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社会观念史研究简论
2016-07-04翁子哲
翁子哲
摘 要:观念史呈现为“普通人眼中的世界”的变化历史,观念史变迁引导了客观历史的变迁。研究当代中国的观念史,有助于揭示“当代”的历史构成。
关键词:观念史 主观世界 当代
我们常说的历史,通常是客观世界的历史——这样的历史呈现为我们称之为“史实”的一系列描述。这里的客观指的是这些历史是个体之外的历史,独立于每一个个体思想之外的历史。还有一种历史,是个体精神世界的历史,是关于个体主观世界的变化、演进的历史,我们暂且称之为“普通人眼中的世界的变化历史”。在任何时期,每个人都有对世界的看法和基本观点,这种世界观与外部世界相互照应,由于直接经验的距离的限制,个体的世界观总是外部世界的一个映像而已,如同洞穴中的观察岩壁上的影子。整全的世界体现为个体的一种想象。
每个个体通过直接经验和间接经验获得的对整全的世界的基本看法和观念就构成了他的主观世界,每一个时代的个体都尝试着在了解一个基本问题:“世界是怎样的?”,并且根据这个问题去安排其他的问题,如“我是谁?”“我应该如何生活?”“在这个时刻我应该做什么?”等等,由此形成一个主观世界的体系。在历史过程中,每一个个体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这个主观世界体系的主导下去实施的,“客观世界的人类历史”的每一步都脱离不了主观世界的影响。这样的论述,熟悉斯金纳历史语境主义理论的读者都不陌生。柯林伍德首先引起了研究者对主观世界历史的研究和重视,主张“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他认为,为了理解历史中的种种创造物,我们需要重现人们的思考过程,重构在历史中失去的问题。他认为史物是对某一历史时刻人类社会全部交往关系的展现,古代的器物、工程,无不体现着当时的观念。为了理解历史,研究者需要设身处地地回到历史情境中,沉浸到当时的生活中,以那个历史时期的个体的视角出发,去体验那种当时代的精神。这是一种现象学式的主张。现象学要求“回到事实本身”,柯林伍德的历史学思想,则要求“回到历史当时”。只有领悟“当时的人”的思想,了解“当时的人”的主观世界(不仅仅是情境、语境),才能真正地理解历史,而不是被当代的语言和世界观所误导。
如今我们对历史的“时代划分”的陈述,是将历史对象置于研究者自己的历史世界观中进行考察的,而非研究者将自己置身于历史对象的世界观中进行考察。对于历史上的个体,整体的世界背景是自然连续的,他们并不是参照着当代人的定义去行动,而是带着当时的想法、动机去行动,而这些想法、谋划等等又是那个时代赋予他们的。因此,在“历史阶段”的表象之外,每个社会在某一段历史时期中,都必然存在着普遍性的主导观念体系,这种观念体系为个体的主观世界设定了剧本和框架。历史社会研究最有价值的一点,就是将这些不可见的背景和劇本呈现出来。这种观念史研究不同于洛夫乔伊式的所谓“单元概念”的观念史研究,而是对某个历史时期,某个有限社会中个体中普遍性具有的主观世界的发现,是对某个时代主导性的文化思想的挖掘和观念图景的绘制,是一种“观念考古学”。
这种观念史的研究进路,无论对于中国社会的历史研究还是对于当代中国的社会研究来说,都是一个重要的部分。这样的研究让我们能够了解到,如今我们所认为理所当然的那个中国社会世界是怎么到来的,历史上的中国人是怎么看待和理解周围世界的,这种看法和理解经历了什么变化,是什么促成了这些变化,当主观世界的这些变化输出为具体的行动时又产生了什么结果。这种研究为今天的生活赋予了一种历史感,避免了我们无知觉地活在当下的历史之流中。我们当下生活的世界自然不是一直如此的,对于中国社会来说,每个时代的主导观念一直处于变化演进之中,当代的主导观念也是历史上个体的主观世界多次演化的结果,这里所说的时代并非历史教科书划定的时代,而是具体到五年、十年的短时期的历史时代,在这每一个时代中,中国人的主观世界都具有某种统一的特征,而造就这种统一特征的便是时代的主导观念。每一个时代的某个社会,本质上都是有限的社会,这种有限性来源于直接经验距离的有限性——个体的直接经验只能先于个体所能直接接触的事物,而一切非直接接触的事物,则需要媒介去获取。沃尔特-李普曼在《公众舆论》中通过这一点解释了公众舆论在塑造个体主观世界中的作用,但间接经验的获取媒介不仅仅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媒体”,教育对于整全世界想象的塑造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里的教育除了学校教育之外,也包括了社会性的教育——社会共同话语对个体主观世界的潜移默化的塑造。主导观念就是这种对间接观念的塑造的副产品。由于中国社会在组织上所具有的集体性和一致性特征——这种特征来源于中国的社会文化和制度特征,导致了不同个体受到的社会性教育以及学校教育的近似性,导致了话语体系、知识结构和生活体验的相似性,导致了这种主导观念在国境之内的中国社会的趋同性,最终生成了中国人集体性的主导观念体系,中国社会在当代多次出现的集体性思潮便是明证。
中国当代观念变迁包含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呈现于直观的文化表象之上的文化观念的变化,另一部分则是前面提到的主导性观念体系的演变。前者对于大众来说是客体,后者则构成了大众思维中的主体。但后者是无法直接观察的,只有通过对前者的分析和构造,才能对后者进行推导和建模。但前者又不能直接推导出后者。只有把前者即文化表象不仅仅视为一种文化的客体,而是视为一种日常实践,一种语用实践,一种加芬克尔意义上的日常生活“可说明性”的实践,才能看到它所对应的主导观念体系。对于中国人的主观世界来说,从十九世纪末到当前的一百五十多年间的中国社会历史,无疑见证了主导观念体系的剧烈的变化。在这段时间里,中国人的主观世界经历了以十年、二十年为尺度的刷新和更替,每一次刷新和更替都是整个世界观体系、价值观体系、概念体系和与其对应的社会组织体系、日常生活体系的重新设定,这种重新设定在一定程度上,被掩盖在生活的日常性和忙碌之中。而这样的全体系的转换,又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至今迎来了最为快速、丰富、彻底而又深入肌理的发展。从这一步开始,中国社会摆脱了自行其是的文化路径,但由于之前的无数历史形成的厚重背景,这个变化的内在过程呈现出快速的迭代,与外在表象性的“经济发展”陈述形成了对比。中国作家路内曾将对这种变化的感受称为“巨大的虚无感”,主导文化体系的完全改变,使得被文化体系所定义的现实也发生了变化,在这种变化中,无序性是它的特征,以此区别于表面上“经济发展”描述的“进步”或者“发展”姿态。要研究中国社会当代主导观念体系,笔者建议需要着重注意如下要素:关键词(采用谱系学研究策略)、理想的生活图景、驱动行动的价值、主观世界的纵向要素(过去——未来)、主观世界的横向要素(日常的各范畴)、日常生活世界与外部世界的关系、一系列二元对立模型、常见的人际互动模式等。观念史在学术上常常被划分为历史学。但对于社会学研究者来说,观念史研究也应该是社会学的一部分,社会事实很大程度上是建构于观念上的事实,观念的变迁,就意味着社会现实的变迁,如今的主观现实建立在之前无数代的观念变迁演进之上,观念史上被遗忘、被迭代的部分,也是当今现实的基础,它揭示了我们曾经有的社会形态,并告诉我们它是如何被替代和消逝的,以及在这些替代和消逝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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