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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译莎,一个人与一个时代

2016-06-22张竞艳

出版人 2016年6期
关键词:朱生豪方平莎剧

张竞艳

每一个译者的笔下,都有着说不尽的莎士比亚,同时上演着一个时代的悲欢与离合。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这段由朱生豪翻译的《哈姆雷特》名句,在中国耳熟能详。

纵然隔着400多年的时光,莎士比亚笔下的那些悲与喜、爱与恨,他那“无愧为最伟大的天才的崇高思想”,仍然让国人心动不已。回望百年译莎史,林纾、魏易的文言文翻译立下开创之功,田汉用白话翻译的散文体译本则领风气之先。此后,朱生豪、梁实秋的散文体译本被奉为经典,方平等人则力倡并最终促成了诗体本新全集的问世。目前,我国的《莎士比亚全集》译本主要有三种。一是以朱生豪译本为主体,主要有1957年台湾世界书局出版的5卷本(已故学者虞尔昌补齐),197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11卷本(章益、黄雨石等补齐)和1998年译林出版社出版的8卷本(索天章、孙法理、刘炳善、辜正坤补译)。此外,还有1960年代台湾远东图书公司出版的梁实秋译本,以及 2014年方平等人翻译的诗体译本。

2016年,世界各地纪念莎翁逝世400周年的活动此起彼伏,这股“预谋已久”的热浪也席卷了中国书业。除了经典版重装上市,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了20卷本的“诗体插图珍藏本莎士比亚作品集”,中国国际出版集团、海豚出版社在伦敦书展首日举办了《莎士比亚悲剧六种》新书首发式,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年立项的“皇家版”《莎士比亚全集》中译本也计划在今年出齐。

朱梁译莎自成一家

莎剧中译本最早可追溯至1903年,当时上海达文社曾出版《英国索士比亚澥外奇谭》,影响有限。1904年,林纾与魏易合作译出《英国诗人吟边燕语》,其历史地位不可小觑。

“五四”运动之后,白话文学成为我国文艺的主流。田汉于1921年和1924年相继译出《哈孟雷特》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白话散文体译本,将莎剧的译介推向一个全新阶段。此后跟进的朱生豪和梁实秋,则在散文体译莎领域自成一家。

1936年,在上海世界书局编译主任詹文浒的鼓励下,朱生豪怀着满腔爱国热情,开始动笔翻译莎剧,当年8月8日完成《暴风雨》第一稿,1937年夏就已译完《仲夏夜之梦》等多部戏剧。朱生豪翻译莎剧,遵循的原则是:“第一在求于最大可能之范围内,保持原作之神韵;必不得已而求其次,亦必以明白晓畅之字句,忠实传达原文之意趣;而于逐字逐句对照式之硬译,则未敢赞同。”“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后,他饱受颠沛流离之苦,译稿及资料散失,不得不两度重译《暴风雨》,“夫以译莎工作之艰巨,十年之功,不可云久,然毕身精力,殆以尽注于兹矣”。

1944年,32岁的朱生豪英年早逝,最大的遗憾是“早知一病不起,拼着命也要把它译完”。他以殉道者之精神译出31部半莎剧,终成绝唱。

朱生豪翻译的莎剧译本通行于大陆,梁实秋翻译的莎剧译本则在台湾轰动一时。1931年底,胡适开始掌管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的翻译委员会,组织大规模的翻译计划,其中之一便是翻译《莎士比亚全集》,原拟由闻一多、徐志摩、叶公超、陈西滢和梁实秋5人承担,后来另外4位始终未动手,而梁实秋却在此后的30多年里笔耕不缀,成为以一己之力译就莎翁全集的唯一人。梁实秋曾这样“总结”《莎士比亚全集》译者所需条件:“一是其人不才气,有才气即从事创作,不屑为此。二是其人无学问,有学问即走上研究考证之路,亦不屑为此。三是其人必寿长,否则不得竣其全工。”此虽为调侃之言,却也侧面反映出译莎之不易。

朱生豪译本和梁实秋译本双峰并峙,后人对其评价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朱生豪译本译笔流畅,洋溢着诗意之美,大受文学爱好者推崇。相较而言,梁实秋译本则首重“信”,准确性更高,虽有“枯燥无趣”之嫌,却更为学术研究者所倚重。

以诗译诗的鼓与呼

据中国莎士比亚协会前会长方平回忆,1989年4月,英语诗歌翻译座谈会在河北石家庄召开,他的发言是“莎士比亚诗剧全集的召唤”。“我们已有了莎士比亚全集的散文译本,为什么还要呼唤新的全集的诞生呢?”在方平看来,这是因为莎剧的艺术生命就在于那有魔力的诗的语言,对于莎士比亚可说得心应手的素诗体是莎剧的主要体裁,据统计其所占比例高达70%。“既然莎剧是诗剧,理想的莎剧全集译本应该是诗体译本,而不是那在普及方面作出了贡献、但是降格以求的散文译本。”

虽然对朱生豪甚为钦佩,但在方平看来,时代的局限性,艰苦的工作条件,以及英年早逝,限制了朱生豪取得更大的成就。随着我国文学翻译水平的提高,他当仁不让地挑起重任,为新时代下莎剧全集诗体译本的诞生而鼓与呼。

方平自己也没有想到,当年“不合时宜”的书生之梦竟然成真。

其实,不少译家早已尝试过以诗体翻译莎剧。1929年,朱维基以诗体翻译了《乌赛罗》片段;1934年,孙大雨提出以“音组”移植五音步的素体诗理论并付诸《黎琊王》之翻译实践;1944年,曹禺为成都的剧团上演而用诗的语言译出《柔蜜欧与幽丽叶》。上个世纪50年代,卞之琳、吴兴华等推出过部分莎剧的诗体译本,方平也翻译了莎剧《亨利第五》(即《亨利五世》)。然而,从50年代末到70年代,声势浩大的政治运动一浪高过一浪,竟容不下知识分子一方书桌。待到90年代重译莎剧时,方平已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他把“前辈翻译家看作一位可尊敬的竞争对手,务必要在前人所取得的成就上再跨出一步”。四年多来,他“每天早晨,坐到书桌前,无异跨入了激烈的搏斗场,明知道强大的对手不会轻易饶了你,却偏又迫不及待,倒像去赴亲人的约会”。在翻译过程中,方平要求自己和同伴们 “心中有戏,有助于把人物的口吻译得更传神些,或者更确切些”,并试图把莎剧文本从传统的“案头剧”转向“台上之本”。以新全集中的悲剧《麦克贝斯》为例。主人公赶回城堡向妻子报告一个天大的消息:国王今晚将光临他家做客。做妻子的问得别有用心:“他几时走呢?”回答是:Tomorrow, as he purposes.明天——他打算。“他打算。”将本来很明确的语气变得闪烁其词,弦外有音。这句简短的答话的句型是“肯定—假定”。朱译本重新组合语序,成为一句一览无遗的陈述语:“他预备明天回去。”这样,语气中透露出来的紧张的内心活动,以及戏剧性的潜台词就很难体会到了。

2014年,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了由方平主译,屠岸、阮、汪义群、张冲、吴兴华、覃学岚、屠笛等参译的华语世界首部诗体版《莎士比亚全集》,共470余万字,成为中国译莎史上的又一里程碑。方平先生在生前曾指出:“这一套全新的诗体全集译文《莎士比亚全集》不只是新在这是按照原来的文学样式(诗体)的新译,而是想着重表明在一种新的概念启发下,对于莎剧的一种新的认识。”今年,上海译文社推出了《诗体插图珍藏本莎士比亚作品集》。这套文集以诗体版全集为基础,综合考虑悲剧、喜剧、历史剧、传奇剧和十四行诗,精选20种出版单行本,配以约翰·吉尔伯特爵士(Sir John Gilbert)的全套经典插图。

此外,外研社的“皇家版”《莎士比亚全集》中译本和海豚出版社的《莎士比亚悲剧六种》也大受读者关注。“皇家版”《莎士比亚全集》中译本力图“把莎翁还原成诗人”,由中国外国文学学会莎士比亚研究会会长辜正坤担任主编并翻译多个剧本,许渊冲、彭镜禧等知名学者参与了翻译。《莎士比亚悲剧六种》则由“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得主许渊冲,以“皇家版”《莎士比亚全集》为底本翻译而成,经典插图选自1881年伦敦版的《莎士比亚全集》,附录1623年莎士比亚第一对开本影印版。

“我读了莎士比亚剧本第一句,我的一生都属于了他。”德国伟大诗人歌德如是说道。对于朱生豪、梁实秋、方平等人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每一个译者的笔下,都有着说不尽的莎士比亚,同时上演着一个时代的悲欢与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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