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永的诗
2016-06-30
同一个地方
我们单位的李祖娃死了
是坐在沙发上死的
发现他,已有三四天了
告诉我消息的人
是办公室的边主任
身为一厂之长
我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可我见到最惨的
是他那个患脑瘫的16岁的孩子
只有两岁智力的李小花
静静地躺在靠墙的床上
竟然还有一丝微弱的生息
我赶紧派人把她送到小桥医院
接着就是想办法
把李小花送进了市福利院
再然后,李祖娃的尸体被安排火化
他的骨灰,我让厂里的人
掺了些花瓣,驱车赶到贵德
撒在了黄河水最清的地方
四年以后的一天
城南福利院通知单位
说李小花也死了
我又赶到了现场
这些年,我们以厂里的名义
多次去探望过她,那一天
阳光把福利院的一整面楼墙
照得很通亮,如同刷过的一样
李小花穿着一身新衣裳
静静地躺在靠墙的床上
再后来,李小花的尸体
也被火化了
她的骨灰
我也让厂里的人
撒在了
上次撒过的地方
当我老了
当我老了,想回到埋葬姥姥、姥爷的
地方,回到乡下那座老房子
当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就会
静静地坐在庭院晒晒太阳
当一阵微风吹过 我就会
找出外套和老花眼镜
吃过晚饭,我还要
到村口转转
看看暮色的黄昏
闻一闻春泥的尘香
顺便还可以到坟地
陪姥姥、姥爷说说话
如果天气晴好,我就会
多坐一会儿,静静地
感受陈旧的时光,想想
儿时的岁月,和他们
一起,相依为命的年代
以及年轻的时候所遍布的足迹
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来
慢慢地回到
一茬一茬的韭菜
记得小时候,生产队给我家
分了一畦韭菜,那浅黄的嫩叶
从春天开始,总是一茬一茬
长得很快,它的周期仅有二十几天
那段日子,我们家就像被韭菜包围了
里里外外,都是韭菜的味道
一茬一茬的,拿到集市上卖
卖不了,就拿回来送给邻居和自家吃
想想那一茬一茬的韭菜
就像如今的我,每逢过年
对姥姥、姥爷的思念就越来越深
想家的味道就越来越浓
我承认
我的内心也长满了韭菜
一茬一茬的
总是长得越来越快
在城南有个闲置的厂房
兴许有一天,我也会像
城南创业路六号的厂房
静静地闲置在那个地方
前些年炼胶机的轰鸣和硫化平板的装
卸声
如今,已随河道的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倘若有人还能记起这堆生了锈的机器
在当年发出的嘶嘶声,我要谢谢他
尽管在这个橡胶厂,还有许多制品
和模具,堆放在滑落的岁月里
兴许有一天,我也会一声不吭
像这个闲置的厂房,守候着
遥远的期待,慢慢回味
当初的爱
那一年
那一年,记得从玛多
出发,那个季节
草儿正在发芽,空气中
弥漫着清新的味道
山野的空寂,静静地悬在天边
我从偌大的巴颜喀拉山脚下,穿过
鄂陵湖、扎陵湖,湖水
清澈见底,可高原的凉意
让我,添了件毛衣
又裹紧了鸭绒衣,抬头
仰望蔚蓝的天空,使我
少了些寒意,多了些惦念
我见到鄂陵湖的水
依然青蓝,扎陵湖也
纯净的一眼见底,我站在
星宿海的中间,欣赏着
倒影浮在湖面,依然英姿飒爽
想想,那一年
有一辆汽车,正从
湖边驶向色吾沟,正在
修路的爱人,在驻扎的
工地上,一点一点地
积攒着
未来的财富
一介草民
我的姥姥,她的一生
和山里的野草一样
一辈子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只知道姓氏
当她安详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我的母亲才根据我舅姥爷的名字
给她安了个名字
只有在那个年代,在老家的
妇女,只有姓氏
没有官名。只有男孩
才会有个出远门的名字
村里的孩子都一样,平日里
只有一个土的掉渣的名字
让左邻右舍的孩子
在风中使劲地喊,就像春风里
冒芽的小草
喊着喊着就长大了
喊着喊着就老了
这些卑微的草
只是淡淡的活着
从不怨天忧人
只要有阳光
就会生机盎然地在低处存活
就像我的姥姥
现 在
现在 这里有蓝得不能再蓝的天,白的不能再白的云
这里有成群的羊儿、牦牛和藏獒,这里有一片绿油油的草原
现在 我就住在不远处的帐篷,懒洋洋地卧在草地上,嘴里衔一根草棍
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听着土百灵美妙的歌声
现在 我是一个游牧人,在这里骑着一匹瘦马,游来荡去
看着草地上的兔子、旱獭和獾,悠闲地跑来跑去
现在 谁爱上我,就和我,在这个美丽的地方
喝奶茶,吃糌粑,跳锅庄,一起
在这个帐篷里安家
听说雪莲花开了
听说巴颜喀拉山的雪莲花开了,是从玛多
开始的,雪莲花沿着公路的两侧
一直开到了美丽的玉树
听说文成公主庙门前的雪莲花也开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到了你
想到了美丽的雪莲花
如今想来,一晃好多年过去了
我再也没有沿着这条公路
去雪莲花盛开的地方找过你
今天,又听到雪莲花盛开的消息
一下子就想到高原的季节
想到了你,如雪莲花一样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