吴学用双手作揖:“实不相瞒,我自幼与武术无缘,不能奉陪。”

“哈哈,梁山好汉不会武术?”

“不会武术,你能杀富济贫?”

“就你这熊样的,也来闯关东?”

黄三和狐朋狗友们瞎哄起来。

吴学用拉着李玉林:“咱们走,张书记等急了吧。”

李玉林刚走出两步,后边黄三的话,使李玉林的脑袋轰地一下,险些栽倒在地。

“哥们儿,告诉你们一件喜事,小莲他爹答应把小莲嫁给我了……”

2 小莲揉着眼睛离去

要进乡政府大门时,一个女孩子把李玉林喊住了,微弱的灯光下女孩的脸很白很白,眼睛像是刚哭过。李玉林停下来,对吴学用说:“你先去,亮着灯的那个屋就是。”吴学用走后,李玉林淡淡地问女孩:“小莲,你有什么事儿吗?”小莲往四周看了看说:“你跟我来一会儿。”小莲是李玉林家的邻居,比李玉林小两岁。小莲八岁那年,小莲妈生孩子,是难产,怎么也生不下来,得送县医院,正赶上武开江,一排排的冰块盖在江面上横冲直撞,通不了船。她妈折腾了三天三夜,活活憋死了。小莲妈死后,她爸就不务正业,喝大酒,耍大钱,很少管小莲。玉林妈心疼她,缝补浆洗,没少照管她。李玉林爸死后,小莲爸就赖着要娶玉林妈,玉林妈说啥也不同意。李玉林知道妈的意思,她是给自己和小莲留着后路呢。一晃,李玉林和小莲都长大了,小莲出落成丰丰实实、标致俊俏的大姑娘,小伙子谁见了谁喜欢。玉林妈就托人问了好几次,小莲爸摆头不同意,他是记着玉林妈的仇呢。

在一处僻静处,小莲停下了,急切地说:“玉林哥,你说该咋办?我爹给我订亲了。”

“跟谁?”李玉林明知故问。小莲说:“黄三。等他小楼一盖完,就结婚。”李玉林挖苦她说:“那不是挺好吗?他姐夫是书记,他有权有钱有势,你跟着他不会遭罪的。”

“你也这么说!我打心眼儿里就没看上他,是我爸做的主。”小莲的声音哽咽了。李玉林还是没好气地说:“哼,还是你愿意,现在哪有包办婚姻了!”小莲无奈地说:“我爸借了人家五千元钱,都输了。我不干,黄三就逼着向我爸要钱。”小莲停了一会儿说,“你就不能帮我想想办法,还上黄三的钱?”李玉林说:“我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去?”小莲听了,用手擦了一下眼睛,转身跑开了。

李玉林呆呆地站在那儿,一直看着她消失得没有了影儿,猛地想起签合同的事,才撒腿往回跑。

一进乡政府院,一阵争吵声从书记办公室里传出。李玉林急忙推门进去。只见张书记红脖子涨脸地说:“一百万还嫌少?我们就这么多钱,都给你们了。”

吴学用坐在张书记的对面,那盒“中华”过滤嘴放在桌子上,里面只剩一根了。吴学用蔫不悄地掏出来,递给张书记,自己从左衣袋里摸出一盒“红梅”烟。他划着火柴点燃后,说:“张书记,你是一乡之首,话可得说准,你们现在到底有多少施工费,我不是不知道。”他的话慢条斯理,柔中有刚。

张书记指着李玉林:“就一百万,多一分也没有,他是具体管施工的,你问问他。”

屋里出现了沉默,吴学用看着张书记,大口地吐着烟雾,半天才一字一板地说:“你们有一百二十万!”他也指着李玉林,“也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张书记目瞪口呆了。

第二天一早,李玉林在江边料场看见了吴学用,想起昨晚的事,李玉林真想骂他几句。没等开口,吴学用先笑了说:“李老弟,让你受委屈了,我也是真没办法,那叫二十万哪。”

李玉林说:“你也别高兴太早了,十月末你交不了工,百分之二十扣罚你。”

吴学用把胸脯一拍说:“绝对没问题,交不了工,我们认罚。”

李玉林说:“哼,说得松快,这儿不比你们关里,春天刮大风,夏天下大雨,赶上连阴天,江水暴涨,到时候有你们好瞧的。”李玉林把担心的说出来,实际上也是先给他提个醒。

吴学用说:“这我也想到了,据我所知,这上游有个水电站,水大的时候,闸门一关,可以截水六天,六天我们轻松拱完一孔,这样只能提前,不能拖后。”

李玉林在心里佩服道:真乃智多星也!又说:“你们得先跟水电站联系好。”

“我这就去。”吴学用说着,转过身冲着人堆喊起来:“黑孩,你过来!”随着喊声,走过来一个黑大个儿,膀大腰圆,看去也就二十四五岁,他就是昨晚躺在床上看书的那个。黑孩问:“做嘛?”吴学用说:“把你的钱借我二百,我晚上安排水电站的领导吃顿饭。”黑孩结结巴巴地说:“俺,哪有钱?”吴学用说:“什么没钱?临来时,你不是得了一笔稿费吗?”

黑孩笑了:“娘的,啥事儿你都知道。”

稿费?李玉林心里一动,这些年自己也没少写,没有一篇发表的。

吴学用半真半假地说:“你可别小看这黑小子,这是未来的大作家呢。”

黑孩腼腆地说:“别听他瞎忽悠,写了多少年了,就前几天,在俺市的刊物上发了个小中篇。”

晚上要下工时,吴学用回来了,小脸喝得脸红扑扑的。他兴奋地说:“水电站我联系好了,他们从下星期一关闸断水,这几天,咱们抓紧备料,水一消,立刻搭跳起拱!”

梁山匠们齐声地喊道:“好哩,一切听你的!”

3 刚开工就受了窝囊气

梁山匠们能吃苦真是名不虚传。没人动员,没人督促,不管谁,饭碗一扔,都自动自觉地去料场打石。黑天白日,江边的料场总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像一支美妙的乐曲。他们都是好手把,把石料打得四四方方,棱角分明,平整如砥,一孔的石料很快就备完了。

就在水电站关闸断水的那天早晨,发生了一起令人气愤的事情,梁山匠们打的石料被人偷走了。是开着车来偷的,车轮印清晰地留在沙地上。李玉林一看就猜出来了,除了黄三,没有别人,这小子正忙着盖楼呢。

梁山匠们气愤地猜测着,吴学用急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怨自己太大意:“为啥不放一个人看着点儿?”

李玉林提醒说:“看样子是叫盖楼的偷走了。”

吴学用一拍脑袋:“差不多,那天我上水电站,路过一个房场,见几个小子在嘀咕,说石头不够,当时我没理会。”他对大伙说:“你们该干啥干啥,我去找找,咱们打的料,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李玉林说:“你人生地不熟的,我跟你去吧。”

吴学用拦住了李玉林:“你是本地人就别去了,别让他们怀疑是你告的密,桥修完我们一拍屁股走了,给你留下麻烦。”看着吴学用走远的背影,李玉林的心在不停地翻腾着,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吴学用去了有两个小时的工夫,他们一个做饭的慌慌张张地跑来:“老吴让人打得不行了。”

梁山匠们听了,扔下手里的活,一窝蜂地往回跑。

宿舍里,吴学用躺在地铺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和鼻子里都流出了血,见人们都回来了,他断断续续地说:“他们偷了咱的料,不、不认账,还打人。”

听了这话,梁山匠们愤怒得像一头头雄狮。

“骑咱的脖梗拉屎了!”

“咱去毁了他个舅子!”

黑孩怒目圆睁,眼里充满血丝,像牛一样喘着粗气。他掀开自己的行李卷,“哗啦啦”从里边抽出一条七节鞭,梁山匠们有的抄起铁锨,有的举起木棒,跟着黑孩向门口涌去。

李玉林被这场面吓呆了。虽然他也希望梁山匠们狠狠地教训一下黄三这样的地痞子,又怕他们把事情闹大了。正束手无策时,张书记出现在门前,他向梁山匠们摆摆手:

“各位师傅息怒,惹事的是我的内弟。都怪我教育不到,看在我的面子上,各位师傅就饶恕他这回吧。我已责令他把偷去的石料立即送还,打人犯法,我要派出所依法处理他。”

黑孩照样不依不饶地喊着大伙往屋外涌。吴学用挣扎着从地铺上站起来喊道:“都给我安静!”

梁山匠们停下来,只见吴学用走到张书记面前,强露着笑脸说:“张书记,我们也不知是你内弟。嘿嘿,拉去的石料就算了,他盖房子也是急用,用不用我们去几个人帮帮工?他们打了我几下,也是不痛不痒的,我看也就算了。”

看着他这样,李玉林想起了电影里的伪军在日本人面前的可怜相。

“好吧,吴支书宽洪大量,我替内弟谢谢你!”张书记说着接过吴学用递过来的“中华”过滤嘴。

张书记走了,梁山匠们余怒未息。

“他娘的,你这样的,打死也不多!”黑孩把七节鞭一收,骂起来。

吴学用擦擦嘴角流出的血:“咱是来挣钱的,不是来挣气的!走,干活去!”他踉踉跄跄地带头走了。

傍晚,来了两个派出所的,把黑孩的七节鞭没收了,说他窝藏凶器。

4 放下活计去扑火

北方春天风大,一刮就是十天半月的,有时风速高达七八级。风再大,也没阻止住梁山匠们修桥,几丈高的跳板上,空手的人上去都胆战,梁山匠们背着上百斤的大石块,却像走平地。没到三天,主流上的第一孔就拱起一半多。照这样,用不上六天就能拱完。

第五天,大风刮得更凶。中午收工时,突然有人喊起来:“起山火了!”只见山背后,浓烟滚滚,霎时遮住了半个天,烧的都是国有人工林。

不一会儿,乡政府的大喇叭里传出张书记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各村的村民注意了,快去西山后打火,每人每天给五十元钱,乡里管饭……”

张书记喊了半天,除乡直机关出来几个人外,村民很少有动弹的,责任田里不少人还在干着自己的活儿。

风不见小,火越烧越大,远远地看见了红膛膛的火苗子。

梁山匠们看了一会儿,便干起自己的活来,这事儿本来就和他们无关的。再说,他们得抢在水电站放水前把这孔桥身拱起来,急迫性不亚于山后烧起的火。

吴学用没有去干活,低着头,倒背手,在工地上转了转,然后走到背风的地方蹲下,掏出一支“红梅”烟,吸完一支又续上。突然,他把烟头一扔,对着修桥的梁山匠大喊道:“拿家什,扑火去!”

梁山匠们愣住了,黑孩背着一块石料走过来,把石料往地上一扔,骂道:“他娘的,俺们是来挣钱的,不是管闲事来了。”

吴学用小声地说:“咱是来挣钱的,可那边烧的也是钱呀,那不是几十万,是上百万和上千万哪,再说,这咋是闲事呢?”

吴学用嘟嘟囔囔说了半天,梁山匠们没一个动弹的。大伙满以为他会消劲的,谁知他却火起来:“本地人都叫咱们梁山好汉。咱拍拍胸膛问一问,咱算什么好汉?好汉有见死不救的吗?你们不去,我自己去!”他说着拾起扔在地上的衣服,一个人走了。

梁山匠们也都默默地跟着他走了,走出了工地,走上了江岸,向滚滚的浓烟跑去。本地人见梁山匠们都去了,也都扔下自己的活,拿起家什跑了去。

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风停了,人们才把火扑灭。梁山匠们一个个累得筋疲力尽,有的被火燎光了眉毛,有的被烧去了头发。吴学用的衣服被烧得七零八落的,他顺手扔到一根还冒烟的倒木上。又急忙拾回来,从冒烟的衣袋里掏出一封信。信是他媳妇写来的,还有一张照片呢。照片上两个人:女的眉清目秀,还挺清晰,男的被烤得模糊不清了。

黑孩一把抢过信大声读起来:“学用,你走了快一个月了,也不给俺回个信,让俺真惦记你。你不要惦念家,地俺都种上了,俺也会侍弄好的,只是俺的身子越来越笨了……”李玉林看见吴学用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后来才知道,他们结婚才半年,媳妇比他小十多岁。

突然,吴学用大声喊起来:“别念了,快,咱的桥!”

水电站放水了,他们也是尽了最大的能力。憋了六天的大水,像脱缰的野马呼啸着扑向大桥。跳板、支架全被冲跑,没拱完的桥身也塌下来。

梁山匠们的精神感动了本地人。是呀,就是铁石心肠的,也不能不为之动情。水电站答应随时随地给他们关闸断水;被冲走的跳板、支架,许多被下游的捞上来,听说是梁山匠们修桥用的,都主动给送回来;一些人家的农活忙完了,便到江边帮着忙乎忙乎;小学生放学后,也来帮着筛沙子,捡河流石;张书记叫人给送来一些蔬菜,还给吴学用买了一件新上衣。只有一件事他又压下了,火是他小舅子黄三开汽车进山偷木头盖房子,没带防火罩引起的。

5 路见不平挺身而出

端午节的前一天,吃晚饭时,妈对李玉林说:“黄三的小楼盖完了,他开始张罗和小莲登记结婚了。”妈说着流了泪,接着又骂上小莲该死的爹。李玉林听了,吃不下饭,夜里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下起了雨,梁山匠停了工。李玉林心里憋闷,喝了几口酒,没地方去就往黑孩铺上一躺,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着。黑孩见李玉林有些异常,也不搭理李玉林,拿着一本《水浒传》翻看着,接着就大声地念起来。黑孩念得有声有色,像在说评书,屋里的人都静下来听。偶尔有谁放几个脆生生的响屁,才爆发一阵大笑。

“鲁达正吃在兴头,忽听隔壁阁子里有人哽哽咽咽地啼哭,便焦躁地命酒保将啼哭之人喊来。只需片刻,来了两个,前面一个十八九岁的妇人,背后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那妇人虽无十分容貌,也有些动人之处。二人来到提辖面前,只见那妇人拭着眼泪,向前深深地道了三个万福……”

“救人呀!”黑孩正念在兴处,门外猝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梁山匠们都坐起来,李玉林第一个跑出屋外。

乡政府门前围了一群人,小莲被围在中间,黄三和几个人正撕扯着她。小莲一边挣扎着一边喊:“我就是不和你登记!”黄三恶狠狠地说:“你想赖婚?没门,你还我的钱!”

小莲大声分辩着:“我根本就没花你一分钱!”

黄三一把抓住小莲胸前的衣服,威胁地说:“哼,没钱还,我扒你的衣服!”

小莲毫无惧色:“死也不和你登记!”

“咔嚓”,小莲的衣服被扯开,露出了白嫩嫩的胸脯。她叫了一声,急忙用手捂住,用可怜的眼光四下寻觅着。她看见了李玉林,那目光分明在说:玉林哥,救救我!李玉林气愤到极点,正想冲上去,却看见了黄三凶狠的目光,一只手还伸到后腰里,分明是握着一把匕首,李玉林胆怯了。可李玉林不能不管小莲,他挤出人群,向张书记的办公室跑去,他要去找张书记。

办公室里,张书记正喝着茶水看报纸,李玉林告诉了他外边发生的事,他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李玉林看他没有管的意思,又惦记着小莲,急忙跑出去。

这时,小莲的上衣已经被黄三他们扯烂了,正动手扒她的裤子。小莲绝望地闭着眼睛。

“住手!”这时有人闷雷似的喊了一声。紧接着一个黑铁塔似的汉子拨开人群冲进去,是黑孩。只见他胳膊一抡,把黄三几个人推开,脱下自己肥大的衣服,披在小莲身上。

黄三一看是梁山匠里的人,眉毛一立,骂道:“你们他妈的又肉皮子发紧了,上次没把你们揍老实!”他向几个人一晃头,前后左右地把黑孩围住,一齐扑向他。黑孩身子一蹲,“嗖”地一个旋风扫荡腿,把黄三几个人扫出几步远,摔倒在地上,弄得一身都是泥,像老母猪刚从泥坑里爬出来。黄三恼羞成怒,顺手摸起一块砖头,向黑孩的头上砸来。黑孩没有动,膀子一晃,两脚一跺地,“啊”地大叫了一声,脑袋一挺,黄三手里的砖头“啪”地一声砸得粉碎,黑孩的脑门儿连皮也没破一点儿。几个无赖被吓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

黄三也知道碰上了能人,急忙软下来,向黑孩拱拱手:“哥们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佩服,佩服!不过,我黄某人也不是不讲理。”他指着被吴学用扶起来的小莲,“只要她还我的钱就算了,不然我不能赔了夫人又折钱。”

“她欠你多少钱?”吴学用问。

黄三说:“利息不要了,给个本,五千元。”

“五千元也叫钱吗?明天她不还你,你冲我要。”

那天夜里,吴学用和梁山匠们凑了五千元钱,黑孩一下子拿出来一千多元。小莲接过钱,嚎啕大哭,当场跪下,给梁山匠们磕了个响头。

6 小莲爱上了黑孩

小莲和黄三的婚约解除了,李玉林也松了一口气,浑身觉得轻松了许多。小莲的爹不知是怕梁山匠,还是觉得对不住小莲,反正老实多了。妈让李玉林抓紧找小莲谈一谈。李玉林不是鼓不起勇气,而是觉得没脸去见她。

夜里,李玉林从乡政府往家走,刚出门就被小莲拦住了:“李玉林,我有事儿跟你说。”这次她没有叫玉林哥。

在村外的小树林边,小莲停下来,看着李玉林。朦胧的月光下,她的眼睛明亮清澈,随时都会涌出一汪秋水来。李玉林低下头,不敢正眼看她。

“李玉林,你妈刚才问我了,要我给你当媳妇。”

李玉林的脸烧起来,吞吞吐吐地说:“你啥意思?”

小莲没有回答李玉林,反问道:“李玉林,你真的爱我吗?”李玉林一下窘住了,嗫嚅地说:“咱俩从小青梅竹马……”小莲厉声问:“可你,在我遭难时,为啥不帮我?为啥不管我?一个人看着他心爱的人受人欺负,受人污辱,而无动于衷,这能证明他爱她吗?”

李玉林什么也说不出来,头上冒出了汗。

“李玉林,我以前爱过你,现在我不爱你了。我这样做,你妈会伤心的。你妈对我好,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可是,你妈是你妈,你是你。”小莲的话越说声越高,“李玉林,实话告诉你,我有了爱人,是谁,你会猜出来的!”小莲转身走开了。

夜里,李玉林在被子里悄悄地流泪了,他悔恨自己太软弱、太无能。是我李玉林对不住小莲,也确实配不上她。小莲说她有了爱人,是谁呢?难道是黑孩?这些天,小莲没事儿就往梁山匠那儿跑,到那儿就像到了自己家,啥都帮着干。黑孩还新换了一双布鞋,他有脚气,热天穿不得胶底鞋,准是小莲给做的。小莲一定是爱上黑孩了,黑孩救过她,她就是报恩也该嫁给黑孩的,也只有黑孩才能配上她。

第二天中午,李玉林特意约黑孩去游泳,游累了,他们就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李玉林漫不经心地问:“黑孩,你有对象吗?”黑孩笑了说:“有哇。”他看看李玉林,身子向他凑了凑:“这件事我谁也没告诉,小莲爱上我了。她托吴学用保的媒,吴学用不干,她就哭个没完,她爹也可愿意呢。”

李玉林问:“那你呢?”

黑孩说:“我当然也同意。小莲多好的一个姑娘,人长得好,样样活儿都拿得起,放得下,打着灯笼都难找。我愁的是,在哪儿安家呢?小莲爹要让俺留下倒插门儿。说心里话,俺也愿意留下,你们这儿也真挺好的,地多土肥,依山靠水,以后过日子孬不了。只是俺有些舍不得梁山的老家,故土难离呀!吴支书也劝俺留下来,以后他们来也有个落脚的地方,俺还没琢磨好。小莲是铁了心,俺不留下,她就跟俺走。”

黑孩又跳进江里游起来,李玉林一动不动地躺在沙滩上,心里翻江倒海。

村边来了两个人,走近李玉林自我介绍:一个是县纪检委的,一个是县公安局的。寒暄几句话,便掏出一封信要李玉林看。

这是一封实名的举报信,上面把黄三如何偷石打人,如何盗木引起山火,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辱小莲,张书记如何袒护,使其有恃无恐、逍遥法外,都说得详详细细。最后署名:梁山来的普通党员吴学用。

李玉林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厉害的智多星呀!

来人问李玉林信上反映的是否属实?这次不知为什么,李玉林没有卡壳,语气坚定地说:“完全属实,一点儿不假!”

7 苦盼梁山匠

梁山匠们以惊人的速度,提前一个月竣工了。十孔大桥,如长虹卧波横跨江上。八月中秋,秋风萧瑟,大江两岸,一片丰收的景象。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梁山匠们都想家了。吴学用更沉不住气了,从上次来信,他媳妇再没有给他来过信。他常常掏出那张照片偷偷地看。他不惦记别的,算一算,他媳妇快生孩子了。

处理完一些善后的事,梁山匠们要拔营回家了。要走的前一天,他们买了两口猪,几只羊,要和本地人欢宴一顿,以表示对他们的感谢。吴学用亲自掌勺,李玉林的任务是把本地有关人员届时请到。

晚间六点,菜满人齐,唯独不见张书记。他是一乡之长,不来怎能开席?李玉林只好三顾茅庐。一进张书记的院门,就听见张书记严厉的训斥声:“我告诉你多少次,要你少惹那些梁山匠,你偏不听。怎么样,人家写黑信把你告了。县里背着我整整调查了你半个月,证据确凿,光跑山火一案,也得判你个十年八年的。”

“姐夫,你就不能再保一保我?”这是黄三带有哭腔的声音。

张书记说:“这次恐怕连我自己都保不住了。”

“这么说,我是完了?好个梁山匠,咱们走着瞧!”“啪”,酒杯摔地的声音。

李玉林推开门,正和黄三撞了满怀。他没理李玉林,跌跌撞撞地走了。

张书记说胃痛,说啥也不赴席,李玉林便一人而归。梁山匠们开始大碗地喝酒,大口地吃肉。吴学用穿行在各个桌席间,给本地人逐个地敬酒。他也喝了不少,脸红得像关公。李玉林把张书记家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他又兴奋起来,把酒杯倒满了:“好哇,我再干他一杯!”

李玉林来到黑孩身边,他一个人闷闷地自斟自饮,眼里充满着淡淡的忧愁。三天前,他决定留下,给小莲当倒插门女婿。明天,就要和这些同甘共苦的梁山兄弟们分手了,他心里怎能不留恋呢?

突然,小莲急匆匆地走进来,她谁也没看,径直走到吴学用面前,耳语了几句。吴学用大吃了一惊,酒杯脱手掉在地上摔成两半。他转身向门外跑去。屋里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愣了一下,也跟着跑了出去。

吴学用拼命地往大桥跑,人们也跟着跑。接近大桥时,李玉林发现中间的桥桩上喷出一股蓝火星,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扯着绳子攀到桥面上。有人炸桥!这时,吴学用已蹿上了桥面,飞快地跑到放炸药的栏杆旁,他哪儿也没看,扯着绳子就要往桥下翻。这时,黄三从旁边蹿过来,对着吴学用的肚子就是一刀。吴学用惨叫了一声,摔下桥去。黑孩扑上去,一脚把黄三踢倒在地,人们上去将他扭住。

吴学用摔下去,手里的绳子并没松开,手电光下,只见他抓着绳子,很快地攀到桥桩上,用一只脚把那只装炸药的提包踢到江水里。“轰”的一声巨响,水柱蹿起几丈高,桥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又安静下来。

梁山匠们跳下水去,把吴学用捞上来,他已经不行了。苍白的脸,没有一点儿血色,眼睛瞪得很大,看着围在身边的梁山匠,然后闭上眼睛。梁山匠们扑到他身上,放声大哭,像狂风怒吼,似江水咆哮。

梁山匠们真的走了,黑孩也走了,他说回去看看,用不了一个月就回来和小莲结婚,他把修桥挣的五千元钱给小莲留下,要她把结婚用的东西置办齐。李玉林把他送到江对岸,分手时,他小声地对李玉林说:“玉林,我真的不知道你和小莲的事儿。”

黑孩回去后,一年没有音信,从关里回来的人说:黑孩和吴学用的媳妇结婚了;也有人说,他当了作家。许多人劝小莲,别等了,死了这份心吧。小莲不相信,没事儿就站在桥头往对岸望,不管刮风下雨,冰雪寒霜。看她一天天瘦下去,李玉林盼着黑孩快点儿回来,可又害怕他真的回来。

责任编辑 郑心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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