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判与赔偿

错判与赔偿

【现代洗冤录】

何家弘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1977年，北爱尔兰厄尔斯特市皇家警察局的警官帕特里克・麦克努尔提被爱尔兰共和军开枪杀害。一周后，杜邦公司的执行主任杰佛理・艾格特也被爱尔兰共和军开枪杀害。警方经过调查后认定雷蒙德・麦卡尼和伊门・麦克德莫特为杀人凶手。他们采用“特别审讯技术”获得了两名嫌疑人的有罪供述。

1979年，北爱尔兰刑事法院开庭审理雷蒙德和伊门杀人案。在法庭上，两名被告人坚持自己无罪，并声称那些有罪供述是警察刑讯的结果，但是法官没有相信。辩护方邀请其他曾经遭受警察刑讯的人出庭作证，法官也没有采信这些证言。最后，法官主要根据两名被告人在侦查期间的有罪供述就判定雷蒙德和伊门杀害帕特里克的指控罪名成立，雷蒙德杀害杰佛理的指控罪名也成立，判处二人终身监禁。雷蒙德和伊门不服判决，提出上诉。1982年9月，北爱尔兰上诉法院驳回了二人的上诉。

伊门在服刑15年后获得假释，出狱后在当地从事新闻记者的工作。雷蒙德在服刑17年后获得假释，其间他成为了爱尔兰共和军的地方指挥官并参加了长达53天的绝食抗议活动，后来成为“新芬党”的成员。两人一直坚称他们与那些谋杀案毫无关联，那些有罪供述是虚假的。假释之后，他们依然在不断申诉，为自己讨回清白。后来，他们获得了一些对他们有利的新证据，包括针对该案一名辩方证人的起诉被撤回的事实，因为北爱尔兰公诉处主任相信该证人确实遭受了当地警察的刑讯逼供。

2006年9月，英国刑事案件复查委员会调查之后，认为两名申诉人遭受刑讯逼供的可能性很大，遂将该案移送上诉法院再审。上诉法院审理之后，终于在2007年2月作出裁定，撤销了对雷蒙德和伊门的有罪判决。法官们表示，根据现有证据，他们“对有罪判决的安全性存在疑虑”，换言之，他们对有罪判决存在合理怀疑。法院的裁定宣布之后，雷蒙德对记者说：“讨论此事，我们必须考虑到厄尔斯特皇家警察局在当时采用的那些审讯技术，也必须看到当地法院当时仅根据口供就把共和军的人送进监狱的意愿。”

雷蒙德・麦卡尼和伊门・麦克德莫特在获得平反之后便申请政府赔偿。2008年，北爱尔兰法院受理了他们的申请，但是最后裁定他们提供的证据不能排除合理怀疑地证明其清白，因此他们不能获得政府赔偿。他们不服裁定，提出了上诉。2011年5月11日，英国最高法院负责审理该案的9名大法官经过讨论之后，以5：4的投票结果作出裁定：雷蒙德和伊门应该获得政府赔偿。最高法院在该案的裁定中还确立了新的赔偿证明标准，把原来“排除合理怀疑地证明无罪”的标准降低为“新证据足以否定有罪判决”的标准。大法官们在裁定意见中指出：“如果一个新的或新发现的事实结论性地表明，指控一名被告人的证据已被推翻，以至于依据这些证据不可能再做出有罪判决”，那么就可以认定是司法错判，就应该赔偿。最高法院院长尼古拉斯・菲利普斯大法官指出，虽然这项新的证明标准不能确保只有真正的无辜者才能获得赔偿，“但是它将确保那些无辜的被告人在有罪证据被推翻之后，不会因为无法排除合理怀疑地证明自己的清白而得不到赔偿”，这项新的标准“在实践中具有可操作性”。侯普大法官也指出：“在他们的案件中，我们不能说这些新发现的事实已经结论性地表明他们是清白的，但是我们可以说，根据这些新发现的事实，指控他们的证据被如此颠覆了，以至于不可能根据这些证据再作出有罪判决。”

对于最高法院在该裁定中确立的司法错判的证明标准，英国社会中的反应也不一致。有人认为这个标准降得太低，但也有人认为这个标准降得还不够低，例如，BBC的新闻记者丹尼・萧就指出：在2009年和2010年，英国刑事错判的赔偿人数很少，平均每37个被认定错判的申诉者中只有一人获得赔偿。最高法院在这次裁定中确立的新标准（根据现有证据不可能作出有罪判决）还是比较高的。因此，最高法院只是把赔偿的大门敞开一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