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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牧歌中的沉重人生

2016-07-04彭迎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6年6期
关键词:孤独死亡

彭迎

摘 要:20世纪20年代乡土小说初具规模,与大多数乡土作家书写乡村的破败荒凉以及带有野蛮色彩地方风俗不同,废名坚持用冲淡、平和、浪漫的写作风格来描写乡村中最平常的人和事,带给读者一种淡淡的忧愁和感慨,以此表达对生命价值的严肃思考。他写于20世纪20年代的小说《火神庙的和尚》在冲淡的牧歌风情下,讲述了金喜孤苦悲凉的一生。小说在诗化的风格下道出最沉重的苦难,于孤独寂寞中祈求心灵的超脱,蕴含了作者真挚的人生体验和深深的忧伤。

关键词:废名 《火神庙的和尚》 田园牧歌 孤独 死亡

20世纪20年代乡土小说初具规模,乡土作家们以写实的眼光观照乡村,描述宗法制下农村的生活,带有浓重的乡土气息和地方色彩。与大多数乡土作家书写乡村的破败荒凉以及带有野蛮色彩地方风俗不同,废名坚持在一种诗意的视角下观照乡村,弹奏出一曲优美的田园牧歌,描绘出一幅清新淡雅的乡村图画,表达了对人性美和人情美的赞颂。废名作品的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用冲淡、平和、浪漫的写作风格来描写乡村中最平常的人和事,带给读者一种淡淡的忧愁和感慨,以此表达对生命价值的严肃思考,以及对生与死问题的独特理解。有论者认为,废名的乡土小说,“常用儿童的目光捕捉若干动人情景,对现实的苦痛有着超越的意趣,往往有一种淡淡的禅味”[1]。废名早期的作品《火神庙的和尚》便是这一主题的重要代表。

《火神庙的和尚》的主人公是一个叫金喜的乞丐,他孤苦无依,在三十岁的时候,经由王四爹推荐,到了火神庙里做和尚,其后的数十年里,金喜和尚每日重复着单调乏味的生活,最后在孤寂中默默无闻地死去。小说用冲淡平和的笔调,截取几个生活片段,勾勒了金喜孤苦的一生,使读者从这些零零散散的生活片断中体会到了主人公生命的沉重。

一、优美的田园牧歌

废名的小说非常注重对自然风景的描写,小桥流水,月影竹林,鸟语花香,主人公生活在如画的田园景致之中。即使是写坟墓这样代表死亡的意象,他也描绘得生机盎然,用繁茂苍翠的松树林、青翠碧绿的春草,来消解肃穆萧条的气氛。废名在20世纪初的城市,看到了当时社会人性的异化,看到了资本主义金钱势力对人们的腐蚀和侵袭,因而他有意地采取了一种回避现代文明的态度,将视线投向古朴的家乡农村,把自己的怀恋和向往毫无保留地倾注于所爱的那片乡土。他20年代的乡土小说带有明显的浪漫主义色彩,他把普通的日常生活融入到诗情画意的景致之中,创造出一个冲淡平和的乡村世界。

《火神庙的和尚》中写夏夜,以星星、夜风、蛤蟆的叫声、门洞、竹榻等事物,简洁生动地勾勒出了一幅恬静的乡村夏夜图。虔诚本分的金喜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三十年。他一个人在火神庙勉强度日:每天打扫、挑水,进香,还不允许被打扰。金喜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他被王四爹荐到火神庙做徒弟后,就把王四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每次见到四爹,竟然开心得如孩童一般。他每年三次上街割肉,给王四爹煨汤。从这些简单的小片段中,可以看出,在金喜的日常生活中,王四爹是他唯一的情感和心理依靠,给了金喜亲人般的抚慰。同样的,王四爹也把金喜当作了家人,不仅经常带着孩子去火神庙门口晒太阳,还从不让去看他的金喜“空篮转头”,给许多的回礼;并且一心惦记着金喜的生活状况,让他请个老头子做做伴儿。虽然在废名的小说中人物退居到次要位置,作品不刻意描写主人公的外貌形象,人物性格也没有大的发展变化,但我们还是可以从字里行间轻易地捕捉到人物性格的鲜明特点和闪光点:金喜的本分老实、知恩图报;王四爹的淳朴善良、善解人意。废名给读者展示出了一种原始纯真的人性美、人情美,这些闪光的人物成为田园风景的点缀,和优美和谐的自然景物共同奏响了一曲优美的田园牧歌。

二、强烈的孤独体验

废名的小说创作,极力追求一种意境之美、田园之美,在面对凄楚压抑的社会现实时,他往往会用波澜不惊的笔调,不动声色地一路写去,淡化了本应有的压抑和惨烈。但是现实的黑暗使得他不得不走出梦境,正视现实的困境。

金喜的生活十分艰苦,这种艰苦不只是物质上的。他第一次进入读者的视线,是一个乞丐的形象,赤脚癞头,拄一根棍子。这种打扮连狗见了都要欺负。当他成为了一个沙弥以后,每天要挑二十四担水灌园,导致他在梅雨时节就会腰背酸疼。他饮食条件很差,梅雨季节他只能吃破絮一般的炒米,能饱吃一顿豆腐就是最大的满足了。物质生活的苦并不是最重要的,困扰金喜的是一种孤独的存在感。三十年来,他过着单调乏味的生活。金喜被榨油房的小孩取笑,容忍他们向他的狗丢石头,却只能在心里叹惜。三十年来,金喜接不了一个徒弟,人们往往在获得一些实际利益以后就离开了他,日常生活中与他相依为命的只有一只名叫小宝的狗。在废名的小说中常常表现出人生如梦的无意义之感,他笔下的主人公常常体现出“人的存在的意义的丧失”[2]。唯一可以让金喜依靠和交流的只有王四爹,但是作者在文中写道:“这位老爹,三十年前就不大看得清楚人。”作者的这种设置更突出了金喜的孤独感:没有人了解他,甚至没有人看得见他的存在。王四爹向他提起,要找一个人做伴,正说到了他的心坎。可见,他始终浸润在孤独中,感受着心灵的空寂,却不知道如何言说,不知道跟谁去说,也不知道如何排解。小说写到金喜每天给菩萨贡水贡饭,把佛堂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一方面是出于他庙中和尚的身份,这些是分内的工作;另一方面也揭示了他的生活丧失了意义、丧失了希望,只能沉浸于日常洒扫、挑水的琐碎事务。

读废名的小说,我们总是能强烈地感受到在他的艺术世界中始终存在着孤独,不管是在乡下的古朴田园,还是都市的热闹喧哗之中,孤独都占据着人们的灵魂。李健吾先生在评价废名及其创作时说,“永远是孤独的,简直是孤洁的”[3],这对于废名的为人和作品都是相当中肯恰当的评价。在黄昏,太阳西斜到树梢,金喜带着他唯一的伙伴小宝到河里洗澡。在黄昏之美的映衬下,孤独的金喜显得更加辛酸和凄凉。

三、独特的死亡意识

小说结尾,金喜摔下楼梯死了。“骂声已经是在楼门口,——楼梯脚下突然又是谁哼呢?”一句话就宣告了金喜的死亡,小说写到这里戛然而止。正如王四爹所说,金喜一生寂寞,即使是死亡,也只能靠小宝去报信,人生是如此凄然而无常。废名写死亡,总是用平平淡淡的一两句话交代出来,显然是将死亡作为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人生过程。《洗衣母》写没出息的酒鬼李爷“确乎到什么地方做鬼去了”;《竹林的故事》用“绿团团地坡上从此不见了老程的踪迹”一句,来暗示老程的死。废名用看似随随便便的几笔来描述死亡,结束人物的一生,其实这种死亡在废名的笔下成为了逃离苦难、逃离日常生活虚无感的唯一选择。

废名是热爱生活、热爱故乡的,即使他看到了现实的不平、压迫、苦难、伤痛,他也不忍心承认那片乡土是破败萧条的,他用真诚的笔墨书写自己对乡村风景的热爱和对乡村朴实人们的赞颂,用田园牧歌的短笛吹奏出对故乡的无限眷恋,他往往在小说中“刻意淡化生活的伤痛记忆”[4]。然而,现实的黑暗和残酷,再加上西方消极哲学思想的影响,使废名产生了厌世思想。此外,废名的故乡在湖北黄梅,这里是禅宗文化的重镇。20年代中期,废名又深受胡适影响,开始真正形成自己的禅学思想,经三四十年代的思想转变,废名经历了从“超越世俗的虚静境界”转向“神秘不可解的一路去”[5]。在废名看来,“死亡是人类不可避免的唯一结局,又是摆脱虚无的最后途径”[6],所以废名选择让他笔下的主人公用死亡来从艰辛的生活和孤独的精神中获得解脱。废名多次写到坟、杀场等象征死亡的意象,几乎每部作品中都有死亡的存在。例如,小说《桥》中,小林对于坟墓的赞美;《竹林的故事》里,三姑娘对死去的父亲渐渐淡漠;《阿妹》中,小小年级的阿妹欣然接受了死亡;还有《桃园》中,患病的小女孩阿毛,追忆死去的妈妈,回忆起城外山上满山的坟……对于他们来说,死亡结束了一切,而活着所要承受的寂寞比死亡更可怕。这也正体现了废名的对于人生的态度:爱人生而不留恋人生。他想超脱世俗人世的樊笼,他想获得心灵的安适与宁静,正如亚里士多德说的那样:“智者不追求快乐,只寻求烦恼与痛苦的解脱。”在这种情况下,废名只有通过在小说艺术上的审美创造,“从苦难的世界人生中得到暂时的解脱,达到暂时的否定意志,暂时忘我”[7]。

废名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他正面人生的虚无和孤独,正面生与死的对立,既深爱生命与人间,又不留恋人生;他的作品在诗化的风格下道出最沉重的苦难,于孤独寂寞中祈求心灵的超脱,蕴含了作者真挚的人生体验和深深的忧伤。正如金喜那样,在看似诙谐、平淡的生活中,却蕴藏了最深的悲哀和痛楚。

参考文献

[1] 张志忠.中国现代文学专题研究[M].北京: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2010,7:27.

[2] 祝学剑.废名小说的现代主义特色[J].社会科学评论,2006(4):74.

[3] 李健吾.《爱情的三部曲》——巴金先生作[A]//咀华集·咀华二集[C].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5:4.

[4] 张志忠.中国现代文学专题研究[M].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2010,7:28.

[5] 周作人.怀废名[A]//周作人自编文集[C]//药堂杂文[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124.

[6] 祝学剑.废名小说的现代主义特色[J].社会科学评论,2006(4):75.

[7] 陈茜.爱人生而不留恋人生——论废名小说的审美情怀[J] .学术研究,2002:12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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