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型城镇化的深层次变革

【主持人】

陈阳波 人民论坛杂志社副总编辑

【嘉宾】

丁元竹 国家行政学院决策咨询部副主任

青连斌 中共中央党校社会学教研室教授

周庆智 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文化研究室主任

甄小英 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原副院长

富田建藏 日本驻华大使馆一等秘书，原日本国土交通省都市局课长补佐

陈阳波：在进入研讨之前，我首先谈一下我对琼海的感受。我是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人，我对琼海的感受有三个字：甜、富、美 。这里的农村真美，农民真幸福，农村真富有。刚才很多专家的讲话我非常认同，但是有一些观点，我持不同的意见。我认为田园城市建设是一个新的理念，一个新的路径，也是一个新的形态，要用一个新的标准衡量，而不是与以前的城镇化建设路径一起比较，尤其是在现有的好山好水的基础上，我们一定要有新的思维、新的理念、新的标准。了解了琼海经验以后，我想起湖南省长沙县有一个村，前两年开始进行田园城市综合体建设，与琼海很相似。所以说，田园城市在很多地方、很多省份是具有可复制性的，这是我个人的一些体会。下面进入第二场研讨，研讨的主题是新型城镇化的深层次变革，围绕着“新”和“深”两个字展开。有请参与本次对话研讨的嘉宾。

新型城镇化核心是以人为本

丁元竹：新型城镇化的核心是以人为本，是以人为中心的城镇化。推进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是我们一直在思考的问题。第一，北京市从“十一五”开始，解决了农民工子女在北京上学的问题，但是只解决了义务教育。高中不属于义务教育，农民子女必须再回到农村上高中。有一次我开会的时候碰到北京市的领导，向他反映了这个问题，但他说没有办法，因为北京市用于农民工子女的财政支出已超过了北京户籍人口的财政支出。下一步我们推动城乡一体化的过程中，这样的问题如何解决，需要进一步探讨。

第二，讲到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那是不是说农民工子女读书也一定要到北大附中等名校？现在北大附中开设了一个远程教育，针对西部地区和贫困地区进行授课，在视频上解答问题，这对我们推进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有什么启示？还需要进一步的探讨。

第三，今天我们讨论了很多的城镇化问题，但忽视了一个背景。互联网应用对城镇化的影响，今天我们谈得比较少，但这个问题我们不能回避。当前我们每人一个手机的情况下，如果不讨论互联网对城镇化的影响，那城镇化讨论就没有深入，田园城市的讨论也没有深入。

第四，交通的发展对中国城镇化的影响也要重视。交通工具的广泛使用，尤其是“互联网+”之下各类网约车产生的效应，对田园城市的建设、对城乡一体化产生什么影响，我认为我们需要进一步思考，不能停留在原来的城镇化思路上考虑问题。

第五，本人作为北京市“十三五”规划委员会的委员，编制“十三五”规划的时候遇到一个大的问题，就是北京市的水资源问题。北京在南水北调工程没有进京之前，用的是地下水，造成了地面下沉。这样的情况下，大城市多大程度上能够将人口聚集起来，还需要研究。

新型城镇化带来社会结构的四大调整

青连斌：讲到新型城镇化，它可能带来的好的效果是一个方面，但是它可能也有意无意或者主观上没考虑到，对社会结构和经济结构产生影响。城乡一体化、新型城镇化发展，对社会结构至少带来以下四个方面的影响。

第一，城乡结构的大调整，城乡关系又产生了新的背景。城市和农村本来是一体的，但是后来分开了，城乡走向了两极，形成了城乡二元结构，城市是城市，农村是农村，导致城市农村发展高度不协调。

第二，就地城镇化使就业结构产生很大的调整。原来的城市以工业为主，农村以农业为主，但是现在的新型城镇化把更多的农民转向城市，转向非农产业。我们已经通过就地城镇化把很多的人转到非农产业，原来经常讲的工农之间的关系发生了重大变化。

第三，社会组织结构的大调整。在家庭承包责任制之前，农民是集体劳动者，家庭承包责任制以后，农民是没有组织的。在新型城镇化和美丽乡村建设的过程中，大量各种各样的农业合作社产生了，农民又重新组织起来了，政府和农民的关系又发生了一个新的大变化。

第四，社会阶层结构大变化。国家实现现代化，要有稳定的中等收入阶层，党的十六大提出，到2020年，中等收入者要占多数。在琼海新型城镇化的实践中，他们通过在农村调整产业结构，进一步缩小居民的收入差距水平，现在收入差距已经小于2.8倍了。

制度改革需要上下联动

周庆智：我认为城镇化实际上是一场制度革命。中国城镇化进行了三十多年的时间，近年来的很多问题，无不跟体制和制度有关系，比如，城乡的差距逐渐拉大、不平等的分配关系、农民工问题等。我想以人为本的城镇化就是一场制度改革。在此，我谈四点看法。

第一，户籍制度。这是一个老问题，现在很多省市都宣布取消户籍，但是，有很多实质性的不平等的东西，比如说就业、医疗、社保方面的问题还在增加。我们在琼海看到的是，户籍的内涵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户籍改革需要上下联动，顶层设计和下层要连在一起。琼海的探索逐渐做出了实质性的改变，比如说城乡居民的权利和公共服务逐渐均等化、逐渐平衡。这对我国的城镇化发展有很大借鉴意义和探索意义。

第二，改革是一个系统工程，不可能这个方面做那个方面不做，就可以改革得很到位，或者是落到实处。有的改革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是我们在琼海看到的是，做得多说得少，整个改革比较系统地推进，这点给我们的启示很大。

第三是公共服务均等化，这也是一个老问题。公共服务均等化是一个目标，内涵非常的丰富。针对外来打工者的问题，琼海做得让人很振奋。在琼海，城里人和农村人的权利在实际意义上不断接近，而且都有实质性的投入，不仅有公共资金、公共资源的投入，同时还让农民在农村能够安心所得。这是很有实质意义的。

最后，我们的社会从传统身份社会到契约社会的转变需要过程，这显然是城镇化要基本达到的要素之一。要让城乡社区成为社会生活共同体，而不是国家概念性的单列，不是一个住的地方，而是一个生活的地方，有价值认同感。我在琼海看到的、尤其在农村看到这样的归属感和认同感，是建在深厚的传统记忆、传统价值上，这样的社区和农村一定是人们喜欢居住的地方。

琼海经验最大的亮点在于从实际出发

甄小英：我认为琼海经验的价值是从实际出发，创出了适合琼海的新路。最近习近平总书记讲：“当代中国的伟大社会变革，不是简单延续我国历史文化的母版，不是简单套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设想的模板，不是其他国家社会主义实践的再版，也不是国外现代化发展的翻版，不可能找到现成的教科书”。那我国的社会变革到底是什么？就是立足中国的国情，像琼海那样立足琼海的实际，探索怎么样抓住新型城镇化的实质含义。琼海创造出“三不一就”、绿色崛起、田园城市等经验，并且经过四年的实践验证这些道路是成功的。那么为什么琼海能够在各方面取得成功？我觉得可学的是四点。

第一，深入研判自己城市的情况。琼海甚至整个海南在短时期内不可能实行由城市带动农村、工业带动农业的工业化发展路径。没有这样的条件，有的地方就会乱作为、盲目模仿，最后花了很多钱也没有成功。

第二是另辟新路。琼海的思路很清晰，老路走不成，就另辟新路，这种创新的精神值得全国推广。琼海认真审视城镇化建设中的问题，比如说，城镇化盲目扩张造成资源的浪费、环境的破坏，甚至危及粮食的安全，最后造成大城市病、农村三留守问题、城乡新二元结构问题，砍树、毁田、拆房引起社会不稳定的问题等，并力争不再出现类似的问题。全国其他地方在城镇化中也都需要有这样的意识。

第三，发挥自己的长处和优势，开创具有自己特色的道路。海南的目标是打造国际旅游岛，琼海的目标是打造5A级景点，这里最大的资源是碧海蓝天，是生态优势。生态环境本身也是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琼海在这个优势上大做文章，做足了文章，发挥自己的优势，解决自己的短板，在这样的基础上提出不砍树、不占田、不拆房，就地城镇化，四根柱子搭起幸福的屋子，促进了三产的融合。比如说，我们听一些农民讲，在一个小城镇里，过去贝壳加工行业一年挣一个亿，现在一年挣50亿；一个农民说，过去一年非常辛苦种田也只是赚几千块钱，现在搞个农家乐一年挣几千万。从城乡收入的均等化上想办法，让农民的职业多元化了，收入也多元化了，逐渐缩小了城乡差别，这是一个很好的路子。为什么他们能够走这条路呢？我觉得很重要的是，当地政府的官员把城乡居民过上幸福的生活，把实现城乡一体化、现代化当成一个事业来干，官位和职务只是实现这个目标追求的平台和工具，他们不是把官位和权力看成自己人生追求的目标。

日本的城乡一体化经验

富田建藏：我简单介绍一下日本城乡一体化的经验。日本的城市化发展是在二战后不断壮大的。在这个过程中，人口集中流向大城市以及大城市周边的PO地（环绕城市交通地带），PO地取得了较快发展，但是与此同时，如何缩小城乡差距成为突出的政策课题。为了缩小城乡差别，各级政府在完善农村地区基础设施的同时，在教育、医疗、福利等公共服务均等化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这些完善基础设施和提高公共服务水平的工作是十分必要的。现在的日本已经具备了较高水平的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今后将主要针对人口减少、人口老龄化等社会变化进行规划。比如，重新调整公共交通网络，以促进“紧凑型城市”建设，对保持地区活力、保障医疗福利、实现老年人便捷生活、保护耕地和环境会起到良性作用。

在“紧凑型城市”建设的过程中，城市中的农地成为建设用地首选。但是，城市的农地因为人口的涌入而不断减少。日本政府通过进行农业产业化和绿色节约等项目，对农业地区进行振兴改造。中国政府也正在进行这方面的尝试。振兴政策要注重发挥民间的活力，主要可以从以下三方面进行努力。

第一，如何让民间的想法得以利用；第二，振兴建设的各个相关方，如交通、旅游、农业等部门之间要能够顺利的协商，协调统一的开展工作。第三，要让被振兴地区的红利回到本地。当前地区振兴政策的特点是，政府把自己定位在为民间自主努力提供支持和协助，政府与有能力的地方民间人才进行合作，并且明确各自任务。因此政策上要侧重的是，如何让各地区具有创新精神的人才及其想法得到应用，如何建立让被振兴地区的相关方面能够顺利协商的框架，如何让被振兴地区的红利回到本地。

陈阳波：刚才几位嘉宾进行了精彩的演讲，结合刚才专家所讲的，这一环节我有两个体会。第一，琼海的田园城市建设是一个新的发展，是一个新生事物，是一个新的路径和形态，它需要大家的宣传、呵护。琼海经验是创新型的，以前没有实践过，可能100多年前英国专家想过，但是没有做过，所以需要大家更多的呵护。第二，琼海不仅物理形态上是田园城市，而且硬件环境已经拓展了，给人耳目一新、赏心悦目的感受。很多专家谈到的制度变革，软环境建设，这是琼海田园城市值得进一步探索的地方。

责编/张夏梦 张寒 美编/于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