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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粮票

2016-07-06孙文广

饮食科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粮票红薯面条

孙文广

几天前,我在清理家庭旧物时,发现一个小布袋,里面包着25张“全国通用粮票”,都是5斤一张,这是母亲留下的。现在的年轻人恐怕都没见过粮票吧。自从粮食统购统销,粮票进入家庭,这是一个时代的开始。自从粮票走出家庭,进入博物馆,又是一个时代的开始。

在那个时代,我母亲和许多母亲一样,为了儿女,为了家庭,艰难度日。今天,我双手捧着母亲留下的一叠粮票,泪眼已经模糊,粮票上的字体在朦胧中变得虚幻起来。顿时,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普通母亲那苍老的形象和她充满希望的眼神,我胸中便涌动起一股难忘的苦情。

那年代的粮票就是生命通行证,没粮票寸步难行,粮票是“吃饭的护照”,是那个时代的符号,如今又成了一个时代的记忆。1956年,我大哥从部队回家探亲,把节省下来的5斤粮票给了母亲。有几次,我们兄弟生病,母亲便又不得不把这珍贵的粮票拿出来,到市场上换了鸡蛋。

1961年后,市场上开始出现了少量红薯和蔬菜,粮食局也开始把红薯当粮食指标搭配供应给居民。每人每月扣2斤粮,搭配10斤红薯,每斤红薯3分钱,当时的指标大米每斤5分钱。我们家每月有60斤红薯,有的人吃红薯多了便肚子胀气。母亲手艺好,把红薯变着各种花样,做出各种可口的食品。但没有油,终究是吃多了,也感到肚子胀了还没有吃饱,因为它不是主粮。即便在吃红薯的日子里,不知母亲是怎么样节省的,每月居然能节省出一张1斤的全省粮票。这些粮票,她用一块手巾大小的布,包了一层又一层。

有几次,我发现母亲坐在床边,在灯光下打开装粮票的布包看。我问她:“妈,粮票留着干吗?”母亲说:“有用。再困难,也得想办法省下两斤,留着急用。”又说:“也许过两年就不要粮票了,那时,大家都可以敞开肚子吃饱饭。”这是母亲的希望。母亲换来的粮票说是“急用”,无非就是为了让我们兄弟姐妹,能吃上一碗素面条。或者到星期日,买两碗面条回家,摆在桌上当菜。那年代没有生面条卖,也没有面粉卖,能走进饮食店吃碗面条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我清楚地记得,离我们家不远的那条小街,有一家饮食店,唯有面条或米饭卖,可那大多是外地来此出差的人或能换到粮票的人才能去的,那当然是有本事的人。

最艰难的日子,是在上世纪60年代初期,也就是“三年自然灾害”过苦日子时,我正念高中,每月粮食指标定量30斤,女同学28斤。母亲是家庭妇女,当时说家庭妇女活动量不大,每月定量24斤,曾有一段时候还改为20斤。母亲每天家务事忙不完,20斤粮食又哪里够吃一月?粮食不够,只得吃粥,在粥里加些野菜。于是,给我们兄弟姐妹到饮食店买碗面条吃,成了母亲最大的心愿。一碗纯净的素汤面条要一张4两粮票,外加1角2分钱。

小镇上的粮食副食品本来就不多,但样样都要粮票买。家庭“购粮本”只能买指标大米,领粮票还要工作单位开具出差证明,拿购粮本到粮食局领取。为了换几斤粮票买副食,母亲可谓想尽了办法,即便如此,有时也难办到。有一次我病了,不想吃饭,母亲走遍左邻右舍四处求人,只为能用大米换张粮票。最终是我们楼上一位大妈,她儿子出公差领了10斤省内通用粮票,听我母亲诉苦,便同意用粮票换2斤大米,母亲在家里的米桶中称出2斤大米给大妈。因为领粮票要扣指标油,大妈没要油,只收下了米,所以母亲非常感激她。那天,母亲带我去饮食店买了一碗面条,母亲坐在我身旁,看着我大口地吃,吃得好香好有味,母亲满足地笑了。

因为父亲在县委招待所当所长,常有各地来开会的人吃饭交粮票,国家还有粮食补贴,所以邻居们总以为我们家不会吃不饱饭,不会搞不到粮票。可谁又知道,我爸妈是从来不占公家便宜的人,母亲说过:“再苦的日子,哪怕饿死,也不能占公家一两粮,人要太太平平过日子。”爸爸从没有拿过公家一两粮票给家里。

到了1987年,母亲已有76岁了,好像她有什么预感,有一天,她打开一个小布包,拿出25张粮票给我,郑重地说:“你好好收起来,这是125斤全国通用粮票,不知是你爸先走还是我先走,上山那天,要请人抬棺材,要办餐请人吃饭,没粮票不行。” 不出半月,母亲中风瘫痪在床,不省人事。两年后,她因心肌梗死去世了。那年,市场上副食品多了起来,粮油也没那么紧张,办丧事餐也就没用母亲积攒的粮票。

粮票从1955年开始正式发行,到1993年退出历史舞台,前后有38年。母亲积攒粮票是从1956年开始,到1987年中风为止,整整31个年头。母亲从45岁开始,日日省吃俭用,为粮票挨过饿,吃过苦,终其一生。

虽然母亲这一代人一生与粮票为伴,但我对粮票并无多少好感。我很庆幸,自己迎来了不再需要粮票的时代。

责任编辑/刘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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