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我与语文的恩怨

2016-06-29刘怀彧

湖南教育 2016年14期
关键词:宋词作文语文

刘怀彧



我与语文的恩怨

刘怀彧

(一)

语文曾经让我身陷困境,大伤脑筋。

我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文革中度过的,然后慌慌张张地赶上高考,又迷迷糊糊地读上中师。那时的中师居然分文理专业,我理科稍好,读数学。入学时,因为中文班人数较少,老师还曾动员我换过去,我立马摇头。理由只是,不喜欢。因为那时的我,普通话一塌糊涂,连声母韵母都分不清。上课时,最怕语文老师点我发言。

可后来,命运却硬生生地把我顶上了南墙。

1981年9月,我没有如愿当上中学数学教师,而是被分配到宁乡西部山区的一所偏僻小学。学校6个班,7个教师,唯有我是中师毕业的“科班出身”,安排给我的课程是三年级数学、五年级音乐、六年级自然,还有四年级语文兼班主任。校长说,学校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带的四年级班能尽快打个翻身仗,给学校长脸。

很显然,我的表情只能是,愣到傻了,傻到木了。

校长见我木木地看着课表,以为是嫌任务过重,拍着我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勇挑重担,成长更快。我哭笑不得。因为我死死盯着的,就是那个四年级语文——哎,命运真是一个包办婚姻的高手!

当我硬着头皮第一次走进四年级的语文课堂时,赫然发现一个光头出现在教室尽头,那是校长。校长对我这个18岁的小老师不放心,同时也看出我木木表情后面的诸多破绽,于是第一堂课就悄悄地坐了进来。我惶惑,惊愕,一身冷汗,不敢开口。情急之下,我灵机一动,交代学生读课文。点名读,分组读,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读,直到下课铃救命似的响起,直到校长连连摇着他的光头,连连叹息着走了出去……

这件事,好多年都在我所在的区乡传为“佳话”。

一个“问题教师”出现了,偏偏还是科班出身。

(二)

怎么办?生存,还是毁灭——这个折磨过哈姆雷特的问题,同样长时间地折磨着我。为此我生闷气,喝闷酒,甚至还动过一走了之的念头。心中满满的,都是明珠暗投、大材小用、怀才不遇的委屈和愤懑。

这时候,我有限的语文功底突然发酵了。记得高考那年,老师常用孟子的一句话激励我们:“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每当教室里响起这段话,困顿难熬的我们就会陡然焕发雄赳赳的气象。同样又是这句话,使我这个山角落里的落魄教师顿时抖起一股豪气。我把它贴在床头,日诵数遍。

就这样,文学在特殊的场合影响着我,给我镇痛,给我强心。当然,那时节,我还只是见招拆招地应对着语文给我带来的生存挑战:攻克它,拿下它,征服它!

先是猛攻语音大关。一个字一个字翻字典,一遍一遍听广播,对照书上的发音方法读,看着电视里播音员的口型练,甚至放下身段,跟着普通话讲得好的学生读。每篇要教的课文,务必先自己用普通话读到能够背诵,几乎时常弄到口舌生疮的地步。

再是恶补系统知识。偏僻的山村里弄不到像样的专业书籍。恰闻北京语言文学自修大学成立,我如逢甘露,立马将准备购买单车的一百多元钱交了学费。那时学校距家里二十多里,每逢周末,思家情切,就只好步行回家。每次接到北京寄来的教材,我都如获至宝。备课上课之余,就把自己关在不足10平米的蜗居里,一本一本地啃读。每当放学之后,全校剩我一人,与四周青山相伴。虽说寂寞,却是读书学习的好时光。

自学之难,最难在于没有老师指点,全靠自己琢磨。尤其是学《文学概论》、《古代汉语》,那些陌生的术语和生僻的文言,像遍地的泥泞陷住了我。我只好下蛮劲,不懂的东西先抄,抄了再读,抄抄读读直至烂熟于心。四年的自学时间,摘抄的笔记达二十来本。40多万字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我原原本本抄了一遍。我相信全日制的中文专业学生绝没有学得这么蠢笨的,但唯其蠢笨,故也学得扎实。所以当1984年湖南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开考后,我仅用两年时间即顺利考过十门专科课程,取得全省首批汉语言文学专业自考毕业证书,成为全区第一个拥有专科文凭的小学教师。

腹有诗书气自华。自身根底扎实了,教学水平也随之提高。没多久,我便从一个“问题教师”转而成为受学校厚爱和学生、家长欢迎的骨干教师,曾在全县青年语文教师教学比武中夺得一等奖,并先后获得过长沙市优秀教师、湖南省优秀教师、湖南省优秀共产党员等荣誉称号。

这个令我痛不欲生的语文,却让我置之死地而后生。后来,我先后教过初中语文、高中语文、大学语文,可谓走上了一条渐行渐远渐深入的阳光大道。

(三)

当然,真正自觉地体验到语文对人生的润泽与滋养功用,还是在爱上文学并走上业余创作道路之后。

1983年,我大病一场,被诊断为肝胆管结石,经历了第一场大手术。那年我20岁,青春苦闷,再加生病住院,无疑是雪上加霜的痛苦与煎熬。好在这时我遇到了宋词,爱上了宋词。有人说宋词是一种沉香,我很认同。相对于唐诗的豪放高歌,宋词更趋向于婉约细腻、扣人心弦。20岁的我,有思念,有萌动,有忧伤,有期盼,宋词如同一位知己,伸出轻柔的手,轻轻地抚拍着我,给我温暖,给我心灵的宽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让你的思念有了天长地久的期待;“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让你的执着有了美丽的着落;“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让你的身心有了脱离病床桎梏的荡漾飞扬;“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让你从对际遇的怨怼中得到宽解……这也许只是个人的经验,我觉得人在沉郁低落时,吟一下宋词,会有特别的心灵疗效。一本《宋词一百首》,伴我度过了那段痛苦难熬的艰难日子。

阅读多了,往往就会有写作的冲动。记得那年清明节,学校放假了,校园空无一人。我虽然已出院上班,但和疾病并未一刀两断,因为我所患的是一个疑难病。孤独加上疾病带来的苦闷,把我闷成了一个“诗人”,写诗的感觉就这样来临。在后来出版的散文集《叶上有字》中,我曾以《写作是一个广场》为题记录了这段经历:

我像往常一样,踱着龙钟的步子走到校园的后山上,这里有一大片坟墓。

旷世的寂静里,我喜欢坐在某块墓碑上想着很玄很沉的生命难题。坟墓之间,除了几只山雀或者老鼠偶尔来点小小的幽默外,一切都是严肃的。墓群都十分古老了,躺在土地深处的先人们已经无力唤起一点尘世的牵挂,即使清明扫墓的日子,这里也一片岑寂……

我坐在这里,想着生命的意义。想着被人们描绘得美轮美奂的青春,如何在我紧锁的眉间寂然淡去。

一朵野花忽然跳进我的眼中。一朵长在坚硬冷清的坟墓上的野花!它突然点亮了我,它狠狠地螫了我一下。

任何生命都至少应该像一朵野花,有它一展辉煌的时候。你没有荒废的权力。

我胡乱地在一张手掌大的纸上写下自己的感受,把它命名为《清明追问》,一连365个质问从我的胸中呼啸而出。

我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仿佛有一万吨郁闷被一艘航船从狭窄的港口运载出来。而后,这心房竟变得清新而空旷。

那一艘航船竟是一张小小的纸片!

那天,我下山的脚步急切而又轻松。

《清明追问》是我写的第一首散文诗,后来投寄给《人民文学》,虽然泥牛入海,但它让我认识到,文学是可以当药的,写作是可以疗伤的。

(四)

和上世纪80年代的所有文青一样,我的写作也是从诗歌开始。而真正涉足散体文字,则是受工作所逼。

1986年,我调到一所中学教书。教中学语文特别是教作文,对我又是一个新的挑战。开头我也照本宣科,跟学生讲一二三四的作文之法,但学生总是觉得“作文猛如虎”。其时,教育系统力倡教师写“下水文章”。下水文章是个比喻,意思是教人游泳,你不能老是在岸上指手画脚,要自己下水,游给大家看,老师跟学生同题写作,就叫下水作文。就这样,我扑通一声,不管深浅地跳了下去。

开始,我要学生写某文,便事先自己认真琢磨,写篇所谓的范文印发给学生。因为是老师写的,果然很受欢迎。写着写着,水平有提高,信心更足了,就试着跟学生同时写,学生的交上来,我的也随即发下去,师生同场比赛,学生热情更高了。

后来,一个调皮的学生讲,老师,这么比赛不公平,题目是您自己出的,肯定早就构思好了,当然写得快。我看到学生劲头大了,特高兴。我说,好!从今天开始,我的作文由你们临时命题,我们同时开始,同时交卷,这样公平吧!就这样,师生之间的竞赛更加激烈。很多学生渐渐地爱上了作文,往往课前就早作准备,摩拳擦掌,欲与先生试比高。

再后来,到教高中语文时,我进一步显“狠”,跟学生约定,你们保证每天写一篇日记作文,我保证每周公开发表一篇文章,并把登载我文章的报刊,奖励给你们中写得最好的,学生大为兴奋。就这样,我被自己逼着正式走上了散文写作的道路,而学生也被带到爱作文、盼作文的境界。1995年,长沙市举行高中生快速作文竞赛,我班推荐3名学生参加,最后夺得1个一等奖、2个二等奖,居全县第一。那位一等奖获得者,后来还成为当年高考的全县文科状元。

这段时期,是我散文创作的起始阶段。收在第一本散文集《叶上有字》中的文字,基本上都是一些下水作文修改而成。这些文章,先在本校传阅,再经上级的倡导和宣扬,流转到兄弟学校和社会。这些年的写作经历使我认识到,文章合为时而著,诗歌合为事而作,写作与工作紧密结合,就不再仅仅是个人化的表达和抒发,而是能够成为助益工作的重要手段、影响他人的心灵桥梁。

从此,我在舞文弄墨的道路上越走越宽,从诗歌、散文到报告文学,从新闻通讯到党政公文,工作岗位也从学校到报社,再到市县党政机关,文章越来越体现出实用实效。

(五)

半生为文,总会有些心得。概括起来,主要有三。

第一,首在积累。我从1983年开始练笔,五年后才发表作品。记得首家发表我作品的刊物,一次刊载了三首诗,编辑说看文字功夫应该是中年作者,后来见我是20多岁的小青年,颇为惊讶。而我之所谓功夫,其实就是一个“抄”字。记得还在读初中时,写一篇叫《丰收》的作文,苦拼苦凑地写下来,不知如何结尾。百般无计时,便闲翻一本连环画(那时我最奢侈的读物),突然有段文字让我眼睛一亮,稍微改改就抄到了作文上,大意是:一群白鸟掠过村庄,掠过田野,掠过一波波金色的稻浪,仿佛无形的妙手,弹奏着悦耳的丰收之歌……作文发下来,那段话画了一大片红色波浪,还有一大段点评。上课时,老师还亲自向全班朗读,让我享受了空前的荣耀。从此,我就抄书成瘾,一看到好句子就立马想要摘抄下来,期望再次在作文课上大放光彩。虽然这样的中奖机会,后来很少碰到,但我相信经过抄写,那些优美语句和思想意境,已然沉淀到我的心里。所以后来我自修中文时,仍将抄写当做最基本的方法。现在,信息高度发达,好文字往往都能从网上搜到,复制粘贴,顷刻搞定,但遇到非常走心的诗文,我还是会习惯性地摘抄下来,仿佛只有这样,才算真正收入囊中。

第二,重在开掘。前些年调到党政机关后,因工作繁忙,加上身体频出状况,创作基本停滞,自己很感惭愧。好在后来跟上时髦,开始写博客。写博客有个好处,就是逼着要经常更新。可日子平平淡淡,岁月波澜不惊,哪有那么多东西写呢?开头记流水账,流水账记没了,就开始抓住一点点事情,螺丝壳里做道场,变着法子写“连续剧”,居然真能掏出很多意外的东西来。这在乡下有一句俗话,叫做“掘洞寻蛇”。人脑是个神奇的东西,空间无限,潜力无限。近年我写的第一个系列是“父亲在病中”,就是一丝一缕地追忆父亲从生病到去世的诸多细节,抒发怀念之情,表达人生况味,一共20多篇,引起广泛共鸣。然后一个“熟风景”系列,描述从家里到单位沿途一公里中平时熟视无睹的景观,一共10篇。就这样,我用“掘洞寻蛇”的方法,不知不觉写了10多个系列、200多篇诗文,而且多已顺利发表。如单就今年元月至四月,即有4个组诗、2个系列散文在国家级刊物发表,共计50篇(首)。“浅挖十穴,不如深掘一井”,这个道理同样可以用在写作上。

第三,贵在坚持。古人云:“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在此基础上,我总结成另一句话:“把喜欢变成认真,把认真变成坚持,把坚持变成习惯。”也就是说,在喜欢的基础上,再前进一点点,变成认真,就会有境界;在认真的基础上,再前进一点点,变成坚持,就会有成果;在坚持的基础上,再前进一点点,变成习惯,就会有造化。哪怕是很小的事情,真正用心了,坚持到底了,就必能赢得可喜可观的业绩。这么多年的文字生涯,认识过不少文友,其中不乏根底深厚者,也不乏才华横溢者,但往往或因看不到前途或是因兴趣转移,很快销声匿迹,让人殊觉可惜。就我自己而言,我把阅读和写作当做了生命的必须。从20岁时发现患有肝胆管结石开始,我先后经历六次大手术,后又演变为肝硬化,直至近年做了肝脏移植。几十年的坎坎坷坷,之所以能顽强生存并积极工作,自认为主要得益于文学的滋养。她虽没有让我辉煌腾达,却像一根铁铸的手杖支撑我,让我百折不挠;也像一杯陈年的老酒陶醉我,让我乐以忘忧。从这一点上来说,文学于我有情有义有恩。与之相伴,不辞天荒地老。

作者简介:刘怀,60年代生,湖南省宁乡县人,湖南省作协会员,现任职于长沙市某机关。业余创作诗歌散文,先后发表作品700余件,出版《叶上有字》、《一篮春水》、《习诗笔记》、《大地零食》等个人专集6种,获各种文学奖项10余次。

猜你喜欢

宋词作文语文
《快乐语文》2022年全新改版!
半小时漫画宋词
半小时漫画宋词
品读宋词
宋词
语文知识连连看
语文妙脆角
语文知识连连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