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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幸免的精神困境

2016-06-18

戏剧之家 2016年10期
关键词:乔伊斯詹姆斯

【摘 要】《一次遭遇》是詹姆斯·乔伊斯于1914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中的第二篇。本文结合乔伊斯的创作观与前景化概念的契合点,通过对小说《一次遭遇》在词汇、句法、语义以及叙述结构上展现的特点进行分析,从而更好地解读乔伊斯对于都柏林人存在之虚无以及精神之物化的独特、深刻的书写。

【关键词】前景化;詹姆斯·乔伊斯;创作观;《一次遭遇》;精神物化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6)05-0263-02

英国作家詹姆斯·乔伊斯不仅是西方现代主义小说的杰出代表,也是公认的意识流小说大师。《一次遭遇》是其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中的第二篇,讲述的是中学生“我”因厌倦了学校的沉闷生活,与名叫乔迪伦和马霍尼的两名同学筹划逃课一天去寻找都柏林的鸽舍,进行所谓的“冒险”。在一天漫无目的的兜兜转转即将结束之时,他们遇到了一位言行奇怪的老人,最后,主人公“我”无法忍受老人的言语,于是找了个理由逃开了,故事就此结束。

一、前景化的概念与乔伊斯的创作观

前景化(foregrounding)是文体学研究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回顾前景化理论的形成与发展,对其产生重要影响的当属俄国形式主义以及以穆卡罗夫斯基、雅各布森为代表的布拉格学派。穆卡罗夫斯基提出通过对常规标准语言的有意违背,文学语言可以“用语言媒介新鲜、有力的意识使读者感到意外,降低通常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程度”(胡壮麟&刘世生,2004:133),从而达到突出的效果。而另一位语言学家雅各布森则在言语活动的两种基本组织方式(选择与组合)的基础上,提出了一个诗学原理:等价原则,这个原则“发现了节奏、韵律、排比、重复等手段对诗歌语言(文学语言)的重要性”(刘世生 2006:39)。

文体学对于实现前景化有两个主要方式:变异和过分规则化的认识是比较一致的。变异指的是“语言在使用中有语音、语法和词汇等方面的规则,约定俗成地成了语言的常规,而处于特定需要有目的地违背这些规则进行表达的方式便是变异。”(崔海光2007:104)过分规则化则是指对常规语言的重复运用,包含语音、句法等的平行并列或叠用。

在文学文体学的研究中,英国语言学家利奇提出了“文体特征范畴的‘核对清单,共包括五大类:词汇、语法、修辞格、语境和衔接。”(张德禄2005:31)另一位语言学家韩礼德也将前景化作为功能文体学的重要概念之一。韩礼德认为“某个突出的语言特征只要与作者的整体相关就是与语篇的情景语境相关,就是有动因的突出,就能前景化。”(张德禄 2005:36)换言之,文学作品中的前景化可以体现在文本的多个层次上。

所以,从前景化概念的发展可以看出,前景化源于对语言层面的细致考量,在与文学结合产生文学文体学之后,层次变得越来越丰富,但是其主要的核心仍然是文本各要素在形式上的凸显,这恰巧与詹姆斯·乔伊斯的创作观念不谋而合。在面对创作过程中形式和内容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时,乔伊斯不仅给予了形式一个很高的地位,认为形式也具有表意的功能,而且他还在传统形式主义的基础上为形式增加了一个真实性的维度。乔伊斯强调的这种真实“最独特之处在于他把真实原则推到了词语、叙述 、风格等形式领域。”也就是说,文体上的特征将“忠实于生活和精神的存在和运动形式”(戴从容 2002:7)。

因此,基于乔伊斯的创作观念,对于《一次遭遇》在词汇、句法、语义以及叙述结构上所展现的前景化(变异与过分规则化)进行分析,将有助于更好地解读乔伊斯在作品中对人物的塑造以及对主题的表达。

二、《一次遭遇》的前景化特征及其对主题的深化

(一)词汇上的选择。《一次遭遇》在词汇的选择上大都使用单音节和双音节的词语,这种看似简单的语言却很好地吻合了主人公的年龄特征。但是,纵观全文,有几处出现了与整篇小说的词汇风格迥异的用词。比如:当大家听说颇具野性和爱好冒险的迪伦长大之后竟然要从事神职时,叙述者用了incredulous这个四音节的单词来形容大家的怀疑;当神父巴特勒在上课时发现了藏在迪伦口袋里的侦探小说时,叙述者“我”用了palpitate形容被当场发现了秘密的少年们心跳急速跳动的紧张状态;而当“我”在桥边等着马霍尼的时候,看到了温顺的马匹拉着一车人“a tramload of business people”(Joyce 2005:12)上山的景象,其中tramload由tram和load复合而成,tram有电车之意,而load有承载之意,常常指的是货物。因此,通过这样的组合以及前后搭配,上山的人们在“我”眼中俨然就像一车货物被马拉上山一样。这些词汇的选用一方面很生动地表现了“我”所看到和感受到的客观世界,另一方面这种在朴素语言环境中的文艺展现也凸显了“我”的某些特点。首先,从“我”与迪伦等人玩印第安人打仗游戏时害怕伙伴们发现自己柔弱、缺乏男子气概的一面,可以看出“我”是一个颇具书卷气息的少年。其次,遇到老人之后,为了不让他觉得“我”和马霍尼一样愚蠢,“我”刻意假装自己读过托马斯莫尔和沃尔特·司各特等人的作品,主人公内心的恐惧、虚荣以及瞧不起马霍尼的事实表露无疑。

(二)句法上的重复。整篇小说在较为简短的描写老人的篇幅中出现了对同一个句子结构或同一句意的不断重复。叙述者通过“我”的视角,间接引用老人的话语,成功地将这位老人言语单调、机械的形象塑造出来。例如,在老人谈论到该如何对待行为粗野的男孩子时:

“He said that when boys were that kind they ought to be whipped and well whipped. When a boy was rough and unruly there was nothing would do him any good but a good whipping. A slap on the hand or a box on the ear was no good: what he wanted was to get a nice warm whipping.” (Joyce 2005:17)

在以上三句话中,不仅鞭打(whip)一词反复出现,而且从整体上来看,老人这三句话所表达的意义完全一致,即行为粗野的孩子要被鞭打。因此,间接引语的运用完成了对老人话语的再现,而且也展现了老人的“无话可说”以及听者的不耐烦。

此外,在对同一句子意义进行立即重复的基础上,叙述者还运用了间歇重复,在听了老人对于女孩的一番看法以及如何管教行为粗野男孩的言论之后,两个不同的段落之后出现了词汇和结构几乎相同的评价:

“He gave me...magnetised by some words of his own speech, his mind was slowly circling round and round in the same orbit.” (Joyce 2005:16)

“His mind,as if magnetised again by his speech,seemed to circle slowly round and round its new center.”(Joyce 2005:17)

在这个过程中,谈论的话题完全变化了,可是老人的语言以及说话方式却给信息接收者“我”留下了完全相同的印象,说话内容的空洞、语言的单调以及意义的虚无再一次被呈现出来。通过这种间歇重复,作者乔伊斯深化了老人机械、僵化的形象。与此同时,本该具有探险色彩、令人激动的情节也在重复中被慢慢地消磨殆尽,两个少年的冒险最终变成了毫无波折、纯属打发时间的闲逛。

(三)语义上的变异。《一次遭遇》主要通过修辞变异深化着作品的主题。乔伊斯在小说中采用了比拟的手法,一方面将物拟人化,另一方面对人作了拟物化的处理。

当主人公“我”和马霍尼沿着码头路走近河边,穿过那喧闹的大街时,作者的笔下、主人公“我”的眼中呈现的是正在工作的起重机、发出呻吟声的载货车。而随着“我”和马霍尼渡过利菲河,“我”对于正在卸货的三桅船用了“优雅”一词来进行描绘,对于此前在河对岸看到的一艘挪威船用了人称代词“她”来指称。主人公前往鸽舍时,一路上看到了诸多自然景色,其中有这样一些描写:如太阳走进了云层 “the sun went in behind the clouds”(Joyce 2005:14),树枝上点缀着淡绿色的嫩叶“were gay with”(Joyce,2005:14)等等,都使用了一些颇具人物行为与情感色彩的词汇。因此,乔伊斯通过对主人公“我”置身的自然环境和生活环境进行拟人化的处理,使那些原本客观存在的景物以及人类创造的冰冷设备具有了生命的灵动与美感。

相比之下,拥有着主体性的、兼具理性与感性的人在乔伊斯的笔下仿佛失去了生命力,表现出了明显的物化。当“我”和马霍尼一天的冒险开始时,在桥边等待的“我”看到的是上山的人像是一车货物被马拉上山。当马霍尼如约向“我”走来时,仿佛走来的不是一个活泼的少年而是一件不具有生气的灰色衣服——“grey suit approaching”(Joyce 2005:12)。

乔伊斯对于这种人之物化的表现还深入到了精神层面物化的呈现。在田野间,主人公“我”听着老人反复地用不同的话重复着同一个意思,“我”认为老人就像是“magnetised by some words of his own”以及“his minds was slowly circling round and round in the same orbit”(Joyce 2005:16),这种对老人受言语支配的刻画以及将老人的思想看作是球体围绕着轨道旋转的描写,都展现了人思维的被动、机械与瘫痪,是乔伊斯在继人之物化的描写之后,进一步对于人精神之物化的独特书写。

(四)叙述结构上的创新创新。在叙述结构上,《都柏林人》被认为是标志着乔伊斯“决心告别传统、走上文学实验与革命道路的一个重要开端。”(李维屏2000:87)乔伊斯在文中一改传统小说所遵循的起因、经过、高潮、结局的叙述模式,开创性地采用了一种精神顿悟的写作手法。通过第一人称叙事和大量独白,巧妙地将其焦点转向了人物精神世界的冲突与顿悟。有学者认为:“传统的叙事方式使形式在《都柏林人》中接近透明,唯有冲突的缺乏暗示出文本形式的独特,这便是乔伊斯自己的“顿悟”而非情节层面的冲突”(戴从容 2004:11)。《一次遭遇》的整个故事并不依靠强烈的情感或是利益冲突推动,而是完全由“我”和马霍尼一路玩玩闹闹前往鸽舍的行径串联起来。因而《一次遭遇》的情节性就大大地被弱化和淡化了;此消彼长,在平淡情节的衬托之下,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所思所想自然就处于前景的位置上。而老人语言、行为的机械、重复、“我”的恐惧、马霍尼寻鸽舍而不得、一天虚无的飘荡、最后对自己的反思,都让读者意识到:在乔伊斯所描绘的世界里,精神的困境无人能够幸免。

三、结语

《一次遭遇》的意义因乔伊斯对形式表意功能的注重也投射在了词汇、句法、修辞以及叙述结构上,产生了与其主题意义和人物形象的勾连。在短小精悍的篇幅内,乔伊斯通过形式上的变异和重复,将主人公“我”、马霍尼、老人的特征以及当时都柏林的景象和特点都充分地呈现在读者的眼前。叙述结构上的去情节化又突破了传统小说中物理世界的局限,将焦点成功延伸到了人的精神世界。因此,詹姆斯·乔伊斯正是通过这样的创新,将他眼中都柏林人无法幸免的精神困境置于前景的位置,在字里行间注入了他对人类“精神荒原”的关切。

参考文献:

[1]Joyce,James.An Encounter[M].Dubliners.New York:Bantam Classics,2005.10-18.

[2]崔海光.前景化概念与文学文体分析[J].巢湖学院学报,2007,(6):103-108.

[3]戴从容.乔伊斯与形式[J].外国文学评论,2002,(4):5-14.

[4]胡壮麟,刘世生.西方文体学辞典[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

[5]李维屏.乔伊斯的美学思想和小说艺术[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0.

[6]张德禄.语言的功能与文体[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7]刘世生.文体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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