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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寥评论何人懂

2016-06-29司马勤

歌剧 2016年4期
关键词:詹金斯杜鲁门休谟

司马勤

电影《玛格丽特》(Marguerite,本届香港国际电影节将该片译为《金曲金后》,更令人会心微笑)是泽维尔·吉亚诺利(Xavier Giannoli)自编自导的大型复古片。影片非常温馨,令人觉得享受安稳平和、心满意足——如果你是一个乐评人的话,或有此感。

影片中的核心人物玛格丽特·杜孟(Marguerite Dumont)是根据真实的人物而塑造的。主人公原型是美国出生的弗罗伦斯·佛斯特·詹金斯(Florence Foster Jenkins),她出自名门,非常热爱歌剧,但可惜没有任何声乐才能可言。不知为何,她毅然举行个人独唱音乐会,流传于世的录音唱片可谓是唱片史上最差之作,却被万众追捧。如今你要是播放她的录音,肯定会忍不住大笑——但当你再仔细想想,又会开始怜悯她,为她的失败而心碎。詹金斯怎么会不知道这一评价?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那些奉承她的人是为了钱吗?或者这只是一则残酷的笑话?

另一部根据詹金斯真人真事改编的电影将于今年稍晚发行,由梅丽尔·斯特里普(Meryl Streep)饰演这位渴望成为歌剧大明星的名媛。于是这部《玛格丽特》捷足先登,并将故事背景移至巴黎——在确保银幕上主人公性格有血有肉的同时,改编后的情节与背景中又增添了讽刺时弊的成分。

在故事里,玛格丽特梦想成为歌唱家却失败得一塌糊涂,而饰演玛格丽特的女演员凯瑟琳·弗罗特(Catherine Frot)却将这个角色演绎得天衣无缝,简直可以说是掌握到了“绝对音准”。凯瑟琳在接受访问时曾说:“最难的部分,是如何故意唱走调。”就好像奈杰尔·安德鲁斯(Nigel Andrews,《金融时报》影评人)看罢《玛格丽特》记录下的文字所说的:“当女主角演绎咏叹调‘圣洁的女神(Casta Diva)时,尽管嗓子听起来像个受酷刑的猫咪,但在一瞬间她却表达出一种痛楚的美感,令人联想到卡拉斯。”这一刻,让我想到电影中的那一位初出茅庐(且五音不全)的年轻记者,因为偶尔看了玛格丽特一次筹款音乐会的演出,发表首篇关于她的评论,让她一炮而红。

这类故事在现实世界中也许会发生,但往往显得牵强,缺乏信服力,更多的是出现在小说的艺术加工和渲染里。真正具有可信度的是类似美国总统杜鲁门的女儿玛格丽特·杜鲁门(Margaret Truman)这样的个案。杜鲁门在任的时候,玛格丽特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歌剧演员生涯。在她出道后几年,《华盛顿邮报》乐评人保罗·休谟(Paul Hume)发表文章评论她“尽管在舞台上有吸引力”但“大部分时候的音高偏低”。“(玛格丽特)到了今天还无法具有专业歌唱家那种精炼水平。”宠爱女儿的总统看了乐评后,发了一封信给休谟:“我希望将来有机会跟你会面。到了那天,你可能会需要一个新的鼻子,一大堆生牛排来敷你的黑眼圈,或者更需要一个人在你身后扶住你!”

不久之前,我在整理我父母亲书柜里留下的书籍时,找到了杜鲁门小姐发表于1956年的回忆录《纪念》(Souvenirs),书中回忆了她离开歌剧界后改行为作家的经历。她也提及了乐评人尖酸刻薄的评语是如何伤害了她,“借机”在字里行间倾诉了她的心声。“没有人明白我为了演唱和演出付出了多大的努力。”针对媒体的质疑,她这样回答。我肯定我父母会同情她的遭遇,并站在她那边。就像大部分美国人一样,他们大概只因为杜鲁门小姐是那位深受爱戴的美国总统的女儿,就自然而然成为她的拥趸,对她的歌剧演唱水平却一无所知。从歌剧界的角度来说,休谟先生的实话着实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我希望上述的一切可以让我们更深一层地思考,“评论”的意义以及评论家的责任。我刚刚阅读了斯科特(A.O.Scott)的一本新书——《通过批评,更好生活》(BetterLiving Through Criticism),也深入探讨了这一话题。作者斯科特是《纽约时报》的首席影评人。几年前,他发表了一篇针对《复仇者联盟》(TheAvengers)不太正面的影评后,受到好莱坞明星塞缪尔·杰克逊(Samuel L.Jackson)(编者注:杰克逊在《复仇者联盟》中饰演了神盾组织头目独眼侠尼克·法瑞)的猛烈抨击——杰克逊在自己的推特(Twitter)账号发布了这样一条留言:“斯科特需要一份新的工作!大家帮他找找吧!一个他可以力所能及的岗位!”

为了回应这条只有74个英文字母的推特信息,斯科特撰写了这本足有280页的书籍,内容覆盖广泛,研究奥地利诗人赖内·马利亚·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的散文与美国小说家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的小说的文章篇幅要比涉及电影的多。斯科特最长篇的影评文章,是关于迪斯尼动画长片《料理鼠王》(Ratatouille)的评论。有趣的是,这部影片里也正好提到餐馆老板与美食评论家的关系。书中,斯科特以一个简单的论述开篇:评论只不过是一种更正规的思维模式罢了。大家都以为自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以及这些我们喜欢的东西存在的价值,对吧?其实,很大一部分人并不真的知道。

“艺术的使命就是让我们的思维获得自由,”斯科特宣称,“而评论家的任务就是弄清楚在这种思维自由下可以做什么。”这段对评论家职能的描述,远远超越了其挑剔毛病与肤浅赞誉的表面。但斯科特也承认,挑剔与赞誉是评论家这份工作的起点。“总要有人有胆量地说出‘我没弄明白!这样的话。”他这样写道。

斯科特在杜鲁门与休谟的争议中会站在哪边,很容易就猜得出来。但对于《玛格丽特》这部影片中那些半真实半虚构的人物,他会持有什么立场,我不太能确定。颇具挑衅意味的是,斯科特认为身为评论家最神圣的任务就是勇于犯错。“当然这不意味着故意犯错,也不是因为懒惰、无知或者愚蠢而犯错。相反的,评论家的工作就是在一条曲折、循环、磕磕绊绊的历程中追寻真理,并且在此间,先锋意识与固有思维之间不断进行互相博弈的意识抗争过程。”

评论家最主要的工作,是为他的观点提供充足的背景资料支持。这一点,电影《玛格丽特》中那位年轻记者非常不幸地彻底失败。倘若“杜孟女士”的观众们都忠于自己的耳朵所听见的,也许我接受这个记者的观点要容易得多。就算我们承认这是这位年轻记者真挚的观后感,但是他在告知读者有这一感受时脱离实际,也没有提供一个值得相信的、客观的描述,让大家了解当时的现场实况与情景。

尽管如此,我对这位记者的冲动与想法还是保留一丝尊重。我所认识的每一位评论家都认为,无论我们评论的是何种艺术门类,从作品的宏观范畴上说,卓越超群或是糟糕透顶的都只是很少数。按我自己的经验估算,这两类极端各占10%,这也意味着,中间剩下的这80%的作品都只能算平庸。(斯科特书中提到评论文章的优劣质量的百分比,也是如此。)

说真的,比起詹金斯与玛格丽特·杜孟,世界上有更多像玛格丽特·杜鲁门那样的艺术家——认真但平庸,可他们所拥有的声誉远远超过自己的艺术造诣。无论是何种媒体,评论家们都应该履行为公众服务的使命,要为那些被忽略的艺术家而喝彩,同时也要揭下那些滥竽充数者的面具。

但是,正如斯科特明确指出的,无论专职与否,评论家的首要原则是——必须发之于心。当你遇到那些卓尔不凡的作品——尽管它们没有改变你的一生,但起码让你在那一刻感觉超乎寻常——你的个人任务,是观察附带的细节,把周边那些多变的可能性记录下来。归根结底,当你发现自己正身处在这种情景中——也许是一场音乐会、一出话剧、一个展览或是一本小说——正是因为在你的一生之中曾经与那些“最佳作品”有过交集,才会让你有坚持再次回到音乐厅或歌剧院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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