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葡萄牙旧圣克拉拉修道院遗址出土十六世纪中国瓷器*

2016-06-19王冠宇

考古与文物 2016年6期
关键词:瓷盘修道院纹样

王冠宇

(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

葡萄牙旧圣克拉拉修道院遗址出土十六世纪中国瓷器*

王冠宇

(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

十六世纪,旧圣克拉拉修道院遗址,中葡贸易瓷器

根据文献记载,葡萄牙人于1514年首次到达中国,并由此开启中葡海上贸易。之后,由于中葡外交关系一度交恶,未得官方许可的葡商游走于中国海域的各个离岛,与沿海商人进行走私贸易。直到1553年,葡萄牙人占据澳门,并逐渐将其发展成为对中国及亚洲贸易的主要据点,中葡贸易规模迅速发展,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在这一背景下,十六世纪中后期,大量中国瓷器被运往葡萄牙市场,进入当地王室贵族及宗教团体的日常器用中,然而受葡萄牙本地考古材料披露的有限性及发表语言的限制,我们对于这一时期中葡贸易瓷器具体面貌的认知仍较为模糊。因此,本文将对葡萄牙中部一处修道院遗址出土的十六世纪中后期中国瓷器进行集中介绍,以补充我们对于此时期中葡贸易瓷器主要品类及风格的认知。

1995~1997年间,在葡萄牙中部城市科英布拉旧圣克拉拉修道院遗址(Mosteiro Santa Clara-a-Velha, Coimbra, Portugal)进行的考古发掘中,出土了大量属于十六世纪中后期的中国瓷器,震惊世人。这一重要发现曾以简报的形式发表于2003年第3期的《东方艺术》(Oriental Art),文中披露,遗址出土的瓷器约有五千多碎片,可以复原成近400件器物,直接反映了十六世纪中后期葡萄牙进口中国瓷器的主要风格与类型[1]。然而此后,由于本地学者对中国瓷器认识的有限,以及对遗址出土其他遗物,如本地红陶、意大利玻璃器等的集中关注,这批重要的瓷器材料被长期封存于遗址博物馆的库房中,未得到进一步的研究与发表。

图一 新(左)、旧(右)圣克拉拉修道院位置示意图

图二 考古发掘揭示的修道院遗址

迄今为止,得以系统发表的十六世纪中后期中葡贸易瓷器材料极为有限,使得学界对于它们的认知仍较为模糊。以往的研究侧重于对博物馆收藏的整理,但由于缺乏详细的入藏记录或出土信息,这些研究往往止于对瓷器的类型与纹样介绍,而无法进一步探讨其具体时期。较为典型的如有关学者对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托普卡比王宫博物馆藏,以及伊朗阿德比尔神庙收藏的整理与发表。另一方面,作为贸易中转地的澳门,近年来以北湾地区为中心出土相当数量的中葡贸易瓷器碎片,但由于这些发现均为采集品,未经过系统的考古发掘而缺失大量信息,对研究的推进较为有限。

在此背景下,旧圣克拉拉修道院遗址出土的中国瓷器十分值得关注。经过系统的考古发掘,遗址出土的瓷器标本均带有较明确的层位关系与时代信息。这批瓷器标本出土的类型丰富,数量较大,是展开对比研究、总结不同时期器型、纹样风格及制造工艺等特征的第一手材料。2014年8月至2015年1月期间,笔者前往遗址进行了为期五个月的实地考察与材料收集工作,并以此为基础,完成了博士论文的研究与写作。在本文中,笔者将集中对这批中国瓷器进行概要的介绍。

一、修道院历史及主要考古发现

旧圣克拉拉修道院(Mosteiro Santa Claraa-Velha)位于葡萄牙中部科英布拉市蒙德古河(Mondego River, Coimbra, Portugal)西岸。科英布拉市在 1131~1255年间曾是葡萄牙首都,且前后有十一位葡萄牙国王出生并成长于此[2]。回溯修道院的建立与使用,与葡萄牙皇室关系也颇为密切。

1316年,葡萄牙伊丽莎白王后(Queen Dona Isabel)出资修建圣克拉拉修道院,选址于蒙德古河西岸,王后寝宫附近[3]。1330年投入使用后,又曾扩建出宫殿、收容所、公共墓地及小教堂。1336年,伊丽莎白王后去世,亦选择停柩于此,这使得圣克拉拉修道院在葡萄牙本土众多宗教机构中脱颖而出,长期受到皇室及贵族成员的资助与捐赠。

到十六世纪中后期,修道院的女性权贵供养人仅有记录在册者就达上千位,当中包括大量皇室及贵族成员。她们的捐赠,构成了此时期修道院获得精美中国瓷器的主要途径。根据文献记载以及修道院出土的供养人墓葬证明,有相当数量的供养人曾在修道院长期生活修行,甚至埋葬于此[4]。而出土器物表面大量使用及磨损的痕迹证明,它们很可能为供养人及修女们在修道院的日常生活中所使用。

图三 修道院遗址考古发掘平面图

图四 修道院遗址出土本地陶器1.单把红陶杯(CC∶29) 2.双耳高足黑陶杯(CC∶1612) 3.双耳红陶杯(CC∶106) 4.红陶碗(CC∶1240) 5.灰陶瓶(CC∶1148) 6.单把红陶罐(CC∶1152) 7.红陶罐(CC∶1164)

由于选址临近蒙德古河,此地频繁遭河水季节性泛滥之灾。修道院以不断加高地面及修建防洪墙的做法抵御每年冬季的洪水,但一直未能摆脱困扰。1612~1616年间,修道院被迫在教堂中重新修建了一个更高的地面,放弃了曾经的地面及教堂外的院落。并开始筹备在旁边的山顶上修建新的修道院,以取代已经不能维持日常使用的旧址。1677年,新圣克拉拉修道院修建完毕,宗教团体全员迁移,旧有的修道院彻底被废弃。由于两处修道院均冠名以圣克拉拉(Mosteiro de Santa Clara),因此在称呼中加入“新”、“旧”以示区别(图一)[5]。

1612~1616年间废弃的教堂地面及院落,因洪水之患,及水位线的长期高企,一直掩埋在积水与淤泥中。根据现存影像数据的记录,二十世纪初期的修道院,已经只剩教堂建筑的顶部出露在积水之上。1980年,葡萄牙文化遗产组织开始保护它的教堂部分,并着手修缮。1995年后,开始清理修道院内的淤泥和积水,考古发掘亦参与其中(图二)。长期的掩埋,使得其遗迹遗物得到较为完整得保存,遗址的地层亦未经扰动,年代序列清晰,所有的遗物均出于十六世纪前半叶的活动面之上,被淤泥及崩塌的建筑物土层所覆盖[6]。这也为我们确定了出土遗物年代大致的上下限,即十六世纪前半叶至1612~1616年间。经过科学的考古发掘,大部分遗物的出土地点及层位信息被妥善揭示并记录,为相关研究提供了全面的资料。

根据考古发掘揭示的平面,遗址主要分为两个部分,即在当时对公众开放的教堂区,以及位于后庭的专供女性修道者及修女们起居生活的回形院落(图三)。其中,教堂遗址呈东西走向,分为前中后三区,前段为祭坛及弥撒区,中段为告解室、唱诗区,后段为墓葬区,埋葬着在修道院去世的女性修道者及修女,也是出土遗物最集中的区域之一。回形院落的遗迹分布更为丰富,由北部与教堂连接处进入后,四围均设有回廊,连接用于饮食起居的建筑物,中间为方形院落,包括鱼池、花槽、喷泉及净手池等设置。回廊建筑依顺时针方向分别为:位于回廊两侧的餐室及盥洗室、位于东南角的厨房、南部东侧的会礼堂、西侧的仓库,以及位于西侧的休憩所。而根据发掘者的调查,目前揭示的回形院落以南,还有一个类似的回形结构院落,仍有待发掘。

图五 修道院遗址出土意大利玻璃器1.玻璃杯 2.玻璃瓶 3.玻璃壶(残) 4.玻璃罐

教堂遗址的墓葬区及回形院落的仓库区以及接近休憩所、厨房餐室等建筑物的范围为遗物最集中出土的区域,包括本地陶器、意大利玻璃器、意大利软陶器以及中国瓷器等(图四、五)。其中以中国瓷器数量最多,约有五千片瓷器碎片,可以复原成近四百件器物。瓷器以青花为主,均为景德镇产品,器类以盘、碗为大宗,其他类型根据出土比重由大到小依次为碟、杯、瓶、盆、罐、壶以及器盖等。青花之外,亦可见红绿彩、青花红绿彩、以及单色釉瓷器,唯数量极少。此外仍可见一些特殊类型,如修道院遗址中素三彩瓷枕的出土,但由于此类发现极为零星,或是因某些偶然的历史因素而进入修道院,不属于此时期中葡贸易的主流产品。

二、中国瓷器的出土地点及层位关系

图六 修道院遗址地层示意图

中国瓷器集中出土于修道院遗址的三个地点:教堂墓葬区、餐室厨房外围的花槽区域以及位于西南角的仓库区。瓷器在教堂后部的墓葬区出土最多,有401件瓷器碎片,占全部出土瓷器的近41%(401/988[7]),此外相对集中的区域包括餐室之外的院落及花槽内,有196件,占全部出土瓷器的近20%,以及南侧的仓库及其附近区域,有179件,占全部出土瓷器的约18%。

瓷器在这几个区域的集中出土,暗示着其在修道院中被使用的具体情形。在修道者及修女们日常起居的回形院落中大量出土,且集中分布于餐室及厨房附近,说明其很可能作为煮食器皿或餐具,主要供应日常饮食所需。这一区域发现的瓷片,往往与附近的破片属于同一器物,因此在发掘出土后有大量修复,也说明它们可能是被就地掩埋或丢弃的。在仓库附近出土的瓷器均十分破碎,且难以复原,这里除发现大量中国瓷器碎片外,也是本地红陶器皿破片集中出土的区域,发掘者根据出土物破碎混杂的状况判断,这批遗物的性质很可能是日常器用垃圾的集中堆放。教堂后部墓葬区出土的中国瓷器状况与仓库区相似,刚好为这批瓷器垃圾的堆放原因及其去向提供了解释,即在日常使用中破损的瓷器并没有被丢掉,而是集中存放在仓库区的某处,在有女性修道者或修女下葬时,做陪葬或装饰之用。这种对中国瓷器破片再加利用的做法,亦从侧面反映了此时期中国瓷器的宝贵,以及使用者对它们的珍视。

如上文所述,这些瓷器的出土年代均介于十六世纪前半叶至被遗弃的1612~1616年之间。由于遗址的封存缘于蒙德古河的季节性泛滥,而其活动面以上地层的形成,以洪水淤泥的不断堆积为主要构成。根据已发表的考古发掘简报,修道院遗址主要分四个地层:①为耕土层,平均厚度约1m; ②为近现代的淤泥堆积层,厚度由1.2m至2m不等;③为建筑物崩塌层,平均厚度约2m左右;④为遗物集中出土的地层,平均厚度约1m左右,其下为十六世纪前半叶形成的活动面(图六)[8]。

而根据发掘者的记录及笔者的观察,第④层还可以分出更细的地层或遗物单位。以对中国瓷器集中出土的回形院落东侧地层解剖为例,可以观察到,这一部分的第④层(红色地层线标识部分)内部,根据土质土色及包含物的差异,还可以分出五个亚层(以黄色地层线标示):A层土色呈灰白泛黄,土质较为细密,包含物较少;B层土色呈黄褐色,间杂石块及沙石;C层土色褐青,间杂大量石块;D层土色褐黄,以碎石胶泥为主要包含物;E层土色灰白泛黄,土质疏松,间杂大量沙砾(图七)。这些地层的明显差异反映出它们均形成于第④层的不同时期,而根据地层堆积的先后,也可明显区别它们的早晚关系为E层早于D层早于C层早于B层早于A层。因此,分别出土于这些地层的中国瓷器亦带有了明确的时代顺序。

集中出土中国瓷器的另一地点——教堂墓葬区,属于教堂建筑之内,由于墙壁的隔断,以及建筑物内外空间的不同用途,与院落的地层关系并不连贯。不同与院落中淤泥的累积,教堂后部墓葬区地层的堆积与形成,以人为因素为主。由于有序地安排女性修道者及修女下葬,墓葬区的地层十分齐整,年代顺序亦较为清晰。以墓葬区北侧剖面为例,可以观察到,每个地层的厚度平均,大约都在0.5m左右,土质土色及包含物亦十分类似,均呈浅黄褐色泛白,土质较为细密,包含物较少。区分地层的主要依据,是埋葬逝者后在当时的表面撒上的一层石灰土,呈灰白色,土质疏松,厚达5~10cm(图八)。

图七 遗址回形院落东侧地层解剖示意图

图八 遗址教堂墓葬区北侧地层解剖示意图

图九 Aa型Ia式盘(标本PP048)1.正面 2.底部

图一〇 Aa型Ib式盘(标本PP212)1.正面 2.底部

图一一 Ab型I式盘(标本PP043)

图一二 Ba型盘(标本PP068)

图一三 Bb型盘(标本PP046)

图一四 Cb型盘(标本PP057)

图一五 Ab型大盘(标本PP247)

由此可知,中国瓷器集中出土的院落遗址及教堂的墓葬区域,虽不共享连续的地层关系,但两者均以十六世纪前半叶的活动面为时代上限,以被遗弃的1612~1616年间为时代下限。而在各自形成的地层系统中,院落遗迹以不同时期的淤泥堆积作为区分先后的时空单位,而教堂墓葬区则以不同时期埋葬活动所形成的均匀堆积作为划出时代先后的参考标准。因此,发现于这两个地区的中国瓷器,在出土的同时,带有明确的相对年代顺序。在此基础上,笔者根据不同时期的形制及纹样特征,将出土瓷器大致分为三期。

三、遗址出土中国瓷器的分期及主要特征

1.第一期(约1550~1565年,相当于明嘉靖后期)

属于此时期的主要类型有折沿盘(Aa型Ia式盘,图九;Aa型Ib式盘,图一〇)、折沿花口瓜棱腹盘(Ab型I式盘,图一一)、敞口盘(Ba型盘,图一二;Bb型盘,图一三)、侈口盘(Cb型盘,图一四);折沿及敞口大盘(Ab型大盘,图一五;B型大盘,图一六;C型大盘,图一七);弧腹侈口碗(Aa型I式碗,图一八);瓶。可知此时期的贸易瓷器以各种类型及不同尺寸的瓷盘为主要构成,结合少量的碗、瓶。

此时期的瓷盘装饰,布局变化多样,有一种仅装饰内底,其余皆光素无纹的手法,见于Aa型Ia式盘及Ba型盘。亦有仅装饰内底及口沿,其余留白者,见于Aa型Ib式盘及Ab型I式盘。属仅见于第一期的装饰风格。第三则是仅见内腹壁留白的一系列瓷盘,如Bb型盘及Cb型盘。第四种则是填满装饰,如Ab型大盘、B型大盘、C型大盘,亦呈现出更早期的工艺特征。此时期涌现的类型及装饰风格,有部分在后期的贸易瓷器中逐渐消失,以Ab型I式盘为例,作为最早出口欧洲市场的贸易瓷器类型之一,这一型式的瓷盘在两艘沉没于十六世纪中期的葡萄牙沉船上均有发现[9]。而它的主要贸易时期只集中于第一期,在此后的贸易瓷器中不再出现。

属这一期的瓷碗数量极少,仅有一型,即侈口弧腹,这一形制易于拉坯,无需额外的工序塑型,也是明代国内市场主流的样式之一,标本所见纹样以龙凤及缠枝花卉纹为主,同类型及纹样的器物可见于同时期的国内市场。

图一六 B型大盘(标本PP086) 图一七 C型大盘(标本PP085)

图一八 Aa型I式碗(标本PP139)

图一九 PP069局部(内腹壁模印暗花)

此时期常见的装饰主题包括八卦葫芦纹、缠枝花卉纹样、团花纹、凤纹、鹤纹、松鹿纹及狮子戏球纹样,还可见龙纹、莲塘鱼藻纹、卧牛纹、灵芝玉兔纹、岁寒三友及山水楼阁纹样等,数量相对较少。装饰主题及纹样均较多变化,以凤纹为例,可见双凤纹、凤穿花纹样、团凤纹以及凤鸟立石等内容,可知,第一期是一个装饰取材丰富且内容多变的时期。

图二〇 Aa型II式盘(标本PP059)

图二一 Aa型III式盘(标本PP214)

图二二 Ba型碗(标本PP125)

除上一节所阐述的装饰及工艺特征以外,第一期瓷器标本的主流特征可总结为:釉面莹亮,色闪青,釉厚或积釉处尤为明显,胎体相对敦实,器壁较厚,手感较沉,可见一些大尺寸瓷盘。圈足壁偏高,内斜明显,内外壁刮釉,外壁刮釉处尤高,露出一截足胎,多数情况下,胎釉结合处可观察到明显的火石红。此时期纹样的绘制十分精细,除中心纹样的仔细描摹及填色之外,口沿纹饰带的描绘亦注重细节,就连圈足外壁这一日常使用中不易被见到,因而在装饰中常常忽略的区域,亦常加装一周纹样,在Ba型的莲花卧牛盘中,其留白的内腹更均匀地印出一周浅浮雕的莲塘白鹭纹样,呈现出若隐若现的暗花效果,这与后期所见在批量生产中愈来愈草率的做法形成鲜明的对比(图一九)。这一期所见的瓷盘形制较多,每一型式下数量又较少,制作工艺细致,是一个贸易瓷器数量有限,品类单一,但型式多元且质量精良的时期。

2.第二期(约1565~1590年,相当于明嘉靖末~万历早期)

属于此时期的主要类型有折沿盘(Aa型II式盘,图二〇;Aa型III式盘,图二一)、侈口弧腹碗(Ba型碗,图二二;Bb型碗,图二三)、直口碗(Ab型I式碗,图二四)以及折沿碗(Ca型碗,图二五),敞口碟及少量杯、瓶及壶。与第一期以瓷盘为大宗的贸易情况不同,此时期贸易的瓷器种类稍为丰富,瓷盘之外,还可见不同类型的瓷碗,以及瓷碟等。反而瓷盘的器型单一到只见折沿一种,与第一期对比强烈。

图二三 Bb型碗(标本PP159)

图二四 Ab型I式碗(标本PP116)

图二五 Ca型碗(标本PP265)

此期瓷盘的装饰风格亦趋向单一,主要承继第一期所见的第三种,即仅内腹壁留白,其余则组合装饰的手法。最常见的装饰布局及其内容为内口沿装饰绶带杂宝纹样,外口沿为简笔梅花纹样,内腹壁留白,而外腹壁装饰折枝花卉,只有内底的装饰保持变化,常见的有桃枝雀鸟、凤鸟立石、变形寿字纹样及云鹤纹等。这些瓷盘的器型与纹样风格高度统一。

相对第一期,此时期瓷碗的类型更为多样化,可见侈口、直口及折沿的型式。瓷碗的装饰主题多有重复,如Ab型I式碗及Ba型碗的内外装饰从内容到绘制风格都十分相近,可知它们属共享一批纹样的不同型式。Ca型碗是这一期新出现的类型,折沿,深弧腹,处于一种盘碗之间的型式,其纹样及布局亦同时吸收了此时期盘碗装饰的特征,如其内底较小,更似碗底,因此以碗内底装饰中常见的海水纹样、花卉纹样以及元素较单一的白鹭纹、应龙纹作为装饰,不见复杂的构图及场景。而其外壁则多如瓷盘装饰所见,使用简笔梅花与折枝花卉的组合,包裹一周。

此外,敞口弧腹的小碟也出现于这一时期的贸易瓷器中,但数量较少,并非第二期的主流产品,标本所见亦并无统一的装饰风格与纹样。杯、瓶及壶类亦如此,且多为碎片,难辨具体的形制与纹样主题。

此时期常见的装饰主题包括团花纹、桃枝雀鸟纹、变形寿字纹样、凤鸟立石纹样、灵芝玉兔、山水楼阁、莲塘水禽及云鹤纹样等。瓷碗的装饰中多使用各类花卉纹样,常见莲花、牡丹、水仙等主题,亦施用团纹,如团螭团鹤等,还可见文士图样、海马纹以及少量的缠枝花及龙凤穿花纹样。相对于第一期装饰的百花齐放,第二期的纹样种类及变化减少,同类器物常以相同的主题及内容作为装饰,如瓷碗装饰中重复的花卉纹样,又如瓷盘装饰中部分纹样如桃枝雀鸟、凤鸟立石等主题的高频率出现。

图二六 Aa型II式盘常见底款(标本PP55、PP72、PP75、PP78、PP109、PP292)

图二七 Ab型II式盘(标本PP045)

图二八 Aa型II式碗(标本PP128)

除上一节所阐述的装饰及工艺特征以外,第二期瓷器标本的主流特征可总结为:胎釉质地及呈色参差,部分釉色闪青,部分则偏灰,胎体以致密为主,亦可见疏松或含有杂质者。器壁亦属较厚实,手感微沉。瓷盘类型及尺寸固定,以25~30cm口径的折沿盘为大宗,圈足壁较第一期明显变矮,仍可见圈足内斜、外壁刮釉较高及呈现火石红者,但更多的是较低平的圈足,近足端处刮釉,不见火石红,部分有少量至严重的粘砂现象。此时期的纹样描绘较第一期更为随意,内底纹样趋于简化,亦不见复杂的口沿装饰,在不同瓷盘间,流行同类口沿及外壁纹样的重复施用,显示出数量较大,却以单一的型式及纹样为主的整体特点。

相对于第一期,瓷碗的类型更为多样化,但与瓷盘相似,不同瓷碗间的装饰纹样亦呈现出强烈的趋同性。底款的书写在瓷碗中十分流行,以“万福攸同”、“长命富贵”、“富贵佳器”等吉语为主,下笔多草率(图二六)。在第二期中,以盘、碗为贸易瓷器的主流产品,数量激增,但在器型与纹样方面却显示出更为强烈的单一性。这种同类型与风格产品的大量涌现,无疑是供销欧洲瓷器批量化生产的结果。

3.第三期(约1590~1616年,属明万历时期)

属于此时期的主要类型有花口折沿盘(Ab型II式盘,图二七)、侈花口碗(Aa型II式碗,图二八;Ab型II式碗,图二九)、花口碟(Ab型碟,图三〇;Cb型碟,图三一)及小量的瓶壶。

此时期的盘、碗及碟的制作工艺发生了很大转变,表现在贸易瓷器上便是大量模制的盘、碗及碟出现,它们胎体极为轻薄、透光,手感极轻盈。模制的花口成为此时期盘碗及瓷碟形制的主流特征。1600年沉没于菲律宾沿海的西班牙货船圣地亚哥号所载的景德镇瓷器便是旁证。沉船出水的大量盘、碗、杯、碟均呈现与本研究第三期贸易瓷器同样轻薄、以花口为边的主要特征,部分器物的装饰中可见开光间隔,即通常所指的克拉克装饰风格[10]。

此时期常见莲塘水禽、庭院花卉、花枝雀鸟、松鹿纹等有限的装饰主题,且重复率较高。装饰纹样在第二期的基础上进一步简化,以盘为例,在继续内腹留白、外壁简化风格的基础上,出现了不再分出口沿与壁腹,内外均以开光装饰覆盖的做法。开光中绘重复的简笔纹样,常见有简笔璎珞纹、简笔花枝、简笔杂宝纹等,形式固定。仅内底主题有所变化,布局与绘画风格更为单一。

图二九 Ab型II式碗(标本PP177)

图三〇 Ab型碟(标本PP226)

图三一 Cb型碟(标本PP203)

第三期瓷器标本的主流特征可总结为:釉白,有时泛灰,胎体致密,器身轻薄。大平底,圈足相对前两期变得更矮,足端平齐,内外壁均不见刮釉痕迹,部分可见少量至严重的粘砂。足端露胎处呈米色。器身模制,部分器物除花口外,内外腹壁亦会印出凹凸的开光。与前两期相比,贸易瓷器中以盘、碗及碟为大宗的货物构成更为稳定,而每个类型内部的变化亦趋减弱,规格更为统一,贸易瓷器整体的风格更为一致了。

四、结语

通过对十六世纪中后期中葡贸易瓷器的分期整理可以看出,此时期中国供銷歐洲市場瓷器的生产,大致也可以分为三个时期,即创新期(对应上文的第一期)、稳定期(对应上文的第二期)与量产期(对应上文的第三期)。

在澳门开埠的十六世纪中期,中国销往欧洲的瓷器具有以下特点:数量有限,类型丰富,纹样多变,质量上乘。这些瓷器中的部分类型在东南亚及中东地区都鲜有发现,而是更集中地出土于葡萄牙本土,可以证明,它们是专为欧洲市场生产的。它们的类型与纹样丰富多变,质量精益求精,每一类型数量极少,一些器物在修道院的出土中更属仅存的孤例。可以推断,由于对欧洲市场需求认知十分有限,中国陶工通过积极地试验,创造出了多样化且质量精良的各种瓷器类型,以期它们在这个全新的市场得到更为广泛地认可和欢迎。因此,这一时期属于中葡贸易瓷器生产的创新期。

嘉靖末期以降,中葡贸易瓷器的数量激增,第一个贸易的高峰形成。于此同时,瓷器的类型与纹样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其中,瓷器的种类变得有限,盘、碗、碟等盛食器具成为主流,瓶、壶、罐等类型则变得十分少见。而瓷盘、碗等类型的内部构成亦发生变化,其中,瓷盘的类型与纹样均出现了强烈的单一化倾向,器型以折沿盘为主,盘心的主题纹样重复,边饰亦呈现出固定的组合,可知,在这一期中,特定的类型与纹样组合已逐渐稳定下来,并被大量地生产。瓷碗的情况稍有不同,或应不同功能的需求,瓷碗类型与尺寸的多样性在这一期增加,但其装饰主题的情况与瓷盘类似,亦呈现出趋同性。这些盘碗的纹样绘制有时显得十分草率,混水涂色极不均匀,又经常逾越线框。可知一二期之间,经过中国陶工的探索,以及欧洲市场的反馈,贸易瓷器的供求关系显得更为明朗,主流的贸易类型及纹样组合均逐渐固定且相对简化,中葡贸易瓷器进入稳定时期。瓷器类型的减少及纹样的重复,无疑推动了瓷器更快速地生产,以满足日益增加的市场需求。

经过稳定期,中国瓷器的生产与欧洲市场的消费已经达成了较为稳定而明朗的供求关系。以葡萄牙为中心,向整个欧洲大陆不断扩张的市场,对于中国瓷器数量的需求,以及在行业竞争中产品质量的提高,成为中国瓷业面临的新挑战。在第三期(约1596~1616年)的贸易瓷器上,我们可以看到明显的工艺变革或许正源于此因。大量模制的器物,呈现出单一的器型与规格,无论盘碗,轻薄致密的器壁,光洁匀净的釉面,都成为精致的代表,而器物表面施以统一的开光纹样,间隔内几笔填出极简的元素,处处呈现出制造工艺的简化以及实现更快速大规模生产的野心。到十六、十七世纪之交,伴随着各类瓷器尺寸及规格的统一化,开光装饰的施用亦扩展到各种类型瓷器的表面,外销瓷的风格变得单一而突出。此时的景德镇瓷器外销瓷完全进入一个追求量产,以填补欧洲市场巨大需求,提高质量,以确保自身竞争力的时期。

澳门开埠之后,中国外销瓷器的主要市场逐渐由中东及东南亚地区转向欧洲大陆,到十六世纪晚期,中东地区入藏的中国瓷器也以供销欧洲市场的类型为主,这些瓷器品类的多樣性降低,以专供餐饮之需的盘、碗为主,尺寸较小,器物装饰中加入大量中国本土的纹样主题与元素,呈现出与以往外销瓷器不同的品貌。因此,笔者认为,专供欧洲市场的外销瓷器在澳门开埠之后诞生,并逐渐成为中国外销瓷器的主流。这与传统研究中以克拉克瓷器为最早专供欧洲市场的外销瓷器类型的观点有所出入,笔者将在日后的发表中对此作进一步的论述。

本文的写作得到葡萄牙旧圣克拉拉修道院遗址博物馆(Mosteiro Santa Clara-a-Velha, Coimbra, Portugal)的大力支持,特此致谢!

[1] Paulo Cecar Santos.The Chinese Porcelains of Santa Claraa-Velha,Coimbra:Fragments of a Collection [J].Oriental Art.2003(3):24-31.

[2]Anthony R.Disney.A History of Portugal and the Portuguese Empire:From Beginnings to 1807[M].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75,93.

[3]国王迪尼什一世(King Denis of Portugal)的妻子,因对宗教的虔诚与竭诚贡献,于1626年被罗马教会追封圣号。参见:Hugo Hoever.Lives of the Saints,For Every Day of the Year[M]. New York:Catholic Book Publishing Co.,1955:257.

[4]修道院遗址博物馆档案资料。

[5]葡语分别为Mosteiro de Santa Clara-a-Nova(新圣克拉拉修道院)及Mosteiro de Santa Clara-a-Velha(旧圣克拉拉修道院,即本文所讨论的遗址)。

[6] Paulo Cecar Santos.The Chinese Porcelains of Santa Claraa-Velha,Coimbra:Fragments of a Collection [J].Oriental Art.2003(3):24-31.

[7]此统计为笔者根据遗址博物馆藏统一编号的瓷器出土记录进行,在这份记录中,已粘合的瓷片及已修复的瓷器,均作为一个计数单位。

[8]Paulo Cecar Santos.The Chinese Porcelains of Santa Claraa-Velha,Coimbra:Fragments of a Collection[J].Oriental Art.2003(3):24-31.

[9]两艘沉船为1552年沉没于南非纳塔尔海岸(Natal coast,South Africa)的圣若昂号(São João)及1554年沉没于同一地点的圣本图号(São Bento),参见:Tim Maggs.The Great Galleon São João:Remains From A Mid-Sixteenth Century Wreck On The Natal South Coast[J]. Annals of the Natal Museum.1984(1):173-186. C.Auret and T.Maggs.The Great Ship Slo Bento: Remains from a Mid-Sixteenth Century Portuguese Wreck on the Pondoland Coas[J].Annals of the Natal Museum.1982(1):1-39.

[10] National Museum of Philippines.Treasures of the Sandiego:Catalogue of the Exhibition[M].(New York:AFAA,1997:32-33.

(责任编辑 谭青枝)

16thCentury, Mosteiro Santa Clara-a-Velha (Coimbra, Portugal), Sino-Portuguese maritime trade porcelains

According to historical texts, Portuguese first arrived in China in 1514 AD. However, because of the poor diplomatic relations, Portuguese resorted to smuggling along Chinese coasts and neighboring islands, since they were forbidden to trade near the mainland. It was not until 1553 AD that Portuguese occupied Macau and gradually developed it into a main stronghold of Sino-Portuguese maritime trade. Since then, the Sino-Portuguese trade rapidly grew and developed into a stable, prosperous business. During the second half of 16th century, Chinese porcelain wares were traded to Portuguese market at a large sales, and were widely used among the daily life of royal family, nobility and religious communities. However, due to the limitation of publication on local discoveries and its written language, we still know little about the details of these wares. Thus, this paper will introduce the porcelain pieces discovered from a monastery site at Coimbra, Portugal, to clarify the main types and styles of the Sino-Portuguese trade porcelain of this time.

*本研究得到香港“利荣森纪念交流计划”的资助。

猜你喜欢

瓷盘修道院纹样
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师生作品选
维多利亚圣母修道院
红心向党·白鸟朝凤
《荷香》粉彩瓷盘
Fantasy and reality
瓷上莲 历代瓷器上的莲花纹样
《2020年杭州亚运会纹样设计》
藏族传统纹样中几何纹样的类型及其文化解读
德国修道院后继无人
经典的艺术几何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